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知道赫大公子與念安郡主關係微妙,不想讓你過去給自己添堵。”
馬車已經駛過,雲映拉上帷裳,看向雲施彥。
她一向不喜歡跟彆人在口舌上爭辯什麼,也不想搭理搭理那些不痛不癢的挖苦諷刺,可是今天雲施彥屢次都能精準的說出她不怎麼愛聽的話。
她對雲施彥道:“兄長,那間木屋裡,有一份烈性藥,那是你提議裴衍準備的,對吧。”
雲施彥忽然沉下臉,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雲映自顧自道:“爺爺好像還不知道這件事。”
“所以你什麼意思,你又想告狀?你有證據——”
雲映打斷他道:“兄長先彆激動,我隻是想讓你閉嘴而已。”
“可以嗎?”
一直到回府,雲施彥都沒再跟雲映說過一句話,雲映也少見的在下馬車後,招呼都不打,直接轉身走了。
事實上,她已經很久沒這麼不高興過了。
抵達東暖閣時,雲安瀾正在房裡整理舊書。
“公主府的帖子啊,送了送了,但是那幾天你腳傷還沒好,我想著你應該不會去,就沒讓人拿給你。”
雲安瀾走過來,問:“怎麼了小映?”
雲映幫雲安瀾整著書,低聲道:“也沒什麼事,今日突然聽人提起,有點好奇。”
雲安瀾哈哈笑了兩聲,道:“其實也沒什麼,長公主三四年沒回來了,今年回來,春日宴確實該辦一辦。”
“小映你要不去瞧瞧?”
雲映應了下來。
她應的快,雲安瀾就算是再傻也瞧出來雲映過來的意圖了,他腦子轉了轉,轉到了赫崢身上。
不會是因為想見赫崢吧?
那件事他至今沒能開口去問雲映,但就算不問,他也能猜出來點。
因為太明顯了,無論是那天他們衣裳淩亂共處一室,還是後來赫崢屢次出手幫雲映解決麻煩,他可能不了解雲映,但他了解赫崢。
問題是雲映與赫崢都沒有主動跟他提起,這也就證明,興許是有什麼東西擋著,讓他們倆默認就當這件事沒發生。
可是憑什麼呢。
雲安瀾臉色嚴肅了幾分,他拉著雲映坐下,終於慎重開口道:“小映,那天你與祈玉,其實是有什麼的,對嗎。”
雲映輕蹙了下眉,她沒有否認,隻是道:“他救了我。”
既然沒否認那就是肯定的意思了。
縱然早有準備,在得到肯定時,雲安瀾還是胸腔震動,莫名一股怒火衝上心頭。
憑什麼?
他隻是在想憑什麼,雲映才回到京城,她什麼都不懂,就算是她喜歡赫崢,這也不是赫崢趁虛而入的理由,就這,還不告訴他,甚至赫延可能也不知道。
他把雲映當成什麼了。
他胸口起伏,但還是要勉強壓住怒火,爭取和藹的問:“祈玉救了你,然後你就以身相許了?”
雲映道:“不是。”
可雲安瀾想象不出還有什麼彆的情況,難不成她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孫女還能強迫他不成。
雲映搖了搖頭,不想多做解釋,她道:“爺爺,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分寸的。”
“不是……不是小映,是這樣的,你聽爺爺說。”
“你不懂,據我所知,祈玉不是個喜歡始亂終棄的人,這件事它必須得有個結果!你若是不好意思說,讓我來就好,婚約本就是父母之命,再說了不管是因為什麼,事兒是他做的,他必須對你負責任——”
雲安瀾義憤填膺的說了半天,雲映忽然道:“是我逼他的。”
雲安瀾聲音弱了下去,他問:“什麼?”
雲映垂下眸,沒有多解釋,隻是聲音平靜道:“所以我不能對他做出要求。”
第27章 酒液
春野浮綠, 風輕雲淨。
雲映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泠春則在旁邊回想道:“那個念安郡主,奴婢以前沒怎麼聽說過她。”
“奴婢以前不愛打聽這些, 就聽的不多,不過奴婢知道, 赫家與長公主交好確是事實,所以聖上可能還真動過這種心思。”
雲映沒有睜眼,輕聲道:“算了。”
泠春輕聲道:“小姐, 你不在意嗎?”
雲映慢聲道:“我在意又有什麼用呢。”
“他反正也不聽我的話。”
泠春不由歎了口氣, 心想說的也是,琢磨來琢磨去用處也不大。
她不是看輕雲映, 而是當下事實如此, 以前的雲映跟赫崢都不相配, 更遑論那場意外之後呢。
她家小姐若是嫁, 必得是正妻, 可是依赫家門楣, 如何會允許繼承人娶一個不是完璧之身的女子。
可她不想澆雲映冷水, 遂而安慰道:“沒關係,來日方長嘛。”
雲映嗯了一聲, 道:“希望吧。”
公主府比雲映想象中要大的多, 雲映去時, 人已經到了不少。她在泠春的攙扶下下了馬車,然後快速的掃了園內一眼,沒看見赫崢的身影。
公主府的人過來接迎, 雲映便跟著跨過垂花門, 來到一片鮮花繁盛之地。
過來的幾個女子三三兩兩的聚著, 有不少人在暗中審視她, 目光怪異,好像在議論著什麼。
雲映沒去管,因為很快,她便看見了那位眾星捧月的小郡主。
她看著也就十七八的模樣,矜貴漂亮,明眸皓齒,周邊的眾人不知說了什麼,引的小郡主哈哈笑了起來,笑意直達眼底,很具有感染力,周邊的人也跟她一起笑了起來。
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仔細的觀察京中的哪個姑娘,不難猜測,小郡主一出生就是金枝玉葉,身為家裡最小的女兒,她一定很受寵。
她不需要去跟彆人攀比,也不需要刻意展露優越感,因為她本身的存在就足以被仰望。
就像是那天,她可以那樣自然的去摟赫崢的手臂,因為他們不止門楣上門當戶對,自幼的見識,學識,或是流淌在骨子裡的尊貴都是一樣的。
可雲映就不敢那麼自然。
對寧遇是這樣也就算了,對赫崢這個陌生人也是。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會因為出身不好而庸人自擾,但如今她卻突然發現,她不是不介意,而是她改變不了,無能為力。
她就是出身鄉土,就是沒見識沒膽量,不敢提要求,不敢說喜歡,哪怕是現在,她搖身一變成了大小姐,她也總覺得自己像一隻插了鳳凰毛的麻雀。
這種感覺很討厭。
“雲姑娘,是你嗎?”
