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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搖 盛晚風 110515 字 4個月前

第21章 意外

木門蕩起一片灰塵, 赫崢站在門外,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榻上靜靜看著他的雲映。

房間淩亂,有分明爭執的痕跡, 雲映的裙擺染著星星點點的血跡,烏發散開, 垂在肩頭,手腕上大片的紅痕。

赫崢眉頭輕蹙了下,唇角繃直, 走進了房間。

冷風從敞開的房門灌進來, 雲映瑟縮了下肩膀,方才那碗藥可能是放久了, 很冰, 她現在胃裡還能感受到涼意。

但是與之格格不入的, 是四肢百骸逐漸升騰起來的燥熱。

她垂著眸, 看見赫崢一步一步的走近她, 然後在她不遠處停下, 彎腰撿起了她方才脫下的外衫。

輕軟的布料從他指間垂落, 衣衫被遞到雲映麵前,他問:“你還好嗎?”

其實能看出來, 她並不太好。

眼前這一幕其實有些惹人誤會, 但赫崢沒去問雲映發生了什麼。

他控製著自己不去看她裸露的肌膚, 見雲映不回答,他手中動作頓了下,隨手把衣服給她披了一下。

男人聲音沉冷, 在她麵前道:“這件事我會追究, 你受傷了, 我先帶你回國公府。”

這次是他隨行護送, 裴衍在他眼皮子底下策劃這些,未免太膽大妄為了些,若是他今日沒有跟來,那還真不太好跟雲安瀾交代。

雲映仍然沒有回答。

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她有些說不出來。

胃裡的涼意褪去後,這所謂烈性藥的威力才真正展露出來,她嗓子說不上來是癢還是什麼,總之她被迫張開唇,這樣呼吸時才好受一些。

她心跳飛快,赫崢身上的冷香開始變得明顯。

雲映掐緊掌心,試圖讓自己冷靜一些,不想在他剛來就展露醜態,至少在此刻給他留下一些好點的印象。

她低著頭,有些艱難的開口,隨口問道:“你怎麼過來了。”

而且還是一個人過來。

她中途昏睡了一段時間,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雲漪霜去了哪。

但依著雲漪霜的個性,大概率是自己跑了。

不過,她能在跑之前把那個男人帶到門外還從外麵鎖了門,就已經不錯了。

還有最重要的,按照他們的計劃,這麼長時間過去了,裴衍應該過來了才是。

赫崢聽出她的勉強,微微眯了下眼,道:“這很重要嗎,你還有心思跟我閒聊?”

雲映扯著嘴角笑了笑,她確實沒心思跟他閒聊,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彆的,不能直說,否則他又要生氣。

他若是生氣,還要警告她不準看他,很麻煩。

但話說回來,她沒喝過這種藥,對這種事了解也不多,隻在年少的時候,不慎撿到過一本圖冊,隨便看了幾眼,不太感興趣就沒細看,倒是忘的差不多了。

早知道當時仔細看看了。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強迫自己清醒,問他:“裴衍……他不是該過來了?”

赫崢隨口道:“他?躺外麵呢。你想見他?”

雲映搖了搖頭,她說不下去了。意識一會清醒一會模糊,四肢好像再被什麼東西啃食一樣,又痛又癢。

她沒有辦法再集中注意力聽赫崢講話,明明睜著眼,卻覺得眼前一片暗影。

怪不得雲漪霜那樣形容,她現在就感覺她好像真的要死了。

赫崢見雲映不語,還以為她是真的想知道,便大發慈悲的解釋了句:“我跟著那個姓裴的過來的。”

其實在雲映她們走後沒多久,裴衍便也脫離了隊伍,那時還沒到太史門,他的離開實在算不得什麼大事。甚至都沒報到赫崢麵前去。還是他碰巧回頭看見,覺得不對勁,然後多問了一嘴才知道。

裴衍要出城,但他沒說具體是為什麼要趕的那麼急,此時畢竟已經在皇城內,所以他手下的人也不太好問。

但那時他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了提前離開的雲映,興許是有昨日的那件事在,他便留心了下。

那時隊伍已抵達太史門,裴衍的身影已經看不見,因為不確定,所以他沒有派彆人過來,而是猶疑片刻,自己策馬追了上去。

不過這樣一說好像會顯得他很關注她,他又補充道:“臨走時,是你爺爺特地找到我,要我照顧你。”

自從雲映回來,雲安瀾找他的次數就比以前要多得多,不管是以怎樣的話題開口,後麵一定會以他的小孫女結束。

想到這裡,他不由合理懷疑道:“喂,不會是你讓你爺爺來的吧?”

他的聲音模糊的傳進她的耳膜,雲映心想,他怎麼還是這樣,什麼都要認為是她故意的。她想笑一笑,但又笑不出來。

外麵嘀嗒聲仍在繼續,唯一的清涼是敞開木門帶來的冷風,房內寂靜到能聽見少女急促的呼吸,仔細看去,她的身形甚至有些顫抖。

看來是真的不太好。

赫崢沒再多言,他直接伸手想把她抱起來,然而他才傾下身,原本靜默的少女在此時忽然抬手,慢吞吞的摟住了他的脖頸。

好像一片雲朵貼近他,赫崢動作倏然一頓。

少女滾燙的呼吸落在他的耳側,帶著點難以言說的芳香,纖細的手臂隔著一層輕薄的絲紗貼著他,親昵又曖昧。

即便隔著層布料,赫崢仍能感覺她身上很燙,燙的根本不正常。

赫崢一下反應過來,此刻還算冷靜,一側眸就看見了桌上還帶著濕跡的瓷杯。

男人扣住她的手腕,神情冰冷道:“……他們給你喂藥了?”

雲映沒聽進去他的話,她隻恍惚看向了握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手,瘦削修長,潤澤如玉,隱約可見彎曲青筋,指腹帶點繭,跟以前一樣,掌心溫熱,緊緊握住她時有點微妙的痛感。

她鬼使神差的低頭,碰到了他的手指。

赫崢手指僵了僵,覺得頭皮好像炸了一下,如果不是藥物,他都要懷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他下意識蜷了下手指,皺著眉收回手,立即道:“你等一等,我先帶你下山。”

“這種藥應該不難——”

他還沒說完,雲映就啞著嗓子補充道:“……大夫解不了。”

她聲音細弱,好像說的是件多麼無關緊要的事。

而赫崢卻臉色一沉,道:“你說什麼?”

雲映低聲重複道:“解不了。”

赫崢眸色沉暗,抿唇不語。

他本身對這類東西了解不算多,所知都是查案時卷宗記述的。

當今市麵上的合規的藥多為助興之物,隻會讓人在行房事時增性。欲以此提升體驗感。

那些能夠驅使人的意識,模糊理智的藥,早在幾年前就成了禁物。雖然仍有人暗地裡用,但多情況都不嚴重,冰水或是大夫都可解。

但從今年起,暗市裡流行起了另一種藥,這種藥藥效強烈,反應明顯,中藥之人身體會漸漸變紅,四肢會出現細小的紅點。

說是藥倒不如說是蠱,一個時辰內若不與人行房,就會漸漸失去意識,再不會醒來。

他垂眸去看雲映,她渾身泛著粉紅,紅唇微張,手背上開始泛出紅點,身體正細細微微的顫抖著。

外麵還在下著小雨,泥土濕潤,山上枯樹新發綠芽,被雨水洗的發亮。

木屋內與他進來時彆無二致,混亂,濕悶,帶著一點血腥。

周邊寂靜,可是好像一切都因方才那句話而翻天覆地起來。

他的確是來確認雲映安危的,無論是雲安瀾的囑咐,還是他本身職責,但也僅此而已。

空氣開始變得憋悶,雲映動了動手腕,赫崢握她的力道便鬆了些,她靠在赫崢身上,男人的臉在她眼裡開始變得有些模糊。

她忽然仰起頭靠近他,那張挺潤的紅唇貼向了赫崢的側頸,像一個輕輕的吻,有點癢。

攜裹著山野冷峭的春風,觸感輕柔炙熱,讓他再次想起那日少女纖細的腳踝。

這不是他第一次忽然想起,隻是遺憾的是,他此前沒有見過,所以他每一次都想象不出來白襪之下是什麼樣。

她的唇漸漸下移,赫崢忽然驚醒,抬手掐住了她的下巴,擰著眉,冷聲對她說:“彆對我抱有什麼希望,我不會幫你。”

“現在下山,我可以幫你挑個人。”

可雲映已經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她被迫仰著頭,脖頸纖細脆弱。衣服已經垂至手肘,少女肩頭圓潤,鎖骨陷出秀美的弧度,緋紅蔓延到她的耳朵,徒增嫵媚。

赫崢目光刻意避開她的身體,這副身體的主人卻又攀上他的手,跟以前一樣,目光柔軟的看他。

她好像篤定他會幫她。

不過一會的功夫,她手背上的紅點已經蔓延到了手臂。

赫崢知道,她已經等不到下山了。

除非他現在去把裴衍弄醒。

雲映低了下頭去吻他,見他不躲,她又變本加厲。

看的出來,她其實也很生疏,興許是太痛苦,她眼睛泛著紅,落在他衣服上的手,動作便有些急切。

她漸漸的站不穩身子,最後還是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赫崢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很想冷眼旁觀,不想去管這個麻煩的女人,但他還是在最後時刻將她抱起,放在了榻上。

在他起身時,雲映卻忽然抱住他,然後毫無預兆的吻上了他的唇。

赫崢甚至來不及避開,唇瓣相貼,這一次赫崢終於清晰的聞到了她身上的清香,是雪蘭。

雲映其實並不會跟彆人接吻,她隻是下意識用唇瓣摩挲,赫崢並沒有躲。

赫崢男人匆忙彆開臉,一下按住她,製止她的動作,眸光沉暗,咬牙切齒一般叫她的名字:“雲映。”

“——你到底憑什麼讓我幫你?”

