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女祭司(九)(2 / 2)

張璉君坐上駕駛位,在出發之前轉頭看著張清源。張清源終於從他不尋常的回避當中感覺出了一絲無需言喻的恐怖。她在副駕駛上坐直了身子,臉上的笑容褪去:“哥,你告訴我吧。”

張璉君深吸了一口氣,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臉上的肌肉全都僵硬了,他感覺到自己眼眶裡又溫熱的液體,他強忍著自己的淚意,儘量保持著平靜說出了這句話:“清源,剛才張家莊上有人打電話來說,張組長去世了。”

張清源似乎沒有聽懂張璉君在說什麼,她甚至還試圖想笑一下,但是她的肌肉好像比大腦提前預知了她的情緒,那個笑容隻有一半的完成度,看起來有些滑稽:“怎麼會呢?我們明明上個月還回去看過媽啊。”

張麗華得的是肺病。她常年積勞成疾,在□□之前還能靠著強壯的身體底子熬過去,但是□□之後,她的身體就垮了,多年的疲憊像是一道血噴泉,從她的肺裡爆發出來。

自從張璉君和張清源走了之後,他們儘量保持每個月回去看一次張麗華。張麗華是一個要強的人,每次展現在張璉君和張清源麵前的都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然而張璉君卻不忍心告訴張清源,肺病的一個表征就是,病人的臉色看起來蒼白中帶著紅潤,並不像是一個已經病入膏肓的人,但實際上他們的生命已經走到了儘頭。

張璉君也曾經隱晦地向沈虞谘詢過張麗華的病。沈虞聽完之後搖搖頭:“如果真是你所說的這樣,已經來不及了。”隨即她轉頭看著張璉君:“她是你的什麼親戚嗎?是的話讓她好好休息吧,時間不多了。”

張璉君本來想說什麼,但是想到張清源現在是他的“妹妹”,而他們來投奔王家又是“家中無人”才來的,隻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對沈虞勉強笑笑:“不是,是我一個同學對醫學感興趣,前幾天在書上看到一個病例,托我過來問問您。不打擾阿姨了,我先回學校了。”

沈虞看著張璉君的背影,若有所思。

但是這些張璉君都沒有和張清源說過。他每次想開口,都覺得太殘忍了。

張璉君幾乎是全速地開回了張家莊。張清源在車上已經哭了好幾次,眼睛腫起來,幾乎占了大半張臉。她在下車之前終於擦乾了自己的最後一滴眼淚。張清源抿著嘴,臉上還殘存著淚痕,呈現出一種近乎冷漠的神情,打開了車門,踩在了這片她母親生於斯、長於斯,一輩子都沒有走出去的土地上。

張璉君提前下車,將行李都背在自己身上。村裡現在的組長來接他們,是曾經和張璉君一起乾過活的年輕人,叫張子遙。

張子遙迎上前來,本來想笑一笑,但是見到張璉君和張清源的臉色,又覺得不妥,隻好在臉上繃成了一個頗有些荒誕的神情:“君哥、清源妹妹,你們回來了?組長要停靈三天,你們等下葬之後再走吧,好嗎?”

張璉君和張清源當然是同意的。他們住回了張麗華生前的小院裡。晚上張璉君總是擔心張清源出事,晚上做噩夢驚醒了好幾次。他起身穿好衣服去敲隔壁張清源的門,等了一會兒門從裡麵打開了,張清源披了件外衣站在門後,睡眼惺忪地問:“怎麼了,哥?”

“......沒什麼,我看看你有沒有什麼事。有任何事情叫我,我就在隔壁。”張璉君見到張清源除了眼睛的腫還沒消除之外,似乎沒有什麼彆的事,隻好這麼囑咐她。

張清源點點頭,在關上門之前破天荒地關心了張璉君一句:“哥,你也早點休息。”

隨即門就被輕輕地關上了。張璉君隻好自去睡覺。不過,葬禮進行的三天,沒有人看見過張清源哭,但是她的眼睛卻總是腫的,從來沒有消下去過。

葬禮的流程有莊子上的老人主持,把張璉君和張清源叫來,是因為張清源是張麗華的女兒,也是她在世唯一的親人,而張璉君名義上是張麗華的女婿,按照老風俗,張清源和張璉君需要在送靈的時候在張麗華棺材前哭喪。

到了出殯那天,張璉君和張清源穿上喪服,一個在張麗華棺材前灑紙錢,一個給張麗華捧著罐子。張家莊的墓地距離莊子並不遠,一眾人等步行走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就到了。隨著嗩呐奏的哀樂響起,早就挖好的墓穴中填進了那口沉默的、冰冷地黑色柏木棺材。張清源和張璉君並肩站在墓穴邊,看著村裡人往裡麵填土。張清源突然看著土壤下的棺材道:“哥,我昨晚夢見媽了。”

張璉君有些意外,他看向張清源:“你夢見什麼了?”