雲映回神,看了過去,是一個圓臉少女,看著有點眼熟。
她想了想,道:“染月?”
少女一下睜大眼睛,道:“你你你……你記得我!”
雲映嗯了一聲,她道:“你是來問霜兒的嗎?”
“她生了病,可能最近一段時日都不會出來了。”
染月哦了一聲,心不在焉道:“這樣啊……”
她回答時的眼睛不受控製的盯著這張毫無瑕疵的臉,雲映說話時,紅唇微微張合,嗓音溫柔,她的目光就不自覺移到了那張唇。
好漂亮,怎麼連唇珠挺翹的弧度都挺到她心坎裡,碰起來一定很彈很軟。
她沒忍住把心裡話說了出來:“雲姑娘,你的嘴看起來好軟啊。”
“想親一口。”
“……”
雲映抿了抿唇,沉吟道:“這可能有點難度。”
染月臉色爆紅,較忙擺手道:“不是不是我胡亂說的,雲姑娘你彆當真。”
雲映當然沒有當真,她看向不遠處聚在一起幾個女郎,那幾個人原本在偷偷看她,這會見她看過去又收回了目光。
她輕聲問染月:“我記得你方才跟她們在一起,那你待會回去的時候,能幫我問問,她們為什麼總是看我嗎?”
染月眉頭一蹙,欲言又止道:“這個我知道點兒,就是……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雲映道:“你知道啊。”
染月道:“你沒聽說嗎?現在有人在說,你跟裴公子關係不一般。”
她道:“我也不知道她們哪聽來的,反正就是說,裴公子這次是因為你才遭的難,因為你們的事被雲大人發現,雲大人想棒打鴛鴦才狠心對裴公子下手。”
“這是真的嗎?”
雲映搖頭:“當然不是。”
當初隻要是上山的人幾乎都被赫崢下了封口禁令,可人是活的,再嚴的令都不能萬無一失。
而且赫崢也有管不了的人,比如她叔母一家,魚死網破猶在獄中的裴衍,甚至裴氏其他查不到的知情人。
這其中哪個都有可能成為傳出這傳言的人。這種不講證據的事,隻需要一張嘴就好了。
隻是讓她驚訝的是,原來這流言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傳的那麼廣了。
染月忽然抬頭道:“等等,郡主過來了。”
雲映抬頭,方才那個姑娘果真朝她走了過來,她朝她行了個禮,道:“郡主萬安。”
霍蕈擺了下手,盯著雲映道:“你就是雲爺爺找回來的小孫女啊,我前些日子聽赫伯伯提了一嘴,我還以為他逗我玩的呢。”
雲映嗯了一聲,道:“我回來有一段時日了。”
霍蕈疑惑道:“能回來最好啦,我聽說你以前是住在山裡的,你們是住在洞穴裡嗎,會不會有蟲子?”
精心教養的小金枝,她可能還沒有真正見過什麼山村,恐怕也隻有被長輩帶著去寺廟時才可能會上一趟山。
雲映對這個堪稱荒謬的問題也不生氣,道:“沒有蟲子,我們住在山腳下,吃穿住行都稱的上方便的。”
霍蕈哇了一聲,道:“那你幼時一定過的很有趣,那種地方一定比京城好玩多了。”
雲映低聲道:“是很有趣。”
霍蕈又繼續道:“我前幾日才回京,以後你可以來找我玩。”她摸著下巴道:“父親以前圍獵時從不帶我,我可想去那些山山水水的地方走走了,如果能住幾天就再好不過啦。”
雲映才要搭話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喊:“蕈蕈,不是說好來接我嗎?”
話是赫泠說的,但是雲映與霍蕈同時轉頭望過去,第一眼瞧見的都是赫崢。
他大概是才從宮裡出來,腰上的配劍還沒取,一身黑衣,挺拔利落,他的側臉跟寧遇是最像的,除了稍顯淩厲一些,幾乎就是一個人。
赫崢朝她看了過來,雖然沒那麼像了,但雲映還是對他翹了起唇角。
霍蕈立即迎了上去,笑意盈盈道:“祈玉哥哥,我以為你還得一會才過來呢。”
祈玉哥哥。
雲映秀美輕蹙,對這個稱呼很不滿意。
赫泠忍不住對霍蕈道:“喂,看不見我是不是?”
霍蕈道:“哎呦看見了看見了,我剛想讓人去看看你們怎麼沒過來,我還以為你們嫌麻煩不來了呢。”
赫泠則道:“放心,公主殿下知道你喜歡我哥,特地囑咐過的。”
霍蕈捂唇一笑,道:“那這是我娘親說的,我可沒有跟我娘親交代哦。”
“祈玉哥哥,你怎麼不說話?”