房內針落可聞,雲映力氣耗儘,她終於鬆開了摟著他的手,藥性在她體內橫衝直撞。

按著她肩膀的那隻手很用力,痛感讓她得到幾分清明。

她沒有可以憑的地方,也沒什麼特彆值得拿得出手的,所以就算她能說話,她也隻能沉默。

赫崢呼吸粗重,他盯著她的臉,目光危險陰沉。

她的死活跟他根本沒有關係,把裴衍弄醒也不是什麼難事,今日他就算直接離開,他也沒有半分不是。

男人垂眸,少女額發濕透,身形顫抖,赫崢從來不是什麼大善人,他不喜歡雲映,甚至厭惡她,今日過來找她也隻是出於她本身的職責,到現在已經算是仁至義儘。

房內氣氛一時凝滯下來。

隻有她手上的紅點還在不停的向上蔓延。

雲映其實沒有十足的把握,這世上事與願違是常態,她隻是想賭一把,但是現在看,赫崢可能比她想象中還要討厭她。

倘若赫崢不願意其實也好,她好像也並不是很想對不起他。

隻是她如果因為這個死了,說出去多少有幾分好笑,希望到時候赫崢可以幫她保密。

她鬆開掐緊的掌心,懶得再去期待什麼。

但才鬆開,原本按在她肩膀的大手便忽然扣住了她的後頸,雲映被迫仰起頭,蠻橫的吻便鋪天蓋地而來。

木門被重重關上,房裡變得昏暗。

春風吹不進狹窄的木屋,房內開始變得燥熱。

裴衍還真的找了一個好地方,這座山人跡罕至,就算是待上一天一夜估計也不會有人經過。

這小木屋看著雖破,但該有的都有,床也算結實。他們兩個人都不是什麼有經驗的人,所以一開始並不算很順利。

等雲映稍微恢複一點意識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個時辰後。

她躺在床上,身上淩亂的蓋著衣裳。

赫崢並不在她身邊,雲映模糊的感覺到好像有人在抬著她的腿,她垂下眸子,看見赫崢正在床尾站著,手裡握著她的小腿。

她稍微動了動,但男人握的很緊,根本不準她動。她這才看清楚,赫崢的另一隻手正在重新包紮她腳踝上的傷口。

好像是有點印象,方才她的傷口重新裂開了。

她自己纏的很爛,赫崢看起來倒是很有經驗,還給她打了個漂亮的結。

她張了張唇,想說句什麼,但嗓子卻一陣刺痛,說不出話來。

男人動作很利落,很快便將她的腿放了下去。

兩人在此時對上目光,一陣沉默。

赫崢光裸著上身,精瘦結實的脊背上有她的指痕,他率先移開目光,傾身從地上撿起衣服,然後背對著她穿上。

雲映看了他一會,然後慢吞吞的坐起身子,伸手握住了他的衣袖。

赫崢回頭,麵色看不出喜怒。

雲映看向那張俊美的臉龐,聲音沙啞,跟他說了混亂以後的第一句話:“對不起。”

她對他毫不避諱,坐起身時,身上搭的衣服堆在了腰際,冷白的皮膚上原本的紅點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更加曖昧的紅痕。

赫崢還是習慣性的避開目光,冷淡的嗯了一聲。

但隨即,他又道:“不怪你。”

不,就是怪她。

今日種種,是她在賭赫崢的君子之心,很顯然,她賭贏了。

但雲映沒有選擇繼續說下去,她收回手,然後開始穿衣服,但她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自己衣服在哪。

直到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她麵前,修長的手指間掛著她要找的那件。

“這個?”

這場景對她和赫崢來說總有幾分怪異,說到底她跟赫崢本身就是兩個不太相熟的人,甚至連見都沒見過幾回。

雲映嗯了一聲,然後伸手接過,才要道謝時,赫崢已經轉過了身子。

她原就受了傷,這會實在沒什麼力氣,所以她穿的很慢,赫崢也不催她。

直到她穿褲子時,腰和腿都使不上勁,曲腿時,受傷的腳踝還磕到了床沿,痛的她眉頭一皺。

她輕輕吸了口氣,再想去嘗試時,赫崢冷著臉走到床邊,沉默的扶著她站了起來。

站起來的那一瞬間,雲映眉頭皺的更很,這次倒不是痛,而是另一種感覺。

赫崢問:“又怎麼了?”

雲映不想總是麻煩他,她抿住唇,張了張口又閉上,然後又張唇,還是沒說出口。

空氣靜默幾分,他可能也明白了什麼,男人不再看她,迅速幫她穿上了褲子。

房內有些憋悶,雲映看著赫崢近在咫尺的臉,恍惚有幾分不真實。

一開始她其實忘的差不多了,那時候她很難受,又受了傷,摔得那兩下把她摔得不輕。

第二次她倒是記得清楚一些。

她真的是個不好的人,騙了赫崢兩次。

一次是這個藥,另外一次是她身上紅點消退之時,赫崢把她抱在懷裡,雙唇貼著她的耳垂,還算冷靜的問她:“藥解了嗎。”

很明顯,紅點消退即是藥解,可是赫崢這樣問她,她答不出來。那時候她意識已經回複了許多,她不想去回答,所以她選擇了沉默,沉默著繼續去吻他。

所以第二次,她記得很清楚。

可那種親密大概也隻存在於方才,像是伴隨春雨而來的一場夢。再醒過來,他還是赫崢,是她想見一麵都困難的人。

但這樣好像也不錯了,畢竟她可能永遠沒有辦法把赫崢據為己有。

赫崢顯然沒照顧過人,他動作很生疏,還謹慎著不碰到她的皮膚。雲映不太理解,她輕聲道:“沒關係。”

“碰到我也沒關係。”

赫崢已經幫她穿好下裳,他收回手,站直身子,居高臨下的看她。

雲映的好心情寫在臉上,因為她時常都是一副溫和淡然模樣,所以臉上帶笑意的時候會十分明顯,也很好看。

赫崢卻在此時靜靜開口,對著她道:“你知道的吧。”

雲映:“什麼?”

他聲音平緩,跟以前一樣沒什麼情緒的看著她道:“這是一場意外,我跟你今日下了山,關係不會有任何變化。”

雲映知道,這件事本就不是他自願如此,在他眼裡的確是一場意外,甚至帶一些半逼迫的成分。

從此以後,他不能因為這場迫不得已的意外而就這樣跟她綁在一起,這對他來說,並不算公平。

她抿住唇,在他疏離冷淡的目光下嗯了一聲。

赫崢的目光從少女光潔的麵龐掠過,淡聲道:“那就行,剩下的你自己穿吧。”

然而赫崢話音才落,門外便傳來一陣響動。夾雜著淩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而且似乎還不止一個人。

赫崢臉色不太好看,這個時候再想出門顯然是來不及了,雲映因為沒力氣,衣服穿的慢,這會手裡還拿著自己的外衫。

情急之下,赫崢隻來得及跟她說一句:“衣服穿好。”

話音才落,房門便被一下推開。

冷氣席卷進來,雲映光著肩膀瑟縮了下,她來不及穿上衣服,有些慌亂的抬眸。

是赫崢適時伸手,用寬大的衣袍罩住了她。

第22章 改變

昏暗的房間陡然明亮起來, 狹小之地幾乎一覽無遺。

雲安瀾腳上全是濕泥,他發束淩亂,臉上還帶著怒火與慌張, 一看就是緊趕慢趕的過來。此刻他身邊隨行的有很多人,站在前麵的, 就有徐氏,雲施彥,還有幾名雲映叫不出名字的宮中將領。

房內場景映入眼簾。

赫崢將雲映護在身後, 而身形纖細的少女正匆匆整著衣服, 身後床榻淩亂。

場麵一時鴉雀無聲。

雲映整好衣服後,慢吞吞的從赫崢身後走出來, 她衣襟領口處露出一點紅痕, 再配上這孤男寡女淩亂房間格外引人遐想。

赫崢看了一眼雲映, 見她已經穿戴整齊, 才沉默掃過麵前這一群人, 靜靜開口:“諸位有事?”

有事, 當然有事。

隻是沒一個人敢直接開口去問赫崢為什麼會在這裡, 為什麼會跟雲映一個房間。

包括雲安瀾也沒說話,但他不是不敢, 而是沒反應過來。雲漪霜跑回去匆匆找他說完情況後, 他幾乎心如死灰, 國公府亂作一團,他想也沒想,直接帶人敢了過來。

路上他想了很多種情況, 他都想好了, 雲映要是有什麼事, 他也不活了, 反正他對不起她父母,也半截身子入土,這國公府到現在也沒什麼人,爛透了,也不需要他撐著,不要也罷。

要是被什麼狗東西占了便宜,那他死之前也得先把那狗東西剁了。

想了那麼多,唯獨沒想過那個狗東西是赫崢。

這就有點難辦了。

一方麵,他剁不了赫崢,另一方麵,從他小孫女的角度考慮,這怎麼看起來好像是件好事呢?

他現在弄不清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比如裴衍為什麼突然對雲映起了歹心,他為什麼敢這麼膽大,雲漪霜又為什麼要去害雲映。

包括赫崢,他為什麼會在這裡?方才他們過來時,木屋前裴衍和另一個男人都在昏迷著,他心裡還稍微放心了些,以為雲映逃走了,或是被什麼人救了。

難道救她的人就是赫崢?

可是如果是赫崢的話,依他對這人的了解,他是絕對乾不出趁人之危的事的。

還是說難道是他小孫女自願的?想到這,他臉上的表情微妙起來,他站直身子沉著臉道:“祈玉?怎麼是你,你不打算給我一個交代嗎?”

赫崢原想開口說句什麼,但雲映伸手握了他的手臂,製止了他。

她朝前走了兩步,因為腿軟,腳踝又受了傷,步伐很慢,赫崢下意識想扶她一下,但最終還是沒有伸手。

雲映聲音沙啞道:“爺爺,跟他沒關係。”

雲安瀾這才看見雲映裙擺上的血,他當即也管不了那麼多,頓時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他顫抖著伸手,道:“誰……誰傷的你?”

