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林錦文琢磨般的輕聲念叨著這三個字, 隨後很是隨意的問了句:“哪個五皇子?”地上跪著的江海渾身一凜。
他忙狠狠的給了自己一巴掌誠惶誠恐的說道:“太子恕罪, 奴才一時情急說錯話了,是, 是六皇子不好了。”
江海這麼一說,在場的眾人心情都有些微妙和複雜。以前皇帝有五個兒子,他們也早就習慣了這五個皇子, 現在林錦文突然這麼橫插一個位置,後麵三位皇子的稱呼都跟著往後移了一位。
隻是林錦文出現在眾人視線已經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了, 他們這些人平日裡稱呼林錦文也習慣性的是太子殿下, 很自然的把他皇子的順序給忽略了, 這冷不丁的還真容易喊錯稱謂。
現在大家被江海這一耳光扇的都清醒了,他們剛剛被林錦文給折騰了一通,又被江海這麼一通嚇,眾朝臣日後對林錦文的各方麵都會更加小心的。
最關鍵的是,眾人對六皇子這個稱呼心裡也微妙的很。
這周康說起來可不能算是六皇子的, 他可是大皇子周瑞同宮妃私通而來的,這身份尷尬著呢。
林錦文看著江海臉上浮起的五指印, 神色冷然, 他道:“六皇子一向由王禦醫照料著, 人怎麼就不好了?”
江海老實著一張臉道:“王禦醫說六皇子年幼, 身體又向來虛弱經不起風雨, 體內的毒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霸道,今日王禦醫為他診治時,六皇子突然吐血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
說到這裡, 江海小心的看了林錦文一眼道:“六皇子昏迷前想要見太子一麵,王禦醫不敢隱瞞,把話傳到了東宮,殿下無法做主,命奴才前來稟告太子。”
聽了江海這話,很多人心裡不由的說了句造孽。
周康當年出生時據說是早產了一月,身體也因此比較虛,常年有病吃藥的。現在想想,這早產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都讓人說不清楚。
周康這病說不定還是人為的呢,畢竟早產孩子的身體比強壯孩子還要好,那不是明擺著告訴彆人這孩子有問題嗎?
不過現在這些也隻能是眾人心底的各種猜測,誰也沒辦法從安昭儀口中得到事情真相。至於周康的命運,皇帝雖然沒有立刻賜死他,但也開口說不讓王禦醫為他診治的。
那是讓他活著受罪,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一點一點的死亡,更是為了懲罰在冷宮裡的安昭儀。
親自下毒卻毒害了自己的兒子,知道他在受罪卻無能為力。安昭儀作為一個疼愛兒子的母親,這些日子的心怕是都碎了。
讓人想不到的是林錦文,他竟然還讓王禦醫給周康瞧著病。周康可是曾經推過林錦文的,害得他差點葬身虎口。
林錦文應該順勢讓周康無聲無息的死了才是上上策,周康的死也和他無關,彆人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林錦文聽罷江海的話道:“孤知道了,你今日說錯了話,即便是輕臨身邊得力的,孤也不輕饒,領二十大板後退下吧。”
江海道:“奴才謝太子殿下。”
江海被人拉下去挨廷杖時,林錦文望著朝臣讓他們散了。
眾人離開後,林錦文去後宮看望了周康。
周康現在還住在安昭儀的宮殿,安昭儀被皇帝打入了冷宮,這宮殿都是空蕩寂寥的。
林錦文去的時候,王忠正在為周康施針,周康很瘦,臉上一點肉都沒有,可以用皮包骨頭四個字來形容他如今的模樣。
人太過瘦弱,就顯得眼睛很大,看上去有些嚇人。
聽聞林錦文到了,周康的眼睛亮了下,他想動動身體站起身,王忠低聲道:“彆動。”
周康沒有動,王忠把最後一根銀針刺入他體內,然後長長的籲了口氣。不管怎麼樣,周康又挺過一次。
當初皇帝盛怒,禁止王忠為周康醫治,等王忠再次接管周康的身體時,毒性已入肺腑。為了壓製周康體內的毒性,王忠使銀針九十九根,每次都要在周康身上紮個遍。