赫崢對這種宴會一直都沒什麼興趣,但他總是要代替赫延進行這些交際往來,他敷衍道:“有什麼好說的,你玩的開心。”
霍蕈餘光掃過雲映,又拉過雲映的手臂,道:“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雲映,雲爺爺的小孫女,就是雲爺爺找了好幾年的那個。”
赫崢再次看向雲映,不同於上次,這會離得近了才看出她氣色要比之前好了很多,臉龐明豔,也興許是因為她上了層淡妝,總之他方才進來時,第一眼瞧見的就是她。
他看了眼她的裙擺,心想這麼幾天過去,腳傷應該徹底好了吧。
雲映這時輕聲對他道:“好了。”
赫崢迅速道:“我可沒問你。”
這番對話多少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霍蕈看了看雲映,又看了看赫崢,輕聲道:“祈玉哥哥,你跟雲姑娘很熟嗎?”
似乎在等他的答案,雲映定定的望著他。
赫崢開口道:“不熟。”
少女低眉,纖長的睫羽擋住了幾分眸中的神色。
但她的聲音聽起來並沒有為此而失落,隻是道:“赫公子,好久不見。”
才十天不到,哪裡久了。
霍蕈不由道:“原來你們見過呀?”
她鬆開雲映的手,又笑了起來,道:“不過話說回來,同在京城,你們自然是見過的。”
“算啦,這不重要。”
她又轉身跟雲映道:“雲姑娘,我們先走了。”
霍蕈說完便轉了身子,十分自然的走在赫崢身邊,行止間,寬大的衣袖會掃過赫崢的手臂。
赫崢比她高出很多來,跟她說話時會側一下頭,兩個人看起來很般配。
雲映臉無表情的看著,手指收緊,後又張開。
她不喜歡這種逼近著的危機感,寧遇死了,所以她得不到。為什麼活著的赫崢,她也得不到。
她突然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有點可笑。
她真就像雲漪霜口中的那般不堪,眼裡隻有那一畝三分地,目光放不長遠,好像一頭前麵吊著胡蘿卜的驢。
她每天都在期待和他見麵,儘力的去參與每一場赫崢可能會過來的宴會,在出門之前期盼著會有一次與他的偶遇,然後跟他多說兩句話。
太蠢了,她這是在指望那一天赫崢對她動了春心,然後來求娶嗎?
她明明不願再做一個永遠期待彆人垂憐的人。
等走出一段距離後,霍蕈才回頭看了一眼,然後道:“那個雲姑娘,我感覺還是不要多接觸的好。”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赫崢突然道:“為什麼?”
霍蕈小聲道:“她跟那個裴衍,其實早就私通苟合了,後來這事被雲爺爺發現,他很生氣,所以把火撒在了裴衍身上。”
她搖了搖頭,道:“且不說她還沒成婚,就跟彆人做出如此苟且之事,就說那裴衍吧,我記得他好像也是博古通今的翩翩公子,應當不是那種隨意的人所以——”
赫崢倏然打斷她,停住腳步,冷聲道:“你是聽誰說的?”
霍蕈見赫崢臉色不好看,一時有些發懵,她如實道:“我……我也不知道,方才她們在說,我就聽了聽,而且他們說祈福回來那日,確實雲姑娘前麵走了,裴衍後腳就跟著了。”
“好多人都瞧見了。”
赫崢道:“所以就憑這就能斷定?”
赫崢冷下臉的時候十分有壓迫感,霍蕈有點被嚇到,她小聲道:“祈玉哥哥……”
赫泠也不知赫崢為什麼冷了臉,他以前明明是碰見不愛聽的,全當沒聽見的那種。
但此刻氣氛僵硬,他還是立馬道:“誰讓你把不確定的事拿出來說的,這事你跟我說呀,我愛聽啊。”
霍蕈抿住唇,眼眶通紅對赫崢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赫泠還是於心不忍道:“…哥,蕈蕈還小。”
赫崢抿住唇,臉色不見分毫緩和,但到底也沒再多說。
但是這原本隻在暗處流傳的言論,似乎因這一場春日宴擴大了不少,這種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畢竟誰身上都有點或大或小的謠言,且因為沒什麼確切的證據,所以這流言注定不會成多大氣候,全看聽得人信還是不信。
但是從古至今,人們似乎都對美人情史格外感興趣,不止感興趣,還要因著那張貌美的臉龐臆想出來點彆的。
雲映頭一回直麵這流言的衝擊,還是在這春日宴快結束的時候,喝過春酒,散了筵席,按著流程,下麵還得去春園看戲。
據說是宮裡的戲班子,雲映沒什麼興趣,赫崢全程沒出現過幾回,她覺得無趣,還在想要不要提前離開。
快行至春園時,忽然一個眼眶通紅的少女出現在雲映麵前,她問:“你是雲映嗎?”
雲映道:“我是。”
她因為不太想去,所以走的很慢落在後麵,這周邊人也不算多,這人一看就是特地來找她的。
她看著麵生,泠春不在她身邊,她也不知這是誰。
少女抹了抹眼淚,她道:“她們說的是真的對嗎?裴朗是因為你才下的獄。”
雲映眉頭輕蹙了一下,大致猜出了這少女與裴衍的關係,她原先以為裴衍想要接近她是臨時起意,這麼一看,那個男人好像還不止對她一個人下手。
雲映道:“是假的,我跟他沒有關係。”
少女立即道:“那為什麼雲老爺子會去獄中見他?”
雲安瀾見裴衍想必是想調查清楚那件事的來龍去脈,可是眼下,她還的確不知應該怎麼跟這少女解釋。
見她沉默,少女分明激動了起來,不由分說的扣住她的手腕,急聲道:“你承認了!你承認了是不是?”