相比於眾人此時的混亂,赫崢好像要沉靜的多。

他從雲映身上收回目光,然後朝前走了兩步,除雲安瀾外的其他人都下意識讓開了兩步,赫崢提步踏出門檻。

外麵雨水已停,春日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雲映靜靜的看著他,恍惚覺得他好像還如他來時一樣。

他方才說錯了。

雲映心裡知道,今天下了山,就算赫崢不娶她,就算從今以後他仍然避開她,仍不說話,他們仍然跟以前不一樣了。

此後赫崢隻要想起她,就不僅僅會想起前些日子的幾次擦肩而過,還會想起今日唇舌交纏,雲雨之歡。

甚至在很久以後,他身邊已有其他人時,他仍會偶爾想起,他第一次跟彆人上床時,是在一個濕悶狹小的木屋,他懷裡的女人叫做雲映。

她的確做了一件壞事,所以赫崢即便不想去管她,甚至從此更討厭她,也沒關係。

但赫崢又停下腳步,回頭對上她的目光,於眾目睽睽下,他還是對她開口道:

“有什麼需要的話,可以來找我。”

雲映翹起唇角,嗯了一聲。

雲安瀾原想去攔,卻被雲映製止了下來,她重複道:“爺爺,不關他的事。”

雲安瀾聽著雲映這沙啞的嗓音,更心疼了。他心裡一團亂麻,理不清這頭和尾,想細問一番,可現在人多,又不好問。

正是這個時候,徐氏過來摟著雲映哭了起來,妝容精致的臉龐被淚水沾染:“小映,是叔母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

“是我管教不嚴,小映你怪我吧。”

雲映皺眉想推開她,但她實在沒什麼力氣。

雲施彥在一旁道:“母親,如今天寒,妹妹又穿的薄,還是先帶妹妹回去吧。”

“對對,瞧叔母這,一看見你就什麼都忘了。”

好在雲安瀾這次過來準備的充分,他甚至帶了兩個身強力壯的丫頭,就怕有什麼意外。

雲映的腿不方便,是被一路攙扶著下的山,山下侯的馬車。

等雲映上了馬車,一切安穩些的時候,已是下午了。

她身上披了厚厚的鬥篷,車簾被壓的很緊,馬車內幾乎密不透風。

雲映靠在車廂上,直到現在,身上才後知後覺的痛了起來。

粘膩,腫脹,雙腿行為分開的時間太久,現在疼到根本邁不開步子。除了這些,她摔的那兩下也漸漸顯出威力來,從內到外,哪哪都痛。

她動了一下腿,腳踝那兒的用來包紮的不是她原來用的布料,而是一塊更貼身一些的黑色棉布。

她伸手輕輕碰了碰,然後彎起了唇角。

回府後,雲映沒有即刻要求沐浴,太醫已經在她的小院裡等著,徐氏和雲施彥興許是因為心虛,都跟了過來。

腳踝,還有摔出來那點內傷並不算什麼大事,養些日子就好了,真正令太醫詫異的,是另一種東西。

雲家人除了雲漪霜幾乎都坐在這,太醫擰眉,看向雲映,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不知該不該說。

“姑娘方才可是……”

雲映知道太醫估計是瞧出她此前中了藥,輕聲嗯了一聲,道:“現在已經解了。”

這種藥的特殊性太醫有所耳聞,他不知前因後果,此時看向雲映的目光頓時多了兩分同情。

他收回手,道:“既然已解那便應該沒什麼大礙,隻是姑娘氣血虧虛,情誌不調,又寒濕侵襲,脈搏亦頹然無力,想必夜間應當也總失眠多夢。”

“這次姑娘就算把傷養好,也切記疏肝理氣,平日多食些食補,這幾日尚未回溫,還是不要出門的好。”

雲安瀾將方才太醫針對雲映身上的傷寫的方子遞給了小簾子,小簾子便急步令人出去安排。

太醫交代完,便站起身來收拾藥箱,徐氏看了半天,想讓他順便幫雲漪霜也看看,便猶疑道:“等等,徐太醫不知可否……”

雲安瀾原一顆心掛在雲映身上,聞言立即明白過來徐氏的意圖,道:“丟人還不夠,非要弄到人儘皆知你才滿意嗎!”

徐氏抿住唇,不敢吭聲了。

太醫走後,雲安瀾又到雲映麵前,小心道:“那小映,你就先好好休息,待會藥煎好,讓他們送過來。”

他聲音冷了冷,道:“這件事,我們等你好了再說。”

雲映看了眼徐氏,她現在嗓子痛的說不出話,但還是問了一句:“爺爺,你們是怎麼知道我在那兒的。”

徐氏立即接話道:“是霜兒那丫頭回來說的!”

雲映有些意外,看來她暈了以後,雲漪霜獨自下山叫人去了,雲映原先還以為雲漪霜不會聲張。

畢竟她能找的人不是雲安瀾就是雲施彥。

按理說,她應該去找雲施彥才對,因為她懷著孕,一旦找了雲安瀾,那整個計劃就勢必暴露出去,包括她自己。

見雲映沒什麼反應,徐氏又道:“小映,霜兒這次的確是對不起你,但她也是年齡小,被蒙蔽了頭腦,你看這不是臨時又後悔了嗎?你是沒看見她跑回來那個可憐樣……”

雲映看了一眼徐氏,女人臉上還掛著淚水,像極了一個愛女心切的母親。

如果她沒有把自己和雲施彥摘得乾乾淨淨的話。

雲漪霜雖然讓人厭煩,但她並不是一個有膽子策劃這些的人,這其中必然有徐氏的手筆在。

她輕聲嗯了一聲,她嗓子很痛,就沒有多說,隻道:“我明白的。”

徐氏見雲映好像不打算怎麼追究,心中一喜,又想起今日木屋那一幕,忍不住道:“對了小映,你與赫崢……”

說起這件事她就氣悶,今日上山之前,她心中想著縱然雲漪霜不爭氣,但倘若裴衍能跟雲映生米煮成熟飯,那到時候事已成定局,雲映還是得嫁。

屆時不管是為了顧及雲家臉麵,還是雲安瀾本身就對雲漪霜於心不忍,總之這件事不會宣傳出去。

可是萬萬沒想到,赫崢會在房裡。

這事到最後會怎麼解決還是兩說,雖然赫崢與雲映雲泥之彆,但倘若他們真有什麼,依赫家家風,該不會真讓雲映瞎貓碰著死耗子嫁進赫家吧。

那到時候可不就是在打她的臉嗎。

一個鄉下來的小姑娘,嫁入勳貴之首的赫家,而她精細養到大的女孩卻未婚先孕嫁給個平平無奇的男人。

這說出去實在是讓她臉上無光。

可雲映沒有在她麵前解釋這件事的意思,隻是啞著聲音道:“叔母,我現在身體不舒服,你若是實在關心這件事,不如等我身子好些了再跟你解釋。”

雲安瀾頓時臉色一黑,他看向徐氏沉聲道:“我隻是年紀大了,不是死了。”

“許多事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不代表我能一直容忍。”

徐氏被說的一愣,雲施彥則上前扶住了徐氏的肩膀,道:“母親也是太關心妹妹,這才心急了些。”

“今天還是讓妹妹好好休息吧。”

等那群人走了以後,房內才叫水沐浴,雲映的腳不能沾水,沐浴也沒那麼方便,泠春原想幫忙,但雲映拒絕了她。

她隻得扶著雲映走進湢室,狹小的空間內水霧升騰,泠春幫雲映脫了外衫,少女身上的痕跡便越發的明顯。

最突出的是胸前有一處明顯的指痕,在雪白的皮膚上異常刺眼,一看就知是怎樣留下來的。

泠春又要哭了,她紅著眼眶哽咽道:“……二小姐也太壞了些,您好歹是她的姐姐,怎麼就像是仇人一般。”

“她才十幾歲,怎麼就有這樣歹毒的心思,這…這讓您以後可怎麼辦啊。”

她當時沒有去那木屋,也不知情況,便輕聲問:“姑娘,這……這是誰乾的,怎麼下手這樣狠。”

第23章 待放

水汽氤氳中, 少女蒼白脆弱,像冬儘時花枝的殘雪,她低著頭沒有回答。

但泠春又莫名覺得, 此事之後,她家姑娘好像並不怎麼憂鬱, 至少沒有那麼憂鬱,甚至還有點說不上來的……開心?

這一切都太突然,泠春還不知具體是怎麼一回事, 甚至國公府大多數人都同她一樣。

上午大概巳初時分, 原本早就應該回來的雲映和雲漪霜久不見蹤影,她心裡有些著急, 便去找了大夫人。

大夫人嘴上說著待會派人去看看, 但其實根本沒有行動, 她心中焦急, 但雲安瀾那時不在府內, 她就是急也沒處說。

那會兒她才真正的覺察到, 這國公府看似龐大, 但真正能為雲映說話的,隻有雲安瀾。

她明明是國公府的大小姐, 可是對於這府中或親或疏的幾個主子來說, 雲映隻是一個突如其來的陌生人。

他們心底其實沒有把雲映雲映當成是一家人, 還或多或少的帶著所謂“權貴”對“鄉下人”的傲慢。

就算雲安瀾寵愛雲映又如何呢,其實不管是對雲映,還是對雲安瀾來說, 他們之間根本沒有什麼深厚的感情, 說到底互相隻相處了一個月而已。

隔了好一段時間, 雲安瀾才從外麵回來, 她聽說以後,立即去門口去接雲安瀾,結果才踏出垂花門,就看見雲漪霜踉蹌著從馬車上下來,然後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連滾帶爬的跑到了雲安瀾的麵前。

這一幕嚇壞了眾人,泠春沒看見雲映,當時心口一涼,緊接著就聽雲漪霜對雲安瀾道:“爺爺,快去把雲映救回來。”

可是發生了什麼,去哪救,雲漪霜都像是被嚇懵了,說的磕磕巴巴的,問了好一會才問出大致來。

當時雲安瀾身邊本就跟著兩個宮中將領,雲漪霜說話有沒有避諱彆人,這一下就弄的人儘皆知,徐氏得了消息後立即趕了過來,事出從急,根本就沒做什麼安排便趕了過去。

回來後便是如今這個樣子。

泠春沒再多問,她將舊衣服收走,等雲映喝完藥,一覺醒來之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國公府寂靜一片,雲映身上的酸痛緩解了幾分,至少可以下床走動了。

泠春將剛熬好的湯送到雲映唇邊,輕聲道:“姑娘,您嗓子好些了嗎?”

