22.審判(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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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被告席上的貓頭女沉默地直立著。在這座無時無刻都要求有看點的舞台上,自從舞台建好以來,第一次出現了這麼冷的場子。

但是沒有觀眾催促,也沒有觀眾喝倒彩。他們仍舊如同自己生前一樣,穿著錦衣華服,對於外界的一切都感到是低於自己的、無需仔細感受的。

貓頭女抬起手。她的手上,指甲已經長得很長,她現在無需真正用指腹接觸自己脖頸上套的、被掏空了的貓頭,隻需要用自己的長指甲就能把貓頭掀起來。貓頭被掀開,露出裡麵一張女人的臉來。

這張臉不像羅威娜一樣,是典型的明豔美人臉。如果說羅威娜是一朵豔麗無比的玫瑰,那麼眼前的這個人更像是OI時代中某個東方文化裡形容的梅花,但絕非枝條彎曲以求媚態的病梅,而是從未被馴服過的、直上直下生長的野梅。

海倫的臉很瘦,看得出來她過得也並不好。她的臉上未施粉黛,被聚光燈一打,如果在台下,必然是麵目模糊的一張臉。

但是她不在乎了,能讓台上的人看清楚就行。在她有限的生命當中,她早就不想取悅台下的屍體了。

海倫看著自己眼前的W和靖軒,露出一個極其淺淡的笑來:“恭喜你,你們答對了。”

“那麼,接下來,就請你們來聽一聽被告陳述吧。”海倫迤迤然地坐下。劇場中舒緩的、沒有一句歌詞的音樂響起,海倫像是回憶彆人的故事一樣,將她整段人生娓娓道來:

“我和羅威娜一樣,是嚴格遵循人工計劃生育出生的。我的人生乏善可陳,像一本蹩腳的三流紀實小說。”

海倫像絕大多數的桑哥城市民一樣,被桑哥城市政中心的孟菲斯分體經過計算之後,從生殖細胞庫中各選中一批生殖細胞,然後其中的兩個細胞結合之後,就產生了一個胚胎。這個胚胎和其他胚胎又一起,被植入了人造子宮當中,經過十個月,桑哥城的這一批新居民就誕生了。

每一批新居民誕生,就意味著桑哥城的一批老居民死去。孟菲斯不會導致桑哥城的人口增多,聯盟對桑哥城的期許並不是逐年產生新的人口。

生產更多的新人口這件事是其他城市負責,甚至更多的是一種聯盟允許下才能擁有的“恩賜”——這個時代的特色就是,用比OI時代先進得多的科學技術,在五百年之後的NI時代模仿OI時代的“人類自然生活”。

“人類的自然生活是一種極度浪費資源的生活方式。在尚未開化的OI時代,人類女性因為具有生育功能而被視為人類延續的希望,但高強度的生產生活又要求她們將自己的時間和精力更多地投入到工作和學習上。在NI時代更加難以想象的是,OI時代女性的生育僅僅被視為一種‘義務’‘功能’,沒有人會覺得生育在自然界中實際上是一種特權。事實上,從自然界的例子來看,許多生物進化出的難以理解的性狀,都和雄性在求偶時容易競爭勝出相關。”海倫神情淡漠地說著:“這是我們小學課本上的一段話,不知道為什麼,我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她藍色的眼睛此時一轉,眸中仿佛含著木偶被點睛之後即將成人時冒出的一點生氣,不過這點生氣在下一瞬就消失了:“在OI時代,這個問題被其他更加無關緊要的問題掩蓋,而在NI時代,這個問題已經成為曆史,因為我們麵對的是更智能的安排、更冠冕堂皇的‘夢想’。”

在說到“夢想”兩個字時,海倫的臉上流露出一抹譏諷的笑。不過這抹笑在她的臉上,很快便如一抹被風吹散的雲,消失不見。

在更加智能的、合理的安排之下,聯盟政府為戰後還幸存的大半人類城市安裝了輻射隔離罩,而聯盟治下的城市,分門彆類地為聯盟輸送聯盟所需要的一切。聯盟不僅為所有的城市提供輻射隔離罩,還為所有城市供應電力。在這個化石燃料已經接近枯竭的時代,除了像是北地城之外的孤兒院那樣規模不超過千人的小型聚居點能夠使用少數還未枯竭的化石燃料供應其日常需要以外,幾乎沒有哪座城市能夠單獨供應自己一座城市所需要的電力。

因為在NI時代,發電的主力是核電站,但是核電站的原料被聯盟政府牢牢把控,因此所有在聯盟治下的城市都需要嚴格遵守聯盟的一切要求。

包括如何教育、培養他們的市民。

桑哥城在聯盟中的定位是一座歡樂之城。

桑哥城在戰前就以獨特而秀麗的自然風光聞名。在戰後,即便它的自然景觀都在戰火中被摧毀,但顯然聯盟也沒有把桑哥城看做是一個能夠轉型成為製造業甚至是發電業的城市。桑哥城還是被視為一個“花瓶”。

桑哥城在聯盟當中的作用,就是為聯盟內部的其他城市提供可供賞玩的“人”。

所以桑哥城才是為數不多的、“真正”執行完全的人工計劃生育的城市。這座城市唯一的目的就是通過基因間的匹配產生更多的美人。

桑哥城的居民是一種稀有的玩物。這種奢侈品不能多,因此數量需要控製在一個範圍之內。

在這裡,美麗才是打在基因中的烙印和枷鎖。甚至於聯盟派來桑哥城管理事務的人,在桑哥城中繁衍了幾代之後,堅決拒絕與桑哥城內的人通婚,而在自然條件下進行近親繁殖。

桑哥城內,醜陋是高貴的象征。

這裡的教育也比其他城市更加落後,畢竟玩物,不分男女,都不需要太聰明。桑哥城在進入聯盟治下的時候,在還沒恢複原本最中心的居民樓的時候,就已經不恤人力地建了這座花海劇院。

“我上中學的時候,我很喜歡學習,但我不明白我的老師為什麼總是憐憫地看著我。我更不明白為什麼當我的老師為我申請優秀學生沒有成功時,他選擇了跳樓輕生。”海倫堪稱空白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憐憫的神色:“那時候我已經提前學完了中學的所有內容,開始學習大學的課程。我不敢相信,大學的教材為什麼比中學的內容看起來還要簡單。現在我才明白,我的老師以為我們能夠打破桑哥城中不可言說的東西,”海倫的眼睛看向了空無一人的法官席,“但他在看到優秀學生的得主是一個中學時就需要靠體外過濾係統生存的、根本無法進行任何學習的貴族學生時,他終於確定了一件事。桑哥城,從建成開始的初衷就沒有變過。”

海倫似乎又一次回到了她親眼看到老師從樓頂上一躍而下的情形。他像是一隻早就破損了的風箏,紙麵殘破,帶著僅剩的、堅韌的竹骨,在風中完成了一生一次的滑翔。

竹骨太硬了,把殘破的紙麵劃得皮開肉綻。

那是海倫第一次親眼見證死亡。她站在樓頂往下看,感覺自己被身後的人抱住向後拖。她聽見自己在質問來阻止她繼續向下看的人,她問:“為什麼沒有人給他收屍?!”

老師的名字,早就被她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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