她的聲音引的了不少人駐足停下,有不明真相的,會順口問一句身邊人什麼情況,於是碰巧知道那流言的又知道這女孩身份的,很快就推斷出是什麼事。
雲映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她不太想跟人爭吵,所以態度還算和善,她道:“我跟他沒有關係,爺爺去找他為的是旁的事。”
“那你說是什麼事?那天你跟裴郎一前一後,所有人都看見了。”
雲映提醒道:“那天還有雲漪霜。”
雲映不說倒好,一說這人分明激動起來,她立即道:“你妹妹本來就知道你跟裴郎的關係,早在這事之前,她就說過你跟裴衍關係好,我可是親耳聽見的。”
這裡的爭吵很快就引來了霍蕈,她蹙眉問:“怎麼回事?”
身邊侍從匆匆解釋了兩句,霍蕈臉色不太好看,她覺得赫崢那樣說她,她太冤了。
因為看這樣子,雲映跟裴衍之間必定不簡單。
“郡主,要去把蘇姑娘勸走嗎?”
霍蕈抿住唇,其實她作為半個長公主府主人,雲映又是寧國公的孫女,她這會怎麼也該上去平息此事。
可她不止怎麼的,就是想跟赫崢證明她沒有錯,所以一時沒有出聲,想等著蘇長衣說出更多的東西來。
而與此同時,這件事也被立即傳到了春園去。
赫崢原本想走,他身後是幾個想跟他一塊離開的世家公子。
聽聞此事時腳步都慢了下來,一人忍不住道:“哈哈,我就說裴衍那段時間不太對勁,原來是跟雲姑娘在一起了。”
“他真是好福氣呀,我方才看見雲姑娘,還真是驚為天人。”
有人歎了口氣,道:“雲姑娘就是出身不好,從前在那種地方長大,難免隨便了些,這也不怪她。”
話說到這裡時,赫泠沒忍住看了眼赫崢的臉色,他心中一緊,立即道:“輕信這些做什麼,我瞧你們還是太閒了。”
“隨口說說又不打緊,而且我看八成是真的。”
“我要是早知道雲姑娘這麼好說話,哪裡還輪得到裴衍那小子,雖說是鄉下來的,但我不介意,不過早知道祈福那天我攔著裴衍,不讓他走了。”
“這下好了,誰也救不了他。”
赫崢倏然停住腳步,他回身看向身後這幾個人。
他的目光從這些人臉上一一掃過,氣氛凝滯了一瞬,但沒人覺得赫崢是因為雲映而不高興。
他們跟赫崢嚴格來說不能算是朋友,但有時的確會聚在一起,也的確是以赫崢馬首是瞻,這幾年裡,也彼此相互了解了些。
一人為了緩和氣氛,不由道:“哦對,差點忘了,聽說那天是祈玉去拿的人,祈玉知道的肯定比我們多。”
單從赫崢的臉色,看不出什麼喜怒,他甚至應了一聲,道:“確實比你們知道的多。”
站在他對麵的人笑道:“我就說,他們肯定是在回京那天發生的事,是不是祈玉?”
赫崢道:“不是。”
“怎麼不是?我聽說……”
男人看著他,聲音冰冷道:“因為那天和她在一起的人是我。”
赫崢這句話有許多意思,場麵頓時安靜了幾分,連赫泠都不吭聲了。
他眸光沉暗,平靜問他:“你聽說什麼?”
眼看局麵越來越不受控製,雲映目光掃過不遠處會偶爾偷偷看向這邊的霍蕈,知曉這一時片刻指望霍蕈派人過來把這女人帶開不太可能。
蘇長衣緊緊的扣著她的手臂,一個勁的想要她解釋。
但大庭廣眾,雲映沒辦法給她解釋。
其實雲映很輕易就能掙脫她,這些京城的小姐們嬌生慣養的,確實沒什麼力氣。
她道:“你先鬆開我。”
蘇長衣滿臉淚痕,她好像已經失了神誌,一會求她把裴衍放出來,一會又要她證明自己和裴衍沒關係。
雲映第一回 碰見這種事,她原還以為,京城裡的小姐都好麵子,不管做什麼都喜歡委婉,沒想到還能有這樣偏執瘋狂的人。
雲映往後退著,很快便退無可退,她身後是方才筵席上備的春酒,裝在一個精美的銅壺內,被架在花架下,裡麵的酒夜已經被舀出去一半。
蘇長衣顯然也注意到了那酒壺,她看向雲映,心裡實在是恨透了她,可是她時常在國公府待著不出門,今日她好不容易才見到她。
她偷偷注意了她好久,看著她跟彆人說話,笑,有幾個瞬間她甚至有點原諒了她,因為如果她是男人,她可能也會愛上這樣的女人。
可是她又想起前途儘失的裴衍,又覺得這個女人根本就是虛有其表。
本質上就是個玩弄人心卻不負責的女人罷了。
於是這會她想也沒想,直接把雲映往後一推。
雲映耐心耗儘,不願意再繼續這樣鬨劇,她才穩住身子,正想抬手推開這人時,忽然看見了不遠處走過來的赫崢。
他在看著她。
那一瞬間好像被無限拉長,雲映對上了他的目光。
她手上的力道一鬆,後背狠狠撞在了銅壺上。
她疼得皺眉,銅壺翻倒,支架倒地,冰涼的酒液與花架之上掉落的海棠花瓣,一起潑在了雲映身上。
她倒在地上,衣衫沾水而變得貼身,她被冰的渾身顫了下,濃烈的酒香瞬間蔓延,她撐著青石板,耳邊寂靜一片。
霍蕈還以為隻是簡單的爭吵,半點沒想到蘇長衣竟然敢動手,蘇長衣倒還好說,她可是知道寧國公找了雲映多久的,她現在都不知道怎麼跟她娘親交代,她連忙道:“快快快,愣著乾什麼!”