“這是廚房一直煨著的小吊梨湯,姑娘您用一些吧。”

雲映嘴裡沒什麼味道,喝了兩口才漸漸緩過來些。

看雲映氣色好了些,泠春才小聲道:“姑娘,奴婢昨日聽說那個裴衍,被停職下獄了。”

雲映嗯了一聲,並不意外,他隨口道:“是爺爺做的嗎?”

泠春搖了搖頭,道:“好像是赫公子。”

“國公爺如今在朝廷做事總沒有以前方便了,昨日國公爺才去內閣上折子,裴衍那邊人就被扣下了。”

“而且奴婢聽說,尋的由頭是什麼暗自販賣朝廷明令禁止的藥物,總之跟您無關,而且證據什麼的都齊全,當下就把人逮住了。”

畢竟無論哪個大家閨秀,恐怕都不願意和那種事扯上關係,即便後來說是逃脫了,也還是會有風言風語傳出去。

雲映想了想,又問:“外麵有傳什麼嗎?”

泠春再次搖頭,道:“說來也奇怪,我今早特地問了彆府的丫頭,她們還真沒聽說什麼。”

雲安瀾能做的最多是府內不能議論,至於府外,他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乾涉,能做這些的,隻能是赫崢了。

雲映沉默了片刻,然後坐直身子,又問:“那雲漪霜呢,她怎麼樣了?”

泠春搖了搖頭,道:“這個奴婢也不知道,昨天她回來後便被大夫人送回了房,到現在都沒出來過。”

她想了想,又蹙眉道:“不過小姐,您關心她做甚,要不是她,您也不會遭此難。”

她現在對雲漪霜怨氣很重,歎了口氣,小聲道:“要奴婢說,她還不如被掐死呢。”

雲映沒有解釋,隻問:“她的孩子還在嗎?”

泠春頓時瞪大雙眸,問:“什麼孩子?她有孩子?”

看來這件事也沒傳出去。

那問題來了,雲漪霜他們,是怎麼跟雲安瀾解釋雲漪霜做這件事的動機的。

還是說雲安瀾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但他選擇幫雲漪霜隱瞞,不過這也沒什麼稀奇的。

且不說都是雲家人,雲漪霜到底也是雲安瀾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他會心軟也實屬正常,真要去比,雲映才是外人。

正思索時,外麵傳來腳步聲,徐氏的聲音從院子裡傳進來:“我的好侄女,你可終於醒了!”

泠春找來衣服為雲映披上,雲映沒有起身,道:“我身子不便,就不與叔母行禮了。”

徐氏身後跟著兩個侍女,她嗐了一聲,道:“昨日過來時聽說你睡下了,今日便趕了個早,小映你身子可好些了?”

雲映點頭道:“妹妹如何?”

徐氏麵色僵了下,隨即道:“比昨日好多了。”

雲映又道:“那我那尚未出世的外甥女呢?”

雲映這話一點也不避諱,至少房裡的丫鬟聽得清清楚楚,徐氏頓時臉色一白,道:“小映你可是睡糊塗了,你哪來的外甥女呢。”

不等雲映接話,她便又道:“實不相瞞,我今日過來,正是為了小映,想跟你解釋那天的事。”

“霜兒她年紀太小,一時被裴衍那晦氣東西蠱惑,但她心裡是關心你的,否則你看,她也不會臨時反悔,還給自己弄的一身傷。”

從昨日就能看出來,她想必也是這樣跟雲安瀾解釋的,但雲安瀾信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雲映點了點頭,道:“這樣啊。”

徐氏又道:“霜兒昨日我已經教訓過她了,她如今身子又不大好,鬼門關走了一趟,你就當是小孩子不懂事,能不能就……彆跟她計較了?”

“這事以後,我非得關她幾個月,讓她長長教訓不可。”

雲映沉默下來,她心想,她可能看起來真的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吧。

不然徐氏怎麼好意思與她開口說這些呢。

不過徐氏能這麼著急的大清早過來,估計根本不單單是為了求諒解的。

她們這些王公貴族,說話總是喜歡繞來繞去的。

徐氏看著麵前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輕聲開口道:“小映,這次叔母知道你心裡有怨,你想要什麼補償,叔母都答應你。”

“你也是個聰明孩子,好說歹說也是一家人,哪有不犯錯的呢?”

“我們一家和和氣氣的,到時候你出嫁,國公爺若是走了,也還有你叔父給你撐腰,你說是吧。”

她是看準了雲映在京城無依無靠,勸她目光放長遠,去討好該討好的人。

雲映嗯了一聲,道:“叔母說的也是,霜兒畢竟也是我妹妹。”

徐氏早先就知道雲映是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這會毫不意外,她繼續道:

“你爺爺昨晚發了很大的火,說什麼要把霜兒送回西北老家去反省。”

不隻是雲漪霜,連雲施彥都受了家法,這會還在床上躺著。

“你說說,這如何能使得?而且那種地方哪裡是人待的,霜兒若是去了……我都怕她活不過今年。”

雲映點頭,道:“屬實是過分了些,那要不我去勸一勸?”

徐氏掉了兩滴眼淚,一下摟住了雲映,哭著道:“叔母對不起你,到時候有霜兒就必定有你的。”

一番情真意切,她走的時候雲映外麵披的那件衣服都沾了兩滴眼淚。

她將衣服脫下來,隨手扔給泠春,道:“扔掉吧。”

泠春麵露憂愁,她道:“怎麼辦姑娘,您難道真的要給二小姐求情嗎?大夫人允諾您的,您可不要當真啊。”

威逼利誘,方才徐氏的話重點不在根本利誘上,而在威逼。

說到底,還是因為雲安瀾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還不管事,威勢不如從前,她就憑著這國公府遲早有朝一日會到她丈夫手裡。

今日她敢不幫雲漪霜,明日雲安瀾駕鶴西去,雲漪霜照樣當二小姐,那時候她可不一定是大小姐了。

下午雲安瀾派人送了許多補品過來,說是讓她好好休息,想等她好一些了,再去談這件事。

但臨近傍晚時,雲映便坐了軟轎親自去了東暖閣。

他過去時,雲安瀾正站在院子裡踱步,沉默著來回走在一條鑲著鵝卵石的小道上。

從他身後看過去,老人頭發已經白了大半,身形甚至有些佝僂,背在身後的那雙手,滿是皺紋。

其實雲漪霜和雲施彥都不算什麼,麵前的這個老人,才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一個血脈相承的親人。

如果可以,就算她跟這個老人之間沒什麼感情,她也希望雲安瀾可以多陪她一段時間。

雲安瀾回頭看見雲映顯然嚇了一跳,他著急道:“小映,你有事讓人傳個話,我過去就好了,你傷那麼重,哪裡用得著親自過來。”

雲映唇色蒼白,聲音還有些沙啞,她道:“不礙事的,我今早還陪叔母說了兩句話呢。”

雲安瀾聞言眉頭輕輕一皺,顯然對徐氏私自去找雲映這件事頗不滿意。

但他沒提,隻道:“快,太醫說了,你可吹不得風,快進來。”

雲映跟著雲安瀾進了房間,坐在紅木椅上道:“爺爺,霜兒怎麼樣了?”

提起雲漪霜,雲安瀾臉色便差了幾分,他道:“家門不幸,彆管她。”

雲映低下聲音,道:“爺爺,這次我是來給霜兒求情的。”

雲安瀾捏著茶杯的手一頓,道:“小映,你……你可知她乾了什麼。”

他一直沒敢問雲映昨天發生了什麼,不知道她身上的痕跡哪裡來的,也不知道赫崢隻是救了她,還是真的與她有什麼。

今天赫崢在他之前處理裴衍,還有給那天山上隨行之人封口時,他就隱約有點預感,畢竟赫崢不是一個會無緣無故幫哪個姑娘的人。

他原本想直接去問問赫崢,可又總覺得好像不太妥當。

就這樣一直猶豫到了晚上,也沒做出行動來。

雲映嗯了一聲,道:“沒關係的爺爺,她應該也不是故意的。”

雲安瀾一下站起身來,不可置信道:“她今日敢這樣對你,明日說不定就能直接讓你消失,若是不給她點教訓,她如何能記住?”

