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女祭司(一)(2 / 2)

法官席上傳來一聲輕笑:“王贏鳳,你的辦法太原始了。他是AI,事實上,就算是我直接給他塞一百年的記憶,他也不會感到不適應。他,不是人類。你的‘尊重’計劃之所以可笑,就是源自於此,你從來沒有明白,他的能力不是你能夠想象的,他也不需要你所謂的‘尊重’和‘教育’,直接刻在他的芯片裡,或者說,”孟菲斯分體發出一聲輕笑,“刻在他的腦子裡,就可以了,我們的目的就得以達成。”

W仿佛五分鐘前的靖軒附體,他也張口不能言,隻能滿眼紅血絲地瞪著那些受孟菲斯控製、在靖軒腦子裡作亂的黑色藤蔓。正如孟菲斯所說,整個過程優雅、精準、迅速,不超過半小時,靖軒後腦處的仿真皮膚就再次被安放到合適的位置。黑色藤蔓貼心地將靖軒後頸處的電池插進去,靖軒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隨著他眼中無數的藍光閃過,他的神色漸漸變得嚴肅起來。W閉上眼睛,他覺察出一種無法言說的絕望:“張先生,是您嗎?”

靖軒轉過頭看著W。捆綁著W的黑色藤蔓已經全部鬆開,W渾身失去了支撐的力量,他靠著背在自己背上的戰術背包,沒了骨頭一般頹然地坐在地上。靖軒看著坐在地上的W,露出一個慈愛又歉疚的笑容:“贏鳳,對不住。”

W勉強露出一個堪稱淒慘的笑來:“張先生,我早就發過誓了,‘從未終焉,永將改變’。是我忘了。”

靖軒蹲下身要扶W起來。W搖搖手:“不勞動先生。”

“靖軒”站直了身體,還是對W道歉道:“贏鳳,我向你保證,他會回來。我隻不過是一個被你們帶到現在這個新時代的孤魂野鬼,”他臉上出現了一個自嘲的笑,眼神中似乎有無數值得訴說而又不得訴說的光陰掠過,“我終究是過去的人,我沒有在這個時代真正地活過,你們腳下的路,我也隻能給你們指出一個大概方向,還是需要你們自己來走。”

W靠在自己身後的戰術背包上,仰望著現在的“靖軒”。靖軒垂眼看著W,他讀取了他現在腦子裡的芯片,忽然露出一個笑容:“好吧,不愧是他製定的計劃,還是這麼大膽。”

靖軒對著W笑道:“原來你們叫我出來,就是為了殺死我。”

W掏出了自己腰間的子彈槍,他坐在地上,斜斜地抬起手臂瞄準了“靖軒”:“是的,張先生。您對我們十分重要,所以,請您像是您曾經所做的那樣,再一次為了我們而犧牲自己。”

靖軒笑了,似乎早有預料:“原來如此。這還真是他一向的風格。他還好嗎?”

他深色的眸子中流露出幾分釋然:“不過既然你在這裡,想來他也早已經動彈不得。”“靖軒”語氣溫柔,似乎在說一位老友:“他這一生最能折騰,到老了不能動彈,也很有意思。”他對著W張開雙臂,慈愛地看著自己眼前的後輩:“開槍吧。”

即使是在“靖軒”所生活的年代,激光武器也早已經在實驗室中有了雛形。在幾百年之後的今天,他明白W用一把幾百年前的子彈槍來為他送行,是一種無言的尊敬。

W在地上撐了一把,才站起身來。他後退一步,做出了一個標準的射擊準備動作。W眼中含著淚水:“我知道靖軒還在,能不能請您,讓他出來?”

“靖軒”點頭,一瞬間,他身上那股沉默而包容的長輩氣息便消失了,獨屬於年輕人臉上可以出現的茫然神色出現在靖軒臉上。靖軒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W,看著自己眼前黑色的槍口,他疑惑地問W:“先生,你要殺了我嗎?”

W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靖軒似乎也不在意W的答案,他麵朝W的槍,露出一個甘之如飴的笑來:“隻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都會幫你。先生,我想起來了。”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是兩人都知道彼此之間說的是什麼。他說的是那個在衛星城外平原上的小院子,雖然無法被城市的防護罩所庇護,但是小院子當中自有一個防護器,能夠保護院中的一切不被輻射侵蝕。

實際上,如果不是靖軒堅持時時刻刻都要開著防護器,W甚至想過借助輻射的誘導來在荊棘上嫁接海葵——種荊棘是靖軒的愛好,海葵是W的愛好。W一直都覺得這個主意十分完美,但是因為其中需要的大量高濃度輻射而被靖軒瘋狂反對,於是隻好作罷。

在那個小院中,不需要特意守候,每天都能看到高天儘頭的晚霞。在蒼茫廣袤的平原上,每天傍晚的晚霞像是生命中每一天最慷慨的饋贈,即便是平原上的枯樹,向著天空伸出枯槁猙獰的枝乾,也會被晚霞輕柔地托起。

平原上並非每天都是這麼安寧,到了雨季,W的舊傷總會隱隱作痛。W不喜歡吃止疼藥,這似乎是他對於自己的某種不可言說的懲罰。靖軒會想辦法在他的飲食中把止疼藥磨碎了放進去。有一次靖軒正在廚房辛勤地“製藥”,W趁他不注意,站在他身後看完了整個過程,冷不丁地出聲:“你現在這行為,我可以向聯盟控告你了。”

靖軒嚇得差點把W最喜歡的五百年前搪瓷碗給摔了。他非常理直氣壯:“疼就是要吃藥啊,你那種落後了幾百年的思想,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就這麼忍著,每天晚上都要我來給你取暖,每次我們才掙多少電啊,能夠這麼用?”

雨季來得快去得也快。每年雨季結束的時候,W都會被靖軒督促,戴上十個八個的輻射防護儀,兩人一起開著慢悠悠的古董車,沿著平原上積水衝出來的河道溯遊而上。褐色的、溫暖的平原上,無數辨狀的水道,像是一把銀色的鞭子,落在了大地上。而在巨大的平原上、在巨大的河道旁邊,有一輛渺小的車,像是一隻螞蟻,奮力向前奔跑,居然在三天之內找到了平原上所有水道的發源地——那是一個廣闊的、煙波浩渺的內陸湖泊。

銀色的水和暖褐色的大地,構成了某種足夠溫暖、又足夠鋒利的意向。W和靖軒把車停在湖邊,他們一般會在湖邊露營,待上三天。

這三天裡,如果天氣好的話,他們會見到彆處絕無、此處僅有的星空、晚霞、朝日與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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