“快把雲姑娘扶起來——”
但她還沒說完,身邊便有一個高大的身影闊步走了過去,眾目睽睽下,他沉默著脫下身上的外衫,蓋在了雲映身上。
雲映被酒嗆得直咳嗽,直到被赫崢抱起來時才緩解了點,她靜靜的靠在他胸口,半睜開眼看他。
嗯,故技重施,她好像又成功了。
日光絢爛,雲映有點看不清他的臉。
但正因如此,恍惚間她覺得他在一刻好像寧遇。
於是她在他懷裡張唇,輕至不可聞的說了一句:“小遇哥哥。”
第28章 親吻
被酒液浸濕的衣服貼在雲映身上, 隻要她一張唇,舌頭上好像就能沾上辛辣,赫崢的衣服把她蓋的嚴嚴實實, 阻隔了幾分春日迎麵吹來的冷風。
他的腳步很穩,路上沒跟她說一句多餘的話, 雲映的臉貼在他的胸口,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他們,也不知道赫崢要把她抱去哪。
直到赫崢踢開房門, 然後把她放在一處暖閣的床榻上。
房門緊閉, 隔絕了外麵的喧鬨,雲映身上的酒香開始放肆擴散, 徒添幾分曖昧。
赫崢將她放下時, 雲映的臉擦過他的脖頸。
她靜靜望著他, 輕聲對他道:“對不起, 給你添麻煩了。”
赫崢卻沒回答她, 臉色也不見什麼緩和, 他收回環過她膝下的手, 要起身時,雲映拉住他的手, 像上次一樣。
赫崢停住動作, 看向她沉聲道:“你還有事?”
即便兩人近在咫尺, 雲映甚至能摸得到他指腹的薄繭,可他的聲音聽起來仍沒有絲毫的柔軟。
雲映手指收緊,讓自己的手與他緊緊貼合, 混雜著濕滑的水漬, 少女纖細柔軟的五指與他十指相扣。
雲映微微坐直了身子, 身上原本蓋著的衣服滑至腰際, 衣襟處露出的皮膚,因為酒液而泛著水光,紗裙貼合,裹出玲瓏有致的曲線。
於這無人之地,她親昵的將頭靠在赫崢肩上,濕潤的鬢發擦過他的脖頸,然後道:“赫崢,我好冷。”
這句話溫柔繾綣,悄悄鑽進他的耳膜。
她好像對此極有天賦,所有的勾。引都不像勾。引,她說的如此坦然半點不見羞恥,好像在告訴他,在這個不合時宜的場所與時間裡,他想做什麼都可以。
他們倆若是什麼都沒有,這動作便顯得十分逾矩,可這隱秘處的親昵偏偏在他們之間並不違和。
男人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他抽出自己的手,麵露譏誚,終於正眼看向她道:“冷?你撞銅壺的時候,應該料到過吧。”
“雲映,你可以躲開的,是嗎?”
他若是再遲來一會,便看不見她的動作。
可他就是早來了那麼一瞬,她分明已經卸了那個女人的力道,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可就在那一瞬間,雲映朝他看了過去,她止住了動作。
她是故意的。
她偷看他,或是刻意接近他,在赫崢眼裡都不算什麼,可是他厭惡彆人去算計他,也厭惡這些這些自以為是的小把戲。
她到底憑什麼斷定他能過去幫她,還是說她認為今日眾目睽睽下,他去救下她,就一定會像諸多雜聞裡一樣,被迫娶她。
他質問道:“為什麼不躲?”
雲映霜雙手向後撐著床褥,鎖骨凹陷出秀美的弧度,雪白的麵容上不見絲毫被拆穿的尷尬,隻是在男人壓迫性的審視目光下,抓緊了身後的被褥。
赫崢抬手,倏然掐住她的下巴:“說話。”
雲映身子不受控製的抖了一下。
她就這樣仰著頭,然後嗯了一聲,對他說:“我沒有躲。”
“我不想躲。”
男人眼眸微眯,目光危險,在他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雲映率先道:“你知道為什麼嗎?”
赫崢冷笑一聲,道:“我為什麼要聽你解釋。”
可是雲映卻像是沒有聽見,她輕輕垂下眼睫,然後抬手握向了那隻捏住她下巴的手,她動作太輕,有些癢,赫崢手上力道漸鬆。
雲映就跪坐在他麵前,烏發垂下,她將自己的手放在赫崢掌心,低聲道:“我不想看見你跟那個郡主走在一起。”
赫崢冷睨著她,道:“所以?”
雲映不理會他話中的諷刺,道:“所以我想讓你多看看我。”
她動了動膝蓋,然後上前緩緩靠在他懷裡,她分明是渾身不堪的,可她對他卻毫不避諱,就像那天一樣,她好像從來都隻會配合,而不會去說一句拒絕。
方才那件給她裹身的衣服早已經被卷在一旁,雲映聲音平緩,被拆穿後她也不打算再裝下去,聲音平靜好像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我不確定你會不會過來幫我,我隻是覺得,如果你看見我摔倒,應該會關心的吧。”
“你如果關心我,我會很開心。”
赫崢唇角繃直,臉色並沒有緩和多少,他垂眸看著這個容色殊麗的女人,她的眼角粘著水,不知道是淚還是酒。
他早該知道,這個女人根本無可救藥。
他就這樣看著她,直接道:“你不喜歡霍蕈,你不喜歡有用嗎?”