雲映抬眸看著雲安瀾,她目光平靜,眼眶有些發紅,輕聲道:“我知道,可是我沒有辦法。”

“爺爺,你明白嗎。”

雲安瀾忽然安靜下來,握緊了拳頭。

雲映低聲道:“這件事其實我早就有察覺,叔母和兄長總是勸我跟裴衍在一起,興許是我不同意,他們才出此下策。”

他們。

這個詞在雲安瀾耳裡尤為刺耳。

他當然知道這件事不隻是雲漪霜的責任,雲漪霜根本沒這個膽子,隻是他一直不知怎麼去麵對罷了。

他膝下荒涼,也就兩個兒子,大兒子死了,僅剩下雲漪霜的父親。

孫子孫女們倒是多,但是“嫡係”隻有雲漪霜和雲施彥,這兩個孩子是他看著長大,徐氏這些年對家裡的操勞他也看在眼裡,他會罰,但總是下不了死手。

就連把雲漪霜送回鄉,一方麵是挫她氣性,另一方麵也是不想讓她因為這個孩子,而麵對京城流言蜚語。

可是雲映呢。

連他都知道,今日他們可能這樣謀劃她的清白,明日就可能謀她性命,雲映自己怎麼可能不知道。

所以她選擇了妥協。

雲映低下頭,道:“我沒有父母,在京城無依無靠,如今想來,早知道我當初就應下裴衍了,也就沒有那麼多的麻煩事了。”

雲安瀾捏著瓷杯的手指顫抖,這話讓她再次想起了他的大兒,那是他和妻子唯一一個孩子,他真的很喜歡他。

他這一生做了許多錯事,也對不起許多人。十幾年前,頌和離世,他為了彌補,用全部精力去尋找雲映,十幾年後,雲映回來,他卻保護不了她。

四周一片死寂,隔了好一會,雲安瀾才鬆開茶杯。

他對雲映道:“小映,你彆擔心。”

“我隻要還活著一天,他們就奈何不了你。”

“你先回去休息吧,這件事我一定給你個交代。”

雲映垂著眼睫,眼中卻沒什麼情緒。

她嗯了一聲,然後學著他們王公貴族,虛偽的說了一句:

“爺爺,我隻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

兩日後,雲映的腳傷便好了個七七八八。

她這幾日都窩在房間裡,沒有怎麼出門,也沒什麼人來看望她,一看就是雲安瀾打過了招呼,她正好懶得一一應對。

泠春從外麵急步走進來,將手裡的托盤放在桌上,急切的同靠在美人榻上閉目養神的雲映道:“姑娘姑娘!奴婢方才聽說一件事,不知是真是假。”

雲映柔聲道:“說來聽聽。”

泠春立即道:“聽說雲二爺與大夫人因為什麼事吵了一架,已經好幾日沒說話了。”

“這倒沒什麼,關鍵是雲二爺現在要和離!說好聽點是和離,其實不就是休妻嗎!”

她麵露喜色,道:“這下可好了,左右大夫人也看不慣您,她一走,您就輕鬆了。”

雲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遺憾,道:“怎麼會鬨成這樣呢。”

泠春也不明白,她道:“奴婢也不知道,反正最近他們一房都怪怪的,也不知怎麼了。”

雲映沒去問怎麼個怪法,她站起身來,這兩日不是躺就是坐,常不走動,腰有些發酸。

泠春幫雲映揉了揉,然後道:“姑娘,您也悶了好久了,要不出去走走吧。”

雲映問:“去哪呢?”

泠春道:“您若是不想出門,就在園子內散散步也是好的。您若是想出門,這街上哪都能去。”

雲映興致缺缺的往外看了一眼,房門敞開著,風輕日暖,一隻黃色的菜花蝶蹁躚而至,落在了園內待放的粉月季上。

她忽然想起,如果是以前的話,她這會興許是在山上采藥好回去做香藥果子,每次做好她會先送給寧遇一盤,這也是她為數不多喜歡的蜜餞種類。

這樣想著,她便道:“那出去走走吧。”

京城的街市同他們那有很大差彆,道路寬闊,兩旁店肆林立,隨便一條街都是繡戶珠簾,處處羅綺飄香。

雲映勉強走完一條街,隻找到一家賣香藥果子的,用的草藥還和她之前慣用的不太一樣。

因為腳傷,她回程時動作便慢了很多。

很快,不遠處的一個錦衣少年便在同伴的推搡下,紅著臉來到了雲映麵前。

雲映腳步停住,目露詢問。

少年顯然第一次做這種事,他都不太敢直視她的眼睛,隻盯著自己的鞋尖跟她搭話道:“姑姑……姑娘。”

“打打打打……”

一句話還沒說完,泠春便站在了雲映的麵前,她冷聲道:“現在結巴也能出來打劫了?”

少年臉上的紅粉漸漸蔓延到了耳垂,他連忙把話說完:“打擾了!”

他小聲道:“……我不打劫,我也不是結巴。”

雲映被他逗笑,唇角翹了下,她問:“那你有什麼事嗎?”

少年緊張的摸了摸腦袋,他很想盯著雲映又怕這樣不禮貌,便越發的拘謹。但他心裡知道,機會隻有一次,便鼓起勇氣道:“我可不可以跟姑娘認識一下,我今年十七,姓——”

還沒說完,雲映便溫聲打斷道:“可我已經定親了。”

雲映目光真誠,少年毫不懷疑,他啊了一聲,失望道:“好吧,這樣啊,無妨無妨。”

雲映點了點頭,還是誇讚道:“你很可愛。”

雲映不說還好,她一說少年頓時愣了愣,隻覺得自己腦袋一熱,連話都不知道怎麼說了。

本來就夠丟人了,為了不繼續丟臉,他匆匆跟雲映說了句失禮,便轉身又跑了。

雲映臉上笑意加深,她站在原地,又忽然覺得好像有人在看她,便不經意抬了下頭,臉上還帶著未儘的笑意,就這樣對上了赫崢的目光。

他站在二樓憑欄處,正靜靜的垂眸看著她。

第24章 目光

天空澄碧, 日光絢爛,街市行人來來往往,雲映唇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明麗的眼眸依然可稱為平靜。

而赫崢眉目冷峻,第一次在看她時, 沒有那麼快的移開目光。

他輕而易舉的就想起了兩日前的混亂,破舊的木屋,曖昧的吻, 以及沸騰的欲望。

即便兩日不見她, 仍記憶猶新。

她站在車道對麵,分明一身素淡, 卻早已暗中成了最引人注目的那個, 就這小小一會, 已有許多人偷偷看了過去, 但她自己似乎渾然不覺。

“小姐, 您怎麼了?”

泠春順著雲映的目光看過去, 頓時驚了一下, 不由詫異道:“赫公子怎麼在這。”

她見雲映目光柔和,定定的看著, 便思索片刻, 投其所好的試探道:“姑娘, 那兒是個茶坊,奴婢聽說這兒環境清雅,多的是奇鬆異石, 樓下還有小曲兒, 要不咱們去看看?”

雲映目光不移, 果真問:“那兒的茶, 好喝嗎?”

泠春哪裡喝過這種金貴的茶,但她還是立即道:“自然好喝的。”

雲映從赫崢身上收回目光,她道:“那就去看看吧。”

泠春連忙扶著雲映的手臂,走到了茶坊樓下。

從裡麵蔓延出淡淡茶香,絲竹聲聲悅耳,雲映是個俗人,她對茶不感興趣,對樂音也不太感興趣。

她隻對裡麵的赫崢有興趣,不過就這樣堂而皇之的進入,赫崢十有八九能看出來她的意圖。

但沒關係,上次赫崢跟她說,下山以後關係同以前不會有任何變化,她沒有不聽他的話。

確實沒變,因為若是放在以前,她也會進去的。

而與此同時,二樓憑欄處,赫泠湊到赫崢身邊,問:“哥,你在看什麼?”

赫崢收回目光,敷衍道:“沒什麼。”

赫崢這兩日在忙裴家的事,這一次他矛頭這樣精準的對準裴家,幾乎毫無轉圜餘地的將裴衍下獄,早就引的裴氏不滿,雖然沒辦法真對赫崢做什麼,但總歸還是有點麻煩。

赫泠遂而忍不住道:“哥,那個裴什麼的,是不是跟你過節?”

赫崢聽見裴衍的名字就煩,他看向他道:“跟你有什麼關係?”

赫泠道:“沒關係啊,我不是關心你嘛,你這幾天看起來有心事。”

赫崢神色冷然,並不承認,他隻靜靜道:“你的眼疾早該去治了。”

赫泠不服,他道:“那你說,你剛才在看什麼看那麼半天?”

他哼了一聲道:“總不至於是在看漂亮姑娘吧?你肯定是在出神呢。”

赫崢懶得跟赫泠掰扯這些,他沉默片刻,道:“你說是就是吧。”

然後轉身回了房間。

赫泠被氣的一哽,心道他就說吧,這人這兩天就是不高興,動不動就罵人。

雅間內坐著的還有幾位差不多年紀的公子哥。赫崢來的不多,以前多一同去城外跑馬,鮮少會這麼有閒情逸致。

眾人見赫崢回來,都不由看向他,其中一人道:“祈玉,要不要嘗嘗這新上的青鳳髓。”

赫崢卻沒有要坐下的意思,隻冷淡說了句:“不了,還有事,先走了。”

然後房門便被拉開,又闔上,走的乾脆利落。

此時正逢雲映踏上台階,她的腳不方便,費了好一番力氣才上完最後一個台階。

泠春不由念叨道:“這一會可怎麼下去呢,要不奴婢幫您背下去吧。”

雲映搖了搖頭,道:“其實也不是很……”

她抬頭看見了不遠處走出門的赫崢,狹長的過道上,他身量高,故而格外明顯。

雲映拍下泠春的手,同她道:“泠春,方才那個香藥果子,你再去給我買一份好不好?”

泠春愣了一下,然後立即明白過來,匆忙道:“好,奴婢這就去。”

泠春走了以後,雲映站在原地,等赫崢走過來。

然而男人好像一直沒有看她,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她就這樣站在原地,身邊行人往來。

赫崢漠然從她麵前走過,雲映掐緊掌心,正想要開口叫他時,那雙黑靴最終還是停在她身側。

他側了下身,垂眸看向她。

雲映翹起唇角,轉身正對著他,她輕聲道:“赫公子。”

嗓子不啞了。

她看起來仍與以前一樣,身形纖細,隻到他的胸口,既然能這樣出門,就證明她的其他傷大概也好的差不多了。

天氣日漸暖和起來,雲映穿的也越來越薄,那天臨走時,她衣襟處隱約可見紅痕,如今赫崢一眼掃過去,那裡已經被擋住了。

他隻是下意識的隨便一看,沒想到雲映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甚至好像還猜出了他在想什麼,毫不避諱的跟他道:“沒有消,我隻是擋起來了。”

還沒等赫崢回答,雲映又問:“你想看看嗎?”

