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婢女忙忙連拖帶拽地將安侍妾扶起來,送回院子。
待東廂房安靜下來,薑韻覷了眼付煜的臉色,心中對安侍妾頗覺得有些無語。
這是定州城主府。
不是長安城岐王府。
安侍妾在這裡大哭大鬨,若是傳了出去,旁人如何看待殿下?
薑韻服下身子,有些愧疚道:
“是奴婢辦事不妥,殿下息怒。”
這些日子,付煜幾乎沒怎麼和薑韻說過話。
薑韻不是感覺不到付煜的冷淡,但她不知是為何,隻得假裝不知,若無其事地和往日一般對他。
付煜冷下眉:
“辦事不妥?你還真想陪她出去不成?”
薑韻有些訝然地抬眸,似不解他為何會這般想一樣,堪聲道:
“奴婢是覺得未能在殿下回來前將安侍妾勸回去,辦事不力。”
付煜頓了下,才似平靜道:
“讓她不要亂跑。”
忽地轉移了話題,將話頭扯到安侍妾身上,頗有些無厘頭。
但在場的人也不敢再重提,薑韻偷看了他一眼,沒搞懂他是何想法。
隻有衛旬在付煜身後,輕抬手抵了抵鼻尖,壓下眸子中的那抹笑意。
付煜說完,就和衛旬進了書房。
趁薑韻還未進來伺候時,衛旬失笑搖頭道:
“屬下倒是頭一次見殿下這般護食。”
付煜動作一頓,眯起眸子看向他,冷聲斥道: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胡說八道嗎?
衛旬眉梢微動,並未反駁。
他自幼就是付煜的伴讀,對付煜自是較旁人多些了解。
殿下將薑韻看成了自己的所有物,旁人碰不得、說不得。
所以,他才用了“護食”一詞。
可衛旬心中也有些隱隱約約的不安。
衛旬至今還記得,他不過瞧見了一次薑韻臉紅,就被殿下冷聲斥退的情景。
他雖不懂男女之情,但依舊覺得殿下待薑韻姑娘的占有欲似乎有些強烈了。
付煜垂下眸,翻看手中的卷宗。
可翻了兩頁後,付煜就停了下來,遂頓,他抬起頭,冷眸看向衛旬:
“今日是她越矩。”
薑韻是前院的人,連王妃都不會直接越過他吩咐薑韻作甚。
她一個小小侍妾,倒是不知規矩。
沒有指名道姓,衛旬也知曉這個她是指安侍妾。
衛旬有些哭笑不得。
殿下若不解釋這一句,他尚可相信殿下的說辭。
畢竟殿下往日也不是兒女情長的人,可偏生這一句解釋,倒叫衛旬忽地有些了然。
誰叫殿下對薑韻姑娘過於在意了些。
但有些東西,由他人說破了未免是好事。
薑韻推門進來時,就察覺房間中氣氛有些不對勁,可衛旬一臉自然地對她點頭,薑韻抿唇低了低頭,隻當那抹不對勁是自己的錯覺。
奉茶後,薑韻不敢打擾二人談正事,將要退出去時,就聽見衛旬和付煜說:
“屬下明日要去一趟莫府,恐不能陪殿下去城南了。”
薑韻頓時失神,後麵的話她皆未聽清,隻記得衛旬說的那句“他明日要去莫府”。
劉福等在外麵,察覺薑韻臉色似有不對,他接過薑韻手中的托盤,有些不解:
“薑姐姐這是怎麼了?”
薑韻立即回神,她對著劉福抿唇笑了笑:“沒事。”
劉福有些不放心:
“薑姐姐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先回房休息吧,這裡還有奴才呢。”
若是往日,薑韻必然會拒絕他,可如今她腦海中甚亂,她頓了頓,終是沒有推辭,她垂眸抿出一抹笑,低聲說:“那麻煩你了。”
將托盤交給劉福後,薑韻和往日一般回了房間,隻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她的腳步似比起往日有些淩亂。
等到付煜和衛旬談完話出來時,沒看見薑韻,付煜掃向劉福:
“她呢?”
劉福了然,立即回答:“薑姐姐說她身子不舒服,先回房間了。”
“身子不舒服?”
付煜倏地擰起眉心,他想起方才看見的薑韻,臉色紅潤自然,不似身子不適的模樣。
可薑韻不是無的放矢的性子。
衛旬覷了他一眼,還說不在乎?
他打斷了付煜:“殿下,定洲城的官員還在等您呢。”
付煜話音稍頓,頗有些不耐地抬眸,涼涼掃了他一眼。
衛旬若無其事地和他對視。
最終,付煜還是沒有多說什麼,讓劉福看著些,就領著衛旬出府。
畢竟,如今定州一事方才是要緊。
東廂房,一間偏房中,隻簡單的一個衣櫃、一張梳妝他和一張床,比不得王府中的精致自在,可薑韻卻沒甚不滿。
畢竟跟來的人中,除了殿下和安侍妾外,隻有她得獨自一間房。
此時,薑韻坐在炕上,她怕自己胡思亂想,將許久未動的繡帕拿了出來,隻心不在焉的,剛穿線,就紮到了手指。
一滴殷紅頓時溢出來。
薑韻麵無表情地按住那處傷口,兩指之間頓時溢紅,絲毫沒有往日中在付煜前的那抹嬌氣怯生的模樣。
指尖處傳來隱隱約約的疼,讓薑韻有些陷入怔愣中。
她似恍惚間,打了個冷顫。
……
“賤蹄子,還當你是什麼千金小姐呢!來了這裡,就給老娘乖乖聽話,否則老娘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頭頂簪著金釵的婦人臉上透著凶狠,唾罵了幾句,手上的小鞭子就要順著打下來。
一旁的中年男人似有些於心不忍,想要攔下她。
卻被婦人一巴掌打在臉上,啪得一聲響,中年男人頓時消了聲,可婦人卻沒放過他:
“你還想替她求情?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地上的女子恐才**歲的模樣,她抱著頭躺在地上,穿的衣裳單薄,被鞭子抽得破破爛爛裹在身上,任由女子的鞭子揮下來,也一句不發,若非她疼得渾身皆打著顫,恐是婦人都要以為她死了。
婦人不屑道:
“和她娘那賤人一樣,小小年齡就會勾引男人!”