“雲映,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之間從來不是什麼情之所至。”
雲映不想聽這些讓她覺得不舒服的話,沒有應答。
赫崢繼續道:“我不想再去提醒你,但我希望你自己有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雲映很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從開始到現在,她利用的都不是他對她那可能有,也可能沒有的飄渺情意,而是他的正義本性。
赫崢說的對,按情理,她不該有什麼非分之想,相反,還應該對此感恩戴德。
但她不想。
她的沉默令赫崢不滿,他蹙眉道:“說話。”
雲映終於仰起頭,她沒有從赫崢身上離開,而是道:“說什麼?”
她又在裝聽不懂了,但不管怎麼樣,那就是一場意外,雲映不用在意,他也不用在意。
這並不能因為雲映本身對他是什麼情感而改變,把這一切捋清楚其實很簡單,他能夠拒絕聖上對他和霍蕈的賜婚,今日也照樣能拒絕雲映。
他厭惡雲映的主動,也厭惡自己明知她是故意的,卻還是心生不忍。情愛,或者說婚姻,是最無用,最累贅的東西,他不會要,也不會被捆綁。
雲映坐直了些身體,她不想回答,也不想再聽他說下去,遂而在這沉默的氣氛中繼續靠近他,仰起脖頸,去吻他的側頸。
赫崢的沉默像是一種退讓,她直起腰,輕柔的吻從他的下巴移到了他的唇角。
他希望赫崢彆再說話,最好可以停下來跟她接吻。
縱然有了點經驗,但她仍然稱不上熟練,在貼上他的唇後,才伸出舌尖試著舔了舔。
赫崢向後退了退,他靜靜看著她,又想起以前來,他問:“你不是說你隻是想見我嗎?”
雲映動作沒停,她嗯了一聲,道:“想見你。”
“還想做朋友?”
雲映又嗯了一聲。
赫崢彆開臉,雲映的吻便落了空,他問她:“隻是想見我,為什麼要跟我接吻。”
“在你心裡,朋友之間會接吻嗎?”
他聲音平靜,沒有在問她,而是帶著一種諷刺性的陳述:“雲映,你喜歡我,是吧。”
雲映終於後退了些,酒香彌漫裡,她盯著他的臉,然後嗯了一聲。
她張開唇,對著赫崢把當初怎麼也說不出口的那句話,輕易就說出來了。
她道:“我喜歡你。”
她承認的如此輕巧,好像已經忘記不久之前她還在他麵前義正言辭的自證清白。
如今卻親口承認了自己的虛偽,就像方才那個自以為是的小把戲,她從一開始就是個虛偽又詭計多端的人。
外麵傳來腳步聲,赫崢站起身子,對這句話不意外,也不置可否。
他隻是垂眸睨視著她,道:“你真的很可笑。”
房門被一下打開,日光灌滿房間,霍蕈站在外麵,一眼就看見了默然而立的赫崢,與床榻上渾身濕答答的雲映。
她身後跟著好幾個丫鬟,一溜的進了房間。
丫鬟手裡的托盤備著雲映的衣服,霍蕈一進來便跟雲映道歉道:“對不起雲姑娘,我一開始還以為你跟蘇姑娘相識,有什麼矛盾。”
“我尋思我貿然過去我不好,所以一直沒有動,萬萬沒想到,她居然……不過你放心,這件事我已經讓人跟母親說了,蘇姑娘如此失禮,定會叫她來給你登門道歉的。”
她說這番話時,雲映一直在看著赫崢,她本就身形纖細,如今衣服上沾了水,更顯得蒼白脆弱,霍蕈怕嚇到她,連聲音都不敢太大聲。
霍蕈說完,又去看赫崢:“祈玉哥哥……”
赫崢轉了身,背對著雲映,他看向霍蕈道:“待會派人把她送回國公府。”
霍蕈連忙應聲,道:“那是自然,我一定好好照顧雲姑娘。”
事到如今,她哪敢不好好照顧,她甚至不知道赫崢方才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赫崢和雲映之間還能有什麼關係不成。
直到赫崢走出房門,雲映才低下頭,長睫垂下,眼眸情緒不明。
雲映沒有在公主府多待,換了衣裳後,甚至沒等這宴會結束便直接回了國公府。
但這場春日宴將皇城內有頭有臉的人聚在一起,還是莫名的將她與裴衍的事傳開了。
甚至這下赫崢也參與其中,但議論他的到底還是少數。
雲映從回到國公府起,名聲就不算太好,她早已習慣,這次她也沒有太在意。
但下午時,那一大壺冰涼的酒最終還是發揮了它的威力,她受了風寒,甚至發起熱來,渾身燙的不像話,臥在榻上,頭痛的要裂開。
泠春捧來一碗生薑黃芪茶,小心翼翼的給雲映喂了下去,原本明豔溫柔的美人,此刻臉色蒼白的靠在床邊,寢衣鬆垮,即便已經沐浴後,仍能從她身上聞到酒香。
她心裡難受,想著她家姑娘還真是多災多難,上次的病才好輕,怎麼又添了新病。
還有那外麵胡亂說的那些,裴衍那是什麼東西,哪裡值得她家小姐冒著風險去私會?
前幾日她聽到這流言時還頗為嗤之以鼻,但想著說的人不多便也沒管,畢竟她家小姐生的漂亮,有點謠言也是正常,嘴長在彆人身上,她不能什麼都拿來說說,讓她家小姐煩心。
她輕聲道:“姑娘,有些燙。但這種茶就是燙著好,喝下去好暖暖身子。”
茶裡被添了糖,但雲映隻喝了兩口便不再喝下去,她頭很痛,抬手疲憊道:“撤下去吧。”
泠春歎了口氣,才收起來時,外麵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止到門前,外麵傳來一聲被壓抑著的急切聲音:“小映,是我。”
“我現在方便進去嗎?”