赫崢頓時眉頭一蹙,這周邊還偶爾會有人經過,她瘋了嗎。

他問:“我為什麼要看。”

雲映反正也沒指望他說好,她未曾回答,笑意盈盈的開口跟他道:“真的好巧。”

她笑起來時眉眼會輕輕彎起,將她身上本身就帶著的那股親和發揮到極致,剛才她也是這樣對彆人笑的。

赫崢不以為意道:“在你眼裡這叫巧?”

跟著他進來,支走泠春,她還是跟以前一樣煩人。

雲映也不解釋,她隻道:“謝謝你幫我。”

赫崢知道她再說裴衍的事,但是這句話還是恍惚的與那日細雨朦朧時,她一身淩亂,光。裸著身子拉住他的衣袖時說的那句話重合。

男人喉結動了動,然後隨口道:“我份內該做而已。”

“彆想多了。”

雲映說:“我不想多。”

拉門聲忽然再次響起,赫崢餘光看見是方才他待過的那個雅間。

他麵露煩躁,然後想也沒想就一下握住了麵前雲映的手腕,將她帶到了離得最近的房間內,順手關上了房門。

外麵的吵鬨一下被隔絕,房內一片寂靜,隻有聲聲管弦聲悠悠的傳過來。

雲映沒料到赫崢的動作,腳步有些不穩,赫崢的手便扶了一下她的腰。

大手輕易就能扣住,是她熟悉的力道,雲映眉頭輕皺了一下,腿根又開始發麻。

站穩之後,雲映看著自己麵前的男人,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雲映眨了下眼睛,沒有掙脫,輕聲問:“怎麼了?”

氣氛有些許尷尬。

赫崢哪知道怎麼了,畢竟方才根本不用躲,上次的事本就沒幾個人知道,更彆提赫泠了,所以他停在那跟雲映說話簡直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這會匆忙帶人進來,反倒不正常了。好像顯得他心虛一樣。

溫熱的觸感透過衣料傳過來,赫崢倏然收回手,他站直身子,與雲映拉開距離,然後半曲著腿,靠在桌案邊道:“你有什麼話,直接跟我說吧。”

雲映沉默片刻,她其實沒什麼話好說,今日她進來,隻是想見見他而已。

沉吟半天,她忽然想起了手裡的香藥果子,便抬起手,將那一小包遞到赫崢麵前,有些小心的問:“我可以把這個送給你嗎?”

赫崢垂眸看過去,然後蹙眉,顯然沒見過這個東西。

“這是什麼?”

雲映回答:“我剛剛買的一種蜜餞,但我沒有嘗味道,那賣給我的是個老人,想必應該可以的。”

“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赫崢從小到大沒吃過這種東西,也不太感興趣,他直言道:“不會。”

雲映手指收緊,哦了一聲。

她又將之收回,道:“沒關係,其實這個東西我也會做,如果以後有機會,我可以做給你嗎?”

赫崢立即道:“你能有什麼機會?”

他們倆本就八竿子打不著,以後她怎麼可能會有機會給他做什麼東西。

雲映沒有想那麼多,隻覺得未來之事誰能說的準,便輕聲道:“萬一呢。”

她低垂眉眼,看起來竟然有幾分可憐。這女人好像慣用這種手段,也不聽他的話。

赫崢緩聲道:“哪有那麼多萬一。”

但他說完,還是朝雲映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勾了一下,道:“給我吧。”

雲映將東西遞到赫崢手裡,她又補充道:“我不知道這個好不好吃,若是味道不好的話,你扔了就是。”

赫崢收回手,他沒回答。畢竟這個東西他連拆都不一定會拆開。

直到外麵靜下來時,赫崢才重新推開房門,而雲映老老實實的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同走到台階處。

赫崢在前麵走下台階,雲映則因為腳踝上的傷,動作有些慢。

才走出兩步,赫崢便停下腳步,回頭,他目光停在她腳踝上,道:“還沒好嗎?”

雲映停住,其實她好個差不多了,也可以自己走下台階,但是麵對男人詢問的目光,她默默的伸手扶住一旁的扶手,低眉嗯了一聲。

又撒謊了。

隔了一會,男人上前,朝她伸出了手臂。

雲映抿住唇,默默抬手扶上他的小臂。

隔著衣服,她仍能感受到他的手臂肌肉,她知道下麵是什麼樣子,線條流暢,用力時會有經絡凸起,帶著明顯的力量感。

一路到茶坊門口,雲映才鬆開手,泠春早就外麵候著,一見雲映出來,便朝她揮了下手。

雲映仰頭對赫崢道:“赫公子,多虧有你。”

赫崢嗯了一聲,他道:“下次不會幫你。”

他說完便要走,雲映又出聲攔住了他:“等等。”

赫崢回頭,道:“還有事?”

雲映嗯了一聲,她道:“你還記得,你上次跟我說有事可以來找你嗎?”

赫崢唇角繃直,他垂眸無聲的看她,隔了一會才道:“說。”

雲映看他目光總是一個樣,就差沒把喜歡他三個字貼腦門上,所以她想要要求名分或是什麼,其實也不算一件很意外的事。

雲映卻道:“上次你說讓我不準看你,偷看也不行,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太難了。”

“你可以取消這個要求嗎?”

赫崢:“……”

赫崢沉默了好半天,他才盯著她這張漂亮的臉蛋,道:“以前我沒取消時,也沒見你聽我的話啊。”

還不是該看就看,這會她倒是裝模作樣的問上了。

因為實在太過失語,他又沒忍住補了一句:“我難道還能管的住你眼睛看哪?”

第25章 割裂

等赫崢的一番話說完, 雲映才望著他,輕聲開口道:“但是如果你允許的話,我會看的更心安理得一些。”

赫崢麵無表情道:“你現在看的不也挺心安理得的嗎?”

雲映沒有否認, 她笑了下,然後轉而道:“赫公子, 你能答應我很開心。”

他到底什麼時候答應了。

機會難得,雲映想再跟他多說幾句話,可才要繼續開口時, 衣袖忽然被碰了一下, 她回頭看去,是一個懷有身孕的女子, 她的丈夫在她身邊攙扶著她。

“姑娘, 煩請讓一下。”

雲映連忙錯開身子, 朝赫崢那兒偏了一下, 這對夫妻才緩步從她身邊走過。

這原是一件非常不起眼的小事, 但赫崢卻發現, 這兩人都走遠了, 麵前少女的目光還一直落在那個懷著身孕的女人身上。

赫崢不知想起了什麼,眼眸微眯, 動了下身形, 精準的擋住了雲映的目光, 他冷聲道:“你看什麼看?”

雲映被迫收回目光,她道:“你不是說不管我看哪裡嗎?”

沒等赫崢回答她,她又想起什麼似的, 對著他道:“對了, 你想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麼呢?”

赫崢大概猜出來點兒, 他冷著臉接話道:“抱歉, 沒興趣。”

雲映卻像是沒聽見一樣,她上前一步,聲音平靜的對他耳語道:“其實那天我回府以後,沒有即刻沐浴。”

赫崢在她靠近的那一刻赫崢身體便莫名緊繃起來,他偏頭對上她的目光,沉聲道:

“所以?”

雲映翹起唇角,看不出半點羞恥,繼續跟他道:“雖然浪費了很多,但我應該還是有一定可能懷孕的吧。”

“…………”

赫崢頓時呼吸一滯,他早猜出雲映不會說出什麼正常的話來,卻沒想到她能不知羞恥到這種地步。

什麼浪費,她簡直無可救藥!

男人耳尖染上薄紅,赫崢忍無可忍的退後一步,黑著臉道:“你……”

他甚至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去說她!

隔了好一會,他才咬牙切齒的低聲道:“大庭廣眾之下,你發什麼瘋?”

雲映卻不以為意,她歪著頭道:“怎麼了?”

怎麼了?

她還好意思問怎麼了?

她是怎麼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這些的,而且她似乎對那場意外接受的很坦然,半天看不出不自在。

而且她什麼意思,難道指望著他倆奉子成婚不成。

赫崢盯著她道:“你說呢?”

雲映其實沒覺得有什麼,她隻是隨口說一說,也並不是很想懷孕,哪怕是赫崢的也不太願意,除非這個孩子能讓她嫁給他。

但當她發現男人臉龐冰冷,耳尖卻開始泛紅的時候,又覺得確實很有意思。

雲映很早之前就發現,縱然赫崢和寧遇有著無比相似的外貌,但這兩人還真的是兩個截然相反的人。

寧遇脾性溫柔,不管待誰都都稱得上和善,而赫崢則冷漠桀驁,處處都透著疏離。

她在寧遇麵前總是格外的膽小,她小心翼翼的跟他相處,害怕偷看被發現,也害怕自己哪裡惹得他不開心,總是想讓自己成為像他一樣守禮溫和的人。

但她骨子裡卻是一個俗人,她的嫉妒,貪念,甚至愛欲都十分大膽扭曲,她從不敢在寧遇麵前透露分毫。

但事實證明,蘋果不可以放太久,會死掉。

所以她對赫崢就沒有那麼收斂,反正這個男人對她也沒什麼好印象,所以她不需要小心的維持什麼,也不需要太顧忌他的想法。

不過這次好像有點過分了,她不是故意的。

為了安撫他,雲映隻好道:“對不起,我隻是隨口一說。”

“下次一定不會了。”

赫崢卻顯然沒被安撫到,他被她這兩句驚世駭俗的話氣的不輕,直接斷言道:“我們不會有下一次,你也彆做這種夢。”

雲映有些失落的哦了一聲,她心想來日方長,萬一就有下一次呢。

但她嘴上還是老老實實道:“我知道錯了,你彆生氣。”

赫崢冷著臉道:“我氣什麼?”

