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十幾日,進了九月,早上總算是涼爽下來。
謝靜微胳膊擰不過大腿,最終還是被徐應白派人送回玄妙觀。
離去之前他眼淚汪汪地扯著徐應白的袖子不肯鬆手:“師父……不要送弟子走嘛……”
徐應白不為所動:“好好說話,不許撒嬌。”
“唔……”謝靜微隻能委委屈屈地上車了。
徐應白著一身蒼青衣袍,站在原地時像根挺拔的竹,他看著馬車漸漸遠去,馬車邊謝靜微不甘心地露出個小腦袋,高聲大喊:“師父,我還會回來的!”
“小兔崽子。”徐應白嘴上不客氣,眼角眉梢卻染上一點溫柔的笑意。
前世他也在南渡之前送走了謝靜微,那時謝靜微也是鬨著不肯走,但他心如磐石,不論謝靜微怎麼撒潑打滾,也堅持把謝靜微送走。
那時謝靜微也對他說,師父,我還會回來的。
隻是誰也沒有想到,前世一彆竟是訣彆。
但徐應白隻覺得幸運,幸好送走了。
不然前世謝靜微得跟著他一起死。
徐應白在乎的人不多,謝靜微是其中一個,咋咋呼呼的小弟子陪了他幾年,早已被他視為親人。
徐應白直到看不到那輛馬車才轉身離開。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如今世道不太平,先帝敗光了大晉的根基,魏璋又是個不能成事的,登上皇位以來也沒乾什麼正事。
朝廷的勢力日漸衰弱,地方諸王早就與中央背道而馳,現今寧王占靈州、夏州一帶,肅王占蘇州,杭州一帶,齊王占幽州薊門一帶,除此之外,還有益州州牧李毅,肅州州牧楊世清不再聽從中央管控,嘉峪關外的烏厥七部還對大晉虎視眈眈,可謂是內憂外患。
這些割據勢力個個有錢有兵,不是好對付的主,而魏璋登位之後居然想著要直接削藩,此話一出,諸侯們豈會同意,若不是徐應白堅決反對,他們就舉兵造反了!
而後烏厥七部聞著味從大漠裡麵殺出來,肅州楊世清絲毫不抵抗,寧王稱病不能行軍,齊王說自己這邊捉襟見肘,肅王說江南兵馬不習慣大漠風沙,徐應白隻能自請前往邊關收拾這群不請自來的烏厥人。
等收拾完回來,都過了四個月了。
徐應白踏進府門,自己沒有第一時間去拜見皇帝,禦史台那邊也不知道要參他多少本子。
不過很快這群禦史台的大人們就沒時間管他了。
徐應白冷冷想,再過幾個月,烏厥就要卷土重來了。
雍州之地,崤函之固,在這樣分崩離析的大晉下,也不過是一盤任人宰割的魚肉。
徐應白頗覺頭疼。
他在去抗擊烏厥之前,不過是一介文官,沒有兵馬,也沒有金銀,後來抗擊烏厥,加封了太尉的頭銜。可這條頭銜不過是一道封號,軍權並未被他握在手中,而在亂世裡麵,謀略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還是得有兵。
鋒利的刀劍是亂世中最簡便的,讓人臣服的方法。
但還是得想想,這兵,得從哪弄出來才行。
於是十日後,抱病在家的太尉大人終於舍得去上朝了。
他穿一身玄色寬袖官服,腰間垂一條紫色綬帶,整個人孤直難近,自有一股凜冽之氣。
徐應白穿戴好之後開始用早膳,他胃口不好,劉管家便隻上了些清粥小菜,他草草吃了幾口,正欲出門,才踏出半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問劉管家:“我院子裡麵那人呢?”
劉管家沒想到徐應白十來天突然問這麼一次,一時也被問愣住了,急忙道:“奴去看看!”
劉管家剛走了兩步,一道低沉暗啞肆意張狂的聲音就傳過來了。
“我在這。”
劉管家和徐應白循聲望去,見牆頭那立了個人。
付淩疑穿著上暗紅下純黑的窄袖交領,束著高馬尾,雙手手掌至腕骨纏了一圈又一圈的黑色布帶,腰間配了把長匕,整個人殺氣騰騰又乖張肆意的樣子,但是徐應白的目光一看過來,他渾身的煞氣就如煙般散去了,甚至還靠近了乖順聽話這個和他毫不沾邊的評價。
若不是他手握著刀柄,那可真是裝得十分像。
這翻臉如翻書的樣子簡直讓站在一旁的劉管家歎為觀止,覺得這人不去唱戲簡直可惜!
緊接著,自家公子清冷悅耳的聲音就響了起來,言簡意賅,隻兩個字,卻有不容拒絕的命令意思。
“下來。”
付淩疑旋身而下,落地時單膝跪在徐應白身前。
徐應白挑眉,傷好得還挺快。
“今日你陪我去上朝,”徐應白淡聲道,“認認人。”
說完兀自打量了一會兒付淩疑的臉,轉身回房拿了一張紫金色的麵具。
回來時付淩疑還跪著,徐應白拆開麵具的綁線,隨口問:“怎麼不起來?”
付淩疑垂著頭,徐應白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能聽見他的聲音。
這人語氣理所當然地回答:“你未曾允我起身。”
他的嗓音有些許僵硬,儘力地將自己的陰戾氣壓下去。
“我未允,你也可以起來,不然你要跪上一天嗎?”徐應白淡淡道,“我又不是惡主子,沒有讓人一直跪著的喜好。”
說完這話徐應白心中不由得失笑,他想起前世他罰跪付淩疑,動輒就是三五天。
不過我確實沒這個喜好就是了,徐應白在心中說。
那邊付淩疑答非所問:“我說過我會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