雲映坐起身子,泠春給她找了件衣服披上,雲安瀾推門進來後,又迅速關了門,唯恐涼風吹到雲映。
雲映掩唇咳了咳,道:“爺爺,我沒事。”
雲安瀾是下午才得的消息,然後迅速就回了府。
他看向床榻上那個好像一碰就碎的孩子,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麼關於他這個小孫女的是是非非會那麼多,這悠悠之口怎麼遠比他想象中還要可惡。
他眼眶通紅,低聲道:“小映,他們傳的那些東西……”
壓下這些流言其實並不難,難的是竟然傳出來了,今後就算被壓下去了,那提起裴衍時,還是會有人想起雲映。
不管是真是假,這兩個名字至少在不短的一段時間裡會綁在一起。
雲映道:“沒關係,隨他們怎麼說吧。”
雲安瀾抿住唇,他也不想去在意那些,可是他必須要為雲映的以後考慮。
彆的不說,就論那最直觀的,她以後應該怎麼嫁人呢?
雲安瀾不會讓雲映下嫁,可是日後若是夫家問起,又該怎麼應對呢,或是說,他們信不信呢。
再退一萬步,就算他們信了,那他們會願意去娶一個身負這種流言的人嗎?
雲安瀾不知道,他頭一回後悔自己當初放手政務,倘若他沒有,有他在前麵頂著,就算有這種不堪的流言,對雲映也不會造成什麼影響。
他歎了口氣,道:“小映,是我對不起你。”
雲映不解,她道:“為什麼會怪你呢?”
“你若是不找我,我永遠都來不到京城的。”
在意這些的,隻有京城那些好麵子的人,她是真的不太在意,也不想活在彆人嘴裡。
可雲安瀾現在卻不想想這些,這件事他此前聽都沒聽過,這中間想必是有人推波助瀾。
但是是誰呢?
可能的人太多了,不光光是雲映之前猜想的人,他們甚至還有可能是雲安瀾之前的政敵,或是直到現在都見不得他好的人。
打蛇打七寸,所以對著雲映下手。
他忽然一陣深深的無力感,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恍惚的覺得,他好像真的沒有辦法把雲映保護起來。
他若是再年輕十年,或是身體再好一些,眼下這些都好說,可是偏偏他已快七十,年輕時太過操勞,年老時又耗費大把精力去找雲映,以至於他看著比實際年齡還要老一些。
頭發花白,身形佝僂,說是快七十多也有人信。
今日他尚在還好,有朝一日他死了呢?
雲映無父無母,甚至沒有靠得住的表親,唯一的叔父叔母還是那樣德行,她孤身一人在京城,該怎麼辦?
他抿住唇,那雙沉黑的眸子透出幾分涼意來,他忽然輕聲問道:“小映,你喜歡祈玉嗎?”
雲映蹙眉道:“爺爺,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她才說完,便忽然意識到雲安瀾的意圖,她搖了搖頭,道:“爺爺,他不會的。”
赫崢警告過她很多回,當初他救下她已經非他所願,如今再用那件事去脅迫他,未免有些過分。
當然,如果有用的話,雲映不介意做一個過分的人,可是她能看出來,如果赫崢真的不願,她就算把這件事宣揚的人儘皆知都沒用。
雲安瀾卻搖頭,聲音蒼老,緩緩對她道:“小映,是你太不了解祈玉了。”
這件事,從當初赫崢選擇幫她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注定了結果。
雲安瀾說完便站起身來,用滿是皺紋的手拍了拍雲映的手背,道:“算了,這件事你就彆想了,先好好休息。”
他轉身離開,雲映手指捏著床褥,想出聲製止,但最終還是沒發出聲音。
房門被輕輕關上,雲映脫力,靠在軟墊上。
轉眼已至日暮四合。
霞光散在空曠的街道上,天際的黑暗不斷的吞噬著日暮時分的璀璨,這裡遠離鬨市,長街寂靜,隻偶爾有馬車經過。
赫崢從公主府出來以後沒有回府,而是直接進了宮,直到現在才回到赫家。
那場鬨劇已經結束,對他好像沒有任何影響。
府內寂靜,朱樓雕欄,庭院深深,石燈已經燃起,引來了幾個細弱的飛蟲撞來撞去。
霧青跟在身姿修長的男人身後,道:“公主府今日派人傳信來問了你好幾回。”
赫崢沒搭理他,霧青便又繼續稟報道:“今日當著您的麵說雲姑娘不是的那幾個,下午去了國公府想當麵道歉,但被雲老爺子都回絕了。”
“而且您放心,今日您與雲姑娘的事,不會再繼續傳下去。”
他想了想,最終又補了一句:“聽說雲姑娘今日受涼,下午時發了熱。”
說話時,兩人已經行至廊簷儘頭,眼前是一處開闊的蓮花池,池內猶有殘荷,孤身立在冰涼的池水中。
赫崢腳步停了停,忽然問道:“那她與裴衍呢?”