她提醒道:“雲映,我希望你不要忘記那天是怎麼答應我的。”

雲映低下頭,悶悶道:“我沒有忘。”

當然沒有忘,事實上她隻是知道,就算她忘了其實也改變不了什麼,願不願意娶她這個問題,決定權永遠在他那裡。

如果她以此為要挾去逼婚他,不僅不會起什麼作用,反倒會適得其反讓他更討厭她。

眼看赫崢又生氣了,雲映歎了口氣,她輕聲道:“赫公子,看在我身體還沒好的份上,可不可以原諒我。”

赫崢繃著唇角看她,身體還沒好,除了腳踝還有哪裡。

他突然想起他那天好像確實不太收力,也有很多控製不住自己的時候,但她沒有哭,隻是掉了很多眼淚。

等弄完一回的時候,他看向少女滿是淚痕的臉蛋,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可能弄疼她了。

他難道真的傷到了她?以至於現在連下個台階都下不了,她的腳傷他看過,若是好好休養,是不至於此的。

他又忽然想起,那天結束時,雲映昏沉的睡在他懷裡,他坐起身給她擦身體時,在她身上看見很多指痕,床褥上有淡淡的血跡,看著很可憐。

他手指收緊,對著她溫和的麵龐,想問一句有沒有找大夫看過,或是塗一些止痛消腫的藥膏,但又不知從何開口,是他說當沒發生過,如今再問又顯得他很多事,也很在意。

而且國公府那麼大,總不至於連那種藥都沒有。

赫崢眸光沉暗,盯著她猶豫了好半天沒說話。

雲映歪著頭,嗯了一聲,語調上揚。

赫崢抿住唇,冷哼了一聲不再看她,他道:“你最好是說認真的。”

雲映又笑了起來,她盯著他那張讓她著迷的臉,道:“我對你一直很認真的。”

行,她又開始了

赫崢沒再說什麼,他抬手道:“走了。”

雲映默默歎了口氣,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好半天。

而這一幕恰被不遠處雲安瀾儘收眼底。

確切來說,從方才雲映湊近赫崢跟他說話,而赫崢沒躲時,他就注意到他倆了。

他這幾天一直為家門之事煩擾,而今日天氣尚可,他就應了幾個好友的邀約出來喝茶,卻沒想到會看見他的小孫女與赫崢在此私會。

是私會吧。

他們倆一同從茶坊出來,還在門口相談甚歡,他年紀大了,的確有些跟不上現在的年輕人,但他想著,上京應當沒開放到這種地步才是。

這幾日他心裡煩,連頭發都又愁白幾根,這會看見這一幕,心裡更愁了,雲映與赫崢到底什麼關係?

難道說那天真的發生什麼了?

他也坐不下去了,匆匆與同行人告辭,便開始往回趕。

雲映的馬車停在街道儘頭,她坐上以後,心裡想著,如果剛才沒有惹赫崢生氣的話,說不定還能騙騙他說自己沒有乘馬車過來,他說不定會心軟帶她一程呢。

這樣想著,很快便回到了府中,然後正好與匆匆趕回來的雲安瀾在門口相遇。

雲映被泠春扶下馬車,看向了雲安瀾,她弓著身子行了個禮,道:“爺爺。”

雲安瀾連忙走過來,道:“小映今天怎麼有心情出去走走了?”

雲映放慢腳步,伸手虛扶著雲安瀾的手臂道:“天氣好,想出去曬曬太陽。”

她又問:“爺爺呢?”

雲安瀾愣了下,道:“我也是,正好今天也得空。”

雲映嗯了一聲,道:“天氣好的時候,有時間出去走走,是最愜意了。”

雲安瀾忍不住嗯了一聲,他前半輩子總是為了名利還有所謂的理想而奔勞,後半輩子再去回望,除了近乎家破人亡,其實什麼也沒得到。

如今放了手,日子反倒輕鬆了不少。

想起這個,他又覺得他的小孫女和他這會很像,不執著於虛名權勢,總能活的自在一些。

他樂嗬嗬道:“那下回咱爺孫倆一起出門。”

雲映莞爾,道:“好。”

才應完,雲安瀾又忽然想起方才的事來。

他雖是她爺爺,但直接去說那日之事又稍顯不妥,琢磨半天,他道:“對了小映,方才我在徐家弄好像瞧見你了,祈玉好像還在你旁邊,難道我看錯了?”

雲映扶著雲安瀾跨過門檻,道:“沒有,我同赫公子碰巧遇見了,就說了幾句話。”

雲安瀾哦了一聲,等著雲映問他怎麼了。

結果雲映什麼也沒問。

他又開始發愁,其實他這般在意,並不是因為他多希望雲映和赫崢在一起,他隻是不想讓雲映吃虧而已。

相比之下,他甚至希望雲映日後能挑一個溫柔體貼的夫君,赫崢一看就跟這幾個字不搭邊,根本不適合做夫婿。

隔了一會,他才自己道:“小映,我有一事思索很久了,你就是你跟——”

“爺爺!”

雲安瀾抬頭,看見雲漪霜正站在不遠處,她脖子上的青紫尚未褪去,但臉色已經好多了。

她目光掃過雲映,聲音沙啞道:“爺爺,我有事想跟你說。”

雲安瀾臉色冷了下來,他下了命令,不準雲漪霜隨便出門,到底是誰放她出來的。

小簾子得了眼色,連忙上前去道:“二小姐,您身子不好,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雲漪霜偏不,她掙脫小簾子,跑到了雲安瀾麵前紅著眼睛質問道:“爺爺,你憑什麼要把我送走?”

雲安瀾閉了閉眼,已經疲於應對這些。

就算那件事不是雲漪霜主謀,她最後也有點良知回來報了信,這也不能否認,她的確是個被教壞了的孩子。

絕境裡的良知根本不值錢,最後連赫崢都比他們先到。

雲安瀾冷聲道:“你出來乾什麼,我不是讓你好好反思嗎?”

雲漪霜眼眶通紅,乞求道:“我反思了你就可以不把我送鄉下嗎?”

她聲音還有些粗啞,說話時淚珠砸了下來,她道:“你就是不喜歡我,你把我送到那種地方,跟毀了我有什麼區彆!爺爺,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她拉住雲安瀾的衣袖,道:“我求求你了爺爺,我知道錯了,你彆把我送走。”

雲映麵無表情的站在旁邊,心裡想著,她這個妹妹就算嗓子啞了,也是一樣的聒噪。

雲安瀾則蹙眉道:“小簾子,把她帶走。”

小簾子招了兩個丫頭過來,將雲漪霜拉離了一些,她卻仗著這些小丫頭不敢傷她,一下甩開了她們跑到了雲映麵前。

“雲映,你說話啊!”

雲映麵露疑惑,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

“你知道嗎?我爺爺想把我送到鄉下去,五年之後才能回來。”她聲音哽咽,道:“五年,我不想去,我怎麼能在鄉下待那麼久,那兒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雲映其實不太理解,她道:“爺爺說那兒有祖宅,婆子和丫頭也會一起過去,你就算去了也吃喝不愁的。”

還能好好養胎,五年過去,她也才二十出頭,依著國公府的名頭,她完全可以再覓夫婿。

反正眼下這個定是靠不住的,還不如再找一個。

雲漪霜卻詫異的睜大雙眼,道:“你知道爺爺要送我走?”

“雲映,如果不是你,我不會變成這樣。”

她又搖了搖頭,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我一開始對你沒安好心,我是錯了。可是再怎麼說,我也救下了你,這也算將功補過了吧。”

而且雲映一向待她很好,她能感覺的到,那些好不是裝出來的,她就是真心如此。

她晃了晃雲映的衣袖,輕聲道:“雲映,爺爺最疼你,你幫我求求他好不好。”

“我跟你發誓,我以後我不會這樣了。”

雲映抽回自己的衣袖,她對她說話時仍如往常般溫柔,道:“我為什麼要幫你呢?”

她疑惑道:“這左右也不是什麼壞事,妹妹,你怎麼不聽話?”

雲漪霜一下愣住,她甚至看不出來雲映是不是故意的。這個女人的臉上看不出半分幸災樂禍和得逞之色,與之相反的,甚至也沒有惋惜和無奈,好像她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此刻她並不覺得雲映虛偽,她隻是忽然生出一股詭異來,寒氣從尾椎蔓延而上。

這是不是就也說明,當初雲映真心對她好和現如今眼也不眨的報複她,在雲映那裡並不衝突。

可這怎麼可能呢,這本身就是兩件矛盾的事。

她怎麼能割裂的這麼分明。

正在她沉默之時,方才的那兩個丫鬟便重新扣住了她。

雲漪霜被帶走之後,雲安瀾顯然被氣的不輕,雲漪霜到底是他看著長大,成了如今這副嬌縱不堪的模樣,他說是不心痛是假的。

他胸口起伏著,連呼吸都快了不少,甚至又開始咳嗽起來,雲映抬手拍了拍雲安瀾的背,關切道:“爺爺,您怎麼了?”

雲安瀾搖了搖頭,拿著帕子捂了下唇,然後迅速道:“沒什麼沒什麼,老毛病而已。”

等他緩過來幾分時,他才看向雲映,聲音有幾分愧疚道:“小映,我年紀大了,總有考慮不周的地方,你若是哪兒覺得不舒服,隻管告訴我。”

他歎了口氣,道:“昨日我下了一趟獄,親自找了裴衍那廝,才算是徹底將這事查清楚,說到底,還是我讓他們這些年過的太舒服了,忘了自己的身份,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徐氏……我給她兩個選擇,要麼陪霜兒會鄉,要麼我就讓頌和休了她,總歸再過段時間,她便不會再來煩擾你。”

“至於施彥……”

雲映忽然撫住雲安瀾的手,她輕聲道:“爺爺你不必同我說這些。”

“不管怎麼樣,我相信你的。”

雲安瀾一時啞住,說不出話來。

他低下頭,拍了拍雲映的手道:“好,好。”

“你腳傷還沒好,快回去休息吧。”

他說完便回了頭,小簾子攙住他,老人半闔著雙眼,腳步緩慢。

他隻是突然覺得哀戚,他知道自己在日漸衰老,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

當初雲映沒有找回來的時候,他就在想,如果讓他確定雲映還活著,他這輩子就沒什麼遺憾了。

確認之後,他又想,得把雲映接回來不能再讓她在那個家裡受罪。

可是現在呢。

雲映說隻相信他,就算他值得被雲映相信,那他還能撐幾年呢,畢竟照現在這個狀況,能撐個五六年就已經是他的造化。

到時候雲映又該怎麼辦?