說著,她擰住中年男人的耳朵,一邊拽著他往外走,一邊罵道:“給我收起你那些花花腸子……”
女孩漸漸聽不清婦人的聲音,她才放下抱著頭的手,她透過拆房的窗戶,將視線落在奄奄一息的月色上。
她渾身皆被辮子抽出傷來,隻有臉上沒有傷,許是她總護著臉,又或是婦人心中有所顧忌。
可她瘦得乾癟,看不出什麼好顏色,隻一雙眸子亮得驚人,叫人輕易看得出她是個美人胚子。
——就如同她娘一般。
月色很淺,和她娘消失的那夜一樣。
女孩拚儘全力,想要爬起來,可卻隻是徒勞。
她躺在冰冷冷的地上,直到半夜,柴房的門被推開,女孩模糊地看見一個人彎腰走進來,她打了個顫,似比剛剛被婦人抽鞭子時還要恐懼。
那人說了話,似透著心疼:
“那死婆娘,當真下得了狠手!”
他的手摸在了女孩的臉上,讓女孩生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感,似一條爬蟲在她臉上撫來撫去。
她動了動嘴唇,想要發出動靜,可中年男人卻捂住了她的嘴,咬牙切齒道:
“彆不知好歹,主府中可不會接你回去了,你不想再像今日被關在柴房中,就乖乖討好我!”
他頓了下,才軟下語氣說:
“總比你如今要好過得多。”
月色落在女孩子臉上,任誰都可看出她眸子中的空洞無神。
就在男人的手要碰到她時,外間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白日裡的婦人出現在門口,手中拿著她的那條鞭子,氣得失去理智:
“你個王八羔子!”
中年男人被打得到處亂竄,不斷求饒,些許鞭子落在女孩身上,傳來刺骨的疼。
可即使如此,女孩卻是扯出一抹笑。
婦人似乎看見了她的笑,手上動作頓住,她有些不自然,罵罵咧咧道:
“被打傻了不成?”
可她卻不敢再下手,拉住中年男人心虛地朝外走。
她敢對女孩動手,可若真讓女孩死了,到時可不好跟主家那邊交代。
舊傷添新傷,女孩卻是疼得生了幾分力氣,她爬起來,一點一點朝窗戶處爬,和以往多個夜晚一般,她一動不動地盯著窗外。
……
“你想什麼呢?”
一室的恍涼被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話打破。
薑韻一時之間分不清現實和往昔,恍惚地回答:“……想出去。”
付煜倏地擰了眉心。
薑韻話落後,終於回神,她掐緊手心連忙站起來:“殿下什麼時候來的?”
她朝外看了眼,眉梢頓時閃過一抹訝然。
外間夜色竟然都濃鬱了起來。
付煜來了一會兒了,他推門進來後,就見女子在發呆,也不知在想什麼,連他進來了都沒發現。
他問了一句,卻沒想到女子會給出這個回答。
“這裡待得無聊?”
薑韻怔愣了下,意識到付煜是因她先前的回答,才會有這一問。
稍頓,薑韻堪堪點頭。
若不然,她不知該如何圓她的話。
翌日,薑韻起身伺候完付煜洗漱,付煜才走出房門,忽地轉身,掀起眼皮子看向薑韻:
“跟上。”
薑韻錯愕。
往日付煜皆是讓她不要亂跑,今日怎麼會帶上她?
薑韻忽地想起昨日她和付煜的對話,那時付煜沒說話,她還以為事情過去了,今日早上卻是要帶她出府。
見她愣在原地,付煜擰起眉心,似頗有些不耐:
“不是說想出去嗎?”
薑韻倏地垂下頭,遮住眸子刹那間的紅。
許久,她堪堪抬眸,看向不耐的付煜,她笑得彎起眸眼,小跑到他跟前,拉住他的衣袖,軟軟糯糯地說:
“謝謝殿下。”
付煜訝然地垂眸看向她。
女子素來內斂,很少有些情緒外泄的時候。
像如今當著眾人麵,這般軟糯撒嬌的模樣,幾乎是沒有過。
付煜近段時間心中悶著的一股情緒,在看見女子灼亮的眸子時,忽然消失殆儘。
她自進宮時,就一直圍著他轉。
他一句話,就讓她這般高興,他竟還懷疑,她會有所圖謀。
付煜心中搖頭。
頂著女子淺淺的笑,付煜眸色軟了些,似若無其事地任由女子拉住他,低聲道: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