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彆塔倒塌之後》全本免費閱讀
張璉君透過飄在兩人中間的小小風雪看著王瀛鋒,抿著嘴笑道:“謝謝你,我會注意的。”
王瀛鋒明白張璉君這麼回答的意思就是,他對王瀛鋒的關心很感激,但是他不會改。王瀛鋒歎口氣,他隻能把自己的話限製在友情的關心當中:“好吧,你自己注意,早點休息,我出去方便一下。”
說完王瀛鋒就推門出去了。冷冽的風雪在他推門的那一瞬間全都灌將進來,大通鋪上鼾聲四起,疲憊的青年們完全顧不上這一瞬間的寒冷,都在抓緊時間休息。
張璉君見沒人被驚醒,他拉過被王瀛鋒推開的那扇門,探頭向外看去,發現王瀛鋒已經向左邊的茅廁走去,於是他迅速地跑出來,跑到右邊的柴房裡,將自己的書塞到了柴堆之下。張璉君藏完書,趁著王瀛鋒尚未回來,悄悄跑回大通鋪上,鑽進被子,閉上眼睛逼迫自己沉入夢鄉。
王瀛鋒回來,關上門,在路過張璉君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看得阿爾眉頭一皺。王瀛鋒總算是沒再去看張璉君到底是不是裝睡,讓阿爾放棄了快進這一段回憶。
阿爾想看王瀛鋒是如何度過這段時間的,但他不想看王瀛鋒是如何與張璉君一同度過這段時間的。
王瀛鋒和張璉君的日常就是在農場中勞動,然後按照每個人的成果分配食物和生活物資。在農場當中,原本的村民是一群人,王瀛鋒和其他同齡的、外地來的青年是一群人,而張璉君是農場中的異類。
張璉君不是本地人,他也是城市中出生、被分配到這裡來的。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其他人往往都不是很情願放棄讀書,到這個偏僻農場中來勞動;而張璉君卻在勞動中展現出一種與其他外地青年截然不同的積極性。即便由於先天不足,張璉君往往付出十二分的努力,得到的結果也隻有七八分,所以總是在分配食物和生活物資的時候吃虧,但組長也無法再眾目睽睽之下偏袒張璉君,不過他討人喜歡,大家都暗中偏愛他。
比如像王瀛鋒這樣,把自己吃不完的糧卡借給他用;或者還有組長,也願意把自己家的東西挪一點塞給張璉君。
張璉君在勞動中天生處於劣勢。他並不像是王瀛鋒那樣真正的大城市養出來的青年,即便天天在學校裡念書,學校裡也不是隻讓學生死讀書,反而提倡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故而即便是沒怎麼正經乾過體力活的身體,看上去也還算是一個底子不錯的花架子;也不像是正經的農場鍛煉出來的青年,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是身體很好,一看就是能和耕地的牛對打的好身板。
張璉君的外貌,像每一個把視線投向他的人說明,他是一個在小城市出生、在小城市苦讀長大,沒有精力去鍛煉自己,也沒有可能在人生的前十八年參與重體力的年輕學生。
而每每如同王瀛鋒一樣的大城市青年勸他在乾活的時候偷點懶,現在這種情形不可能持久,大家最後還是要回到城市裡去時,張璉君滿是汗水的臉上就會露出一個溫和的、感激的笑容。他抿著嘴笑著,聽對方說完,然後禮貌地點頭:“謝謝你。”然後就回繼續做自己手頭上的事。
被他感謝的人前幾次可能還會覺得他很好接近,不過隨著被他“感謝”的次數多了,就會發現,他其實是一個不開竅的榆木腦袋,即使是他的勞動成果在一眾身強力壯的農村青年和城市青年的襯托下顯得如此可憐,張璉君還是堅持著他的行事。
這樣簡單而枯燥的日子過了三年。在第三年末尾,那場著名的天災來了。
天災降臨,乾旱席卷了這片土地。農作物在田野當中大量枯死。平時外地青年和農場眾人之間的矛盾在天災之下顯得如此渺小,現在人人都麵臨著一個問題:明天怎麼活下去?
在一個晴朗的夏夜,窗外連蟲鳴都沒有。一輪皎潔的圓月掛在天穹之上,月光從窗戶當中照在外地青年們的大通鋪上。即便白天人人都在太陽下勞動了一整天,此時,仍然沒有一個人睡得著覺。代替了蟲鳴的是屋內人的腸胃中發出的空鳴聲。
躺在王瀛鋒身邊的李文先,短短一個月,他從臉上還掛著些嬰兒肥餓得臉頰凹陷。他盯著窗外的月亮,喃喃道:“如果月亮是張白麵大餅就好了。”
這話十分幼稚,卻沒人反駁他。說實話,如果月亮真的被證實了是一張白麵大餅,恐怕不出三天就會被地上的這群饑餓的人類全部啃完。
王瀛鋒也餓得睡不著覺。他睡前給自己灌了一肚子的涼水,現在感覺那些水在自己肚子裡自由地撒潑。他感到一陣煩躁,坐起來道:“我去上個廁所。”
李文先瞥了他一眼:“早就告訴你水飽不管用,看,現在你一泡尿就沒了吧?”
王瀛鋒懶得理他,下了大通鋪走到門前,才剛打開門,就看見外麵站著一個他意料之外的人。
門外人的黑影被月光投在青年們的寢室中。王瀛鋒十分意外地叫了一聲:“組長?”
一個黝黑瘦削的三十來歲婦女站在門外,名叫張麗華。她是這個農場的大組長,幾乎所有事情都要過她的手,平時乾活張組長個人的勞動掙出來的分數遙遙領先——她不僅是組長,還是一個寡婦,在丈夫死後一個人帶著和丈夫生的女兒過活,憑借著超乎旁人想象的勤勞和毅力把女兒拉扯大,並且把地裡的事也弄得井井有條。在上麵來人視察田地時,一眼就看中了由張麗華侍弄的那塊地,於是張麗華就被選為了組長。一開始隻是小組長,後來她上頭的大組長因為計算組員的勞動成果不公平,被人舉報卸任,大家又把乾活最多、做事公平公正的張麗華推了上去。
張麗華不愛說話,但是做任何事都帶著一股子狠勁兒。前些年掃盲的時候,那時候她剛死了丈夫,全村的人都在看她怎麼活下去——有人想看笑話的,有人想夜敲寡婦門的,有人平時和張麗華不對付、現在卻有些兔死狐悲的——張麗華白天把孩子背在背上下地,晚上去掃盲班認字,沒幾個月,那些看熱鬨的都散了:地,張麗華一點兒沒落下全都種了,即便是用鼻子眼看人的組長也沒法頂著全村人的壓力把張麗華的分數算得很低;課,張麗華悶聲不響地學了個掃盲班第一,連到村子裡上課的老師都直誇她有天分又勤奮;至於夜敲寡婦門的人,張麗華在自家門框上做了一個小機關,把一把□□掛在門上,用一根線連接了□□的扳機和門板。有一天夜裡,全村人都聽見張麗華家裡傳來一聲巨響,第二天,隔壁老趙家的小趙頂著被紗布包裹的、僅剩的半個右耳出現,被村裡人好一陣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