他總是控製不住的往最壞處想去,萬一她公婆那欺負雲映娘家無人撐腰該如何,萬一又有什麼不想要貪圖雲映美色,來強娶該怎麼辦?

難道真指望他小兒子幫她,可是現如今他已經因為雲映,懲處了淩驍的妻兒,淩驍嘴上不說,心裡難道就全無怨言嗎?

第26章 青梅

自從上次以後, 雲映已有一段時日未曾再見到雲漪霜。

與雲映同輩的除卻雲漪霜,還有幾個庶出的子女,不過他們待雲映多是討好, 有機會就來雲映這說說話送點物什表表善意,都指望著能跟這位大小姐處成好姐妹。

雲映也不偏頗誰, 待他們每個人都很親和,以至於他們都覺得自己是這位大小姐的“好姐妹”或是“好弟弟”。

漸漸的,雲映在府中聲望便一日勝過一日, 一開始他們提起雲映時, 說的都是“那個鄉下來的大小姐”到現在,到如今已經不知不覺變成了“那個命途坎坷的漂亮大小姐。”

雲映恍若不知, 好像對這些身外之物並不在意。於是她越這樣, 眾人便越喜歡她。

是日, 晨光熹微之時, 泠春特地挑了一件鮮豔些的衣服端到雲映麵前。

少女初才洗漱完, 穿著潔白的寢衣, 烏黑的長發乖順的披散在腰間。

衣襟微微散開處, 雪白細嫩,豐肌玉骨, 那場意外後留下的痕跡已經全然看不見蹤跡。

她掃了一眼, 緩聲道:“到底是我叔母, 拿件素淡的來吧。”

當初雲安瀾給了徐氏兩個選擇,要麼和離,要麼跟雲漪霜回老宅。

這一下過去七八天, 徐氏選了後者。

她到底也是有頭有臉人家的女兒, 哪能受得了這樣一把年紀還被休棄, 此後能不能再覓夫婿尚且不論, 她一兒一女都在雲家,怎能甘心就這樣離開國公府。

可她又不是雲漪霜,雲漪霜到底是雲家血脈,再怎樣雲家都不會徹底舍棄她,而她呢。

五年後回來,境況如何也未可知。

可這次雲安瀾鐵了心如此,誰勸都不管用,甚至說出了辭官歸鄉,這國公爵位不要也罷這種話。

這事不好聲張,所以府裡隻知是徐氏突生怪病,家裡把她送到彆處養病。

而今日便是啟程之日,雲映作為她的親侄女,該去送一送。

泠春同雲映相處時間多了,說的話也大膽了不少,她道:“姑娘,大夫人在時,隻要見到您就會冷嘲熱諷幾句,今日風水輪流轉,你要是穿一身紅,可不得給她氣壞。”

雲映對此沒什麼興趣,她道:“我氣她做什麼?”

泠春又回頭挑了件鵝黃色曳地紗裙,道:“那穿這個吧,小姐您皮膚白,穿鵝黃最是好看了。”

雲映毫不避諱的脫下寢衣換衣服,素白的抹胸小衣裹著形態美好的柔軟,往下是一截勻稱的細腰,泠春看的臉頰一紅,匆匆移開了目光。

她又想起上次那事來,也不知是哪個潑皮無賴占了她家小姐的身子,雲映從不提,這種傷心事,泠春也從未主動問過。

難不成還真是裴衍那個道貌岸然的禽獸不成?

而且這兩日不知道是怎的,原本已經過去好幾天的事又突然被人拿出來議論。

竟然有人說裴衍下獄是因為跟他家小姐無媒苟合,雲安瀾為了壓下這事才去找的赫崢處理裴衍。

不過好在說的人不多,她也就沒有稟報上去。

等雲映穿戴整齊出府時,馬車已經在門外候著。

幾日不見,徐氏分明蒼老了許多,那樣精致的妝,都同她有些不適配了。

雲映上前,行了個禮,道:“叔母。”

徐氏正與雲施彥說些什麼,見雲映一來,止住了話音,不情不願的道:“小映過來了。”

雲映嗯了聲,問:“叔母的病可還好?”

徐氏臉色一白,掐緊了帕子,冷淡道:“也就那回事,就不勞關心了。”

她怎麼能裝的如此坦然?如果不是因為她,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她一開始就不該被她這純良的外表欺騙,認為這鄉下來的大小姐,真是一個愚蠢又善良的小白兔。

她現在隻想離這掃把星遠遠的。

雲施彥站在徐氏和雲映麵前,低聲道:“好了母親,先上車吧。”

可能是因為不想聲張,雲安瀾和雲淩驍都未曾露麵,雲映和雲施彥一起把徐氏送到城門口才停下。

他們兩人說話時會明顯的背著雲映,雲映也不在意,一路像個局外人一樣,把表麵功夫做了。

遠處群山模糊,太陽逐漸升高,清晨的霞光開始消退。

雲施彥回過頭來,雲映正站在馬車旁等著他。

她神情溫和,看不到半點對他們的憎惡或是幸災樂禍。

他沉默著走近,道:“難為你了,今日還來送一程。”

雲映道:“我該做的。”

等雲施彥上了馬車以後,雲映才上去,兩人麵對麵坐著,沉默之中,雲映率先道:“霜兒今日怎麼沒過來?”

雲漪霜因為懷著身孕,三月之前不宜舟車勞頓,所以她未曾跟徐氏同行,今日竟然也沒來送。

雲施彥道:“她有什麼好送了,反正再過不久也會去。”

雲映哦了一聲,道:“說的是。”

他又抬起頭,看著雲映道:“爺爺對你真好。”

雲映嗯了一聲,道:“是很好。”

雲施彥靠在馬車上,突然輕聲道:“他是這個家唯一一個還在找你的人,你知道嗎,當年你失蹤,其實並沒有留下什麼線索。世界之大,找你無異於大海撈針。”

“先皇在時,曾無比倚重他,清流之首這個稱呼,從不是叫著玩玩而已,當年他推行改革的律法,至今仍在適用,但是那場意外後,他便全身心的去找你。國公府,也差不多是從那時開始衰敗的。”

他說完,又看向少女平靜的臉龐,話音一轉道:“但你真的以為他對你好,是因為他有多愛你嗎。”

雲映沒有回答,雲施彥便自顧自的道:“當然不是,你隻是沾了你父母的光而已,他太愧疚了。他之所以能找你十幾年,隻是因為他不想對不起大伯,他本身對你的感情,甚至不如這府裡隨便一個庶女。”

雲映蹙眉道:“兄長,你想說什麼?”

雲施彥笑了一下,他沒有嘲諷或是什麼,而是靜靜道:“我隻是想說,你挺可憐的。”

這兩個字有些刺耳。

氣氛在這時變得有幾分凝滯,雲映眉目間的溫和退了幾分,她道:“且就當你說的對吧。”

“不過有愧疚,還不夠嗎?”她目光掠過雲施彥全身,繼續道:“兄長,你是爺爺看著長大的,想必跟他感情很深吧。”

“可是他會為了我把你打到爬都爬不起來,卻不會因為你而說我半分不是。”

“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嫡係永遠是嫡係,而庶出,永遠都上不得台麵。”

雲施彥麵色一僵,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告訴他,他是庶出。

這話若是彆人說,他尚能反駁,唯獨雲映說出來,他半點反駁不了。

因為雲映說的不是他,是他父親。

他抿住唇,好半天沒再吭聲。

馬車一路疾馳,大半個時辰後,便到了皇城之內。

雲映掀起帷裳,朝窗外看去,在離國公府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馬車行速便緩緩慢了下來。

那條寬闊寂靜的長街,此刻比往常好像要熱鬨一些,在雲映印象裡,這條街上隻有一座府邸,是聖上賜予長公主的。

但公主出嫁,三年前與駙馬去了江南,這府邸自然也空了出來。

可今日,那門口卻站著不少守衛。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朱紅大門前,她一眼就看見了身姿修長的赫崢。

距離上次見到他已經有幾天了,他大概應該消氣了吧。

正思索時,赫崢似有所感,朝她的方向匆匆掃了一眼,兩人目光交彙。

他目光裡沒什麼情緒,但他的確在看她。

然而就是這個時候,公主府內跑出來一個明豔的少女,興奮的跑到了赫崢跟前,然後一下摟住了赫崢的手臂,親密非常。

赫崢移開目光,然後抽出了自己的手,對著她說了句什麼,雲映沒有聽見。

那名少女好像也不失落,湊在他身邊笑意盈盈的跟他說話。

兩人一同進了公主府,雲映看不清他的神色,不知道赫崢剛才有沒有對那個少女笑。

應該沒有吧,赫崢不是一個愛笑的人。

他孤僻又傲慢應該不是……

也不一定。

她突然意識到,縱然她跟他做過最親密的事,但她對他的了解仍然少的可憐,所知基本都是從泠春那裡聽來的。

她不確定赫崢會不會對彆人笑,也不確定他的疏離和冷淡是否隻針對於像她這種“不太熟的人”。

雲施彥適時告訴她道:“那是念安郡主。”

“長公主與霍將軍的小女兒,三年前她還住在京城時就與赫崢門當戶對,青梅竹馬,她也喜歡他,聖上有好幾回都想賜婚。”

雲映抿唇不語,頭一回覺得這個哥哥的聲音很難聽,但她沒有阻止他的話。

“如今公主回到了京城,念安郡主也跟著回來了。”

他又忽然想起一事來,道:“差點忘了,過兩日公主府設春日宴,邀了許多人,赫家與長公主交情不淺,赫崢勢必會去,你沒收到帖子嗎?”

雲映不說話,雲施彥便笑了起來,道:“看來是沒有。”

“不過讓我來猜,大概是收到了,但爺爺不想讓你去,所以沒遞到你手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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