張清源卻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一句話。

在張麗華下葬之後,張璉君和張清源都向新組長表示願意將張麗華留下的小院留給莊子裡做辦公之用,新組長張子遙可謂是喜出望外,臉上有了些真實的喜悅,拿了好些土特產給二人,親自站在車屁股後麵目送著他們離開,吃了一鼻子的灰。

張璉君在張麗華死後的半年內都特意關注著張清源的狀態。然而張清源卻好像沒事人一樣,正常生活學習,看得張璉君更加擔心了。到了十二月十九號,是張清源的生日。一家人都騰出時間來給她過生日,即便是王瀛鋒跟隨著部隊駐防去了外地,也提前給張清源寄了禮物回來。

在許願時,張清源笑著點燃了所有蠟燭,然後看著所有人道:“王叔、沈姨,哥,你們都出去一下,願望被彆人知道就不靈了。”

沈虞笑著站起來,用手指在張清源鼻子上刮了一下,推著丈夫出去了。張璉君擔憂地把切蛋糕的刀拿走,張清源笑著跟在他身後,等張璉君一出去就關上了房門。

王待炎看見站在房間門口的張璉君手上拿著刀,問道:“你拿刀乾啥?”

“刀用完了,我把它拿去廚房。”張璉君勉強笑著。他轉身去廚房之前,隱約聽見房間裡傳出來一聲嗚咽。

張麗華的死像是一段沉在生活這條滔滔大河當中的錨鏈。所有人都知道它在那裡,但是沒有人再有機會去回顧。歲月如流,一晃就是七年過去。張璉君大學畢業之後,碩士申了國外的學校,正好王瀛鋒申請那個國家的大使館武官的職位成功。張璉君即便是知道這個國家多雨,但在這兒過了三年,還總是記不住出門隨手拿雨傘。在他下課之後看著教室外連綿的陰雨歎息時,他新交的外國同學約瑟夫叫他:“於連,外麵有人找你!”

張璉君有些意外,他看著約瑟夫明顯含著揶揄的笑容,向教室門口走去。

在教室門外,一個身穿黑色風衣的高大男人正拿著傘等在那裡。張璉君被他的容貌一震,他頗有些不可置信地走過去,看著男人臉上的笑意,試探著開口說出一句自己的母語:“王瀛鋒?”

“張璉君,還是我應該叫你‘於連’?”王瀛鋒笑著打趣了他一下,張璉君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你還是叫我‘張璉君’吧。”

“你這學期還有課嗎?”張璉君回教室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兩人一起向張璉君的出租屋走去。張璉君自從上大學以來就自己做家教,幾乎沒怎麼花王家的錢。他的家教事業隨著他本人的出國也走出了國門。張璉君時不時還接一些零工,現在賺的錢也算是能夠支撐自己的日常開銷了。

張璉君搖頭:“三天後考完試,這學期就結束了。怎麼了?我還沒問你,你到這兒來是做什麼?”

王瀛鋒心虛了。他看著張璉君,心裡一橫,還是決定把真話說出來:“我是大使館的武官,在這兒三年了。”

張璉君乍一聽沒什麼,仔細一算,自己來到這裡也才三年,而這三年裡自己居然一次也沒見過王瀛鋒。張璉君不由得有些生氣:“王瀛鋒,三年了,你怎麼不等我回國了再告訴我呢?”他咬著後槽牙笑:“那你今天有事因為什麼來找我?”

王瀛鋒知道自己無可辯駁,隻好乖乖認錯:“我錯了,是我平時太忙,想著你也很忙,所以一直沒來找你。你看,我這不是一有時間就來找你了嗎?”王瀛鋒睜著眼睛說瞎話,他的眼神從他在教室門口等張璉君的時候就落在了他身上,仿佛一粒蒲公英的種子終於找到了隻屬於它的樂土,再也不願意離開。

細密的雨絲落在黑色的十六骨傘上,陰沉沉的,沒有發出一絲聲響。王瀛鋒在焦急的等待中,試圖把自己的心跳與傘外的雨絲同頻——他想,如果自己不是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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