銀針拔下時,周康渾身是血。
有時王忠也不知道自己是想盼望著周康活著,還是就那麼死了。
王忠從寢殿內走出來時,林錦文挑眉無聲的問了句人如何了,王忠沉默了下緩緩點了點頭。王忠給人看過不少病,見過不少事,他以為自己的心已經很硬了。
但對著周康,他還是有些難受。
沒有太多緣由,周康還是個孩子,身上背負了太多不該他承擔的責任。大人的算計,混淆的血脈,彆人的竊竊私語等等。
死了被人唾棄,活著被人指指點點。
林錦文明白王忠的意思,周康暫時死不了,不過誰都沒辦法保證他的明天。
林錦文走近寢殿,周康的眼睛一直在睜著,看到他後,周康動了動有些乾燥的嘴唇,道:“太子殿下。”
不過這麼短短一兩個月,周康看著比往日成熟了很多。若是以往,他大概會用軟軟的聲音喊林錦文太子哥哥吧。
又能撒嬌,又能拉近彼此的關係。
元宵為林錦文搬了把椅子,林錦文並沒有坐,他望著形容枯槁的周康道:“你要見孤。”
周康身上插滿了銀針,他沒辦法動彈,便望著林錦文道:“是的。”
林錦文沒有吭聲,周康輕聲道:“我想求太子殿下一件事,如果我死了,還望太子殿下能讓母妃安氏解脫。”
林錦文望著周康波瀾不驚的眼睛,那裡什麼都沒有,一點光亮都沒有,就這麼平平淡淡說著自己的身後事。
林錦文道:“王禦醫不是在為你治病嗎,怎麼就想著說這些了。你應該知道,你活著,安昭儀才會活著,你死了,她也活不成了。”
並沒有人想殺她,可她自己會殺死自己。
周康活著,安昭儀知道他體內有毒人在受折磨,心裡就還有一線希望,說不定周康能被醫治好。周康死了,對安昭儀來說,就是她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怎麼能活的下去,即便真的活著,怕也是會瘋掉的。周康現在為了安昭儀忍著痛苦活著,安昭儀在冷宮裡日夜受煎熬,聽不到消息時害怕,更害怕聽到消息。
周康大概是沒想到林錦文會和他說這話,他臉上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收斂起來了,人也顯得格外少年老成,他喘著氣道:“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熬過了這次未必能熬得過下次,熬過下次,下下次也是個死。何況,我有感覺,我熬不過去了,太疼了,疼的我受不了。”
“我死了倒是也沒什麼,我體內留著的血是汙穢的,死了也是不能入皇陵的,大概隻能被隨意裹著扔在亂墳之中。母妃做錯了事,可她是真心疼愛我的,我隻希望自己死了,她也能夠從中解脫,不再受折磨。”
“我曾經害過太子殿下,還望太子殿下不要和我這個將死之人計較。”這話周康應該是想了很久的,說出來的時候語氣平板,沒有一點起伏。
他的呼吸很濃,說上這麼幾句話就要喘息幾次。周康覺得自己喉嚨裡都在泛疼,不過還好,他把自己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你這話說的倒是輕巧,獸房那次孤可差點被你害死了。”林錦文說著這個事實。
周康聽了這話笑了下,他道:“可是太子殿下還是會心軟,要不然也不會讓王禦醫為我診治留我性命。可是心軟在皇宮裡是大忌,成了皇上之後就容易被人利用。這皇宮是個吃人的地方,在這裡呆久了人就會變得,身為皇子更是如此。我這麼大一點心裡就知道成為皇帝和不成為皇帝的區彆。太子殿下早晚一天也會成為皇上,也會有自己的孩子,皇位就是抹了毒的蘋果,他們也會起爭鬥之心的。那時,太子殿下又會怎麼做呢。”
安昭儀如果沒有起了貪心,想把他推到皇位之上,也許就不會那麼輕易被人抓住把柄吧。可是即便是這樣,他也沒有辦法責備安昭儀。
他記得安昭儀在賢妃跟前的卑微,賢妃一個眼神,安昭儀都隻能跪在地上請罪,周瑞看到後會找借口打發走她和自己。
可是周瑞不會每次那麼及時趕到的,安昭儀在賢妃那裡是衝鋒的,有罪是她要承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