霧青弓著腰,低聲答話道:“……這個一時半會,恐怕壓不下去。”
知道的人太多,又有各樣繪聲繪色,或葷或素的版本,真假參半著,不好澄清,也不好壓下。
“不過等這一陣子過去,應當就沒什麼,到時候對雲姑娘大影響也不會太大。”
這話如此冠冕堂皇,但事實就是,不管是與他,還是與裴衍,雲映永遠是流言中處於弱勢的那個。
他當然不需要在意,因為本來就沒幾個人敢議論他,但是對於雲映來說,卻不一樣。
她以後可能還會碰到其他來質問的人,今日是他主動抱的她,但是日後說不定還能把這說成是雲映主動。
霧青說完,不見赫崢回話,便悄悄抬頭看了一眼,男人麵上沒什麼情緒,也瞧不出滿意與否。
霧青作為赫崢的貼身隨侍,他其實從半個月前就發現了赫崢的不對,說不上來是哪,總之就是與以前不一樣了,像是不高興,也像是藏著心事。
可赫崢一向藐視情欲,公事上近來也很順利,所以他猜不出赫崢是因為什麼。
難道是因為雲姑娘嗎?
正當他思索時,赫崢忽然道:“你說我母親去世時在想些什麼。”
霧青一愣,不知赫崢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張夫人當初是積勞成疾病倒,長時間臥榻在床,後來逝於心疾。
他家公子在夫人在世時就與之不親,夫人死後更是鮮少提起。
他雖不理解,但還是思索片刻道:“夫人興許什麼都沒想,隻是如釋重負。”
“是嗎。”
他說完又重新提起步子,踏過了垂花門,霧青見方向不太對,便在一旁問:“公子,去書房嗎?”
赫崢腳步不停,道:“先去鏡水齋。”
鏡水齋是赫延休憩之地,霧青也沒有多問,隻是提醒了一句:“公子,雲老爺子好像也在鏡水齋。”
赫崢並沒答話,很快便穿過一片石徑,來到了鏡水齋。
而此時此刻,針落可聞的房間內,雲安瀾盤腿坐著,乾枯的手從棋盤上收回,赫延坐在他的下位,垂著眸,默然不語。
雲安瀾撐著矮桌站起身來,對著赫延道:“應洵,我到底是不如當年了,怎麼連你都能輸。”
赫延要起身送他,雲安瀾連忙擺了擺手,道:“你坐著吧,好不容易得空。”
赫延還是站起了身子,扶著雲安瀾,像當年一樣給雲安瀾找借口道:“是光太暗,老師您沒看清楚,落錯了子。”
雲安瀾忽然笑起來。道:“是啊,錯了。”
他歎了口氣:“光太暗,我已經看不清楚了。”
他鬆開手,道:“我也老了,能在入土之前把我孫女安頓好,我這輩子也就沒什麼彆的指望了。”
赫延抿住唇,沒有應答。
雲安瀾備著手踏出門檻時,正好碰上過來的赫崢。
兩人迎麵碰上,赫崢率先同雲安瀾打了個招呼,雲安瀾笑著看向他,話卻一點也不客氣:“你小子,彆總惹我生氣。”
雲安瀾走了以後,赫崢踏進房間,燈火未燃,房內有些昏暗。
赫延又回身坐在了矮桌前,緩緩的收著棋子。
他看了眼赫崢,道:“你知道老師來找我做什麼嗎?”
赫崢坐在了赫延對麵,道:“知道。”
棋子落罐,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收了幾顆便停下了動作,然後看向赫崢道:“這幾年我也沒少操心你的婚事,幾年前,聖上賜婚你與念安,那的確是一門好親事,可你卻拒絕了,那會我就知道,我確實是管不了你了。”
“關於雲姑娘,這京中說什麼的都有,好像還有裴衍的事,她也是挺厲害,尋常人倒沒那麼多是非,就衝這一點,就有頌和的影子,這姑娘性子內斂,我也有些看不懂她——”
赫崢打斷他,低聲道:“但那不怪她。”
從一開始,從猜測她的出身,到現在去猜測她與裴衍,哪怕是他們倆之間的意外,沒有一件,是她的錯。
他總是告訴雲映,也在告訴他自己,那是一場意外,他是迫不得已,是為了救她,是完全可以一拍兩散的關係。
但是那又如何呢。
事實就是,他們的確有了夫妻之實。
赫延話音頓了頓,他看向赫崢,緩聲道:“你既然知道老師來找我的原因,那我就不多說了。老師對我有恩,他今日來找我,我不能不幫。”
“擇個日子,你與雲姑娘成婚吧。”
黑暗吞噬最後一縷霞光,赫崢低垂著眉眼,看不清神色。
沉默了許久,他才最終道:“好。”
第29章 大婚
雲赫兩家即將結親的消息, 幾乎飛一般傳遍了整個京城,在這樣一個堪稱不可思議的消息麵前,曾經那些道雲映與裴衍有染的, 雲映對赫崢癡而不得等荒謬謠言,一瞬間不攻自破。
沒人想過雲赫兩家真的會結親。
這場婚事定的匆忙, 從提親到請期一共才用了不到三天。
婚期定在五月初六,按著日子算還有一個月,一個月說短不短, 但對於準備婚事而言, 尤其是對雲赫兩家這樣的門楣來說,已經稱得上是匆忙。
但匆忙都是旁人的, 身處其中的雲映, 反倒閒散了下來。
按著規矩, 她需要親手給赫崢做件衣裳, 再繡個香囊, 但雲映到底不同於普通世家小姐, 她自幼並未學過這些女紅。
所以這兩樣規矩也就省了去, 她隻要等著婚期一到,直接出嫁就好。
“小姐, 看來還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您這幾天氣色看著都好多了呢。”
雲映正擺弄著竹籃裡的絲線, 她雖不會刺繡,但打絡子倒還是能趁這幾日學一學的,她學得快, 嬤嬤沒演示幾遍她就記住了。
雖然赫崢不一定想要她的東西, 但她左右也沒旁的事, 做一個玉佩絡子糊弄一下也是好的。
雲映挑出根青白的線對著手邊的白玉比了比, 然後道:“我本就沒什麼大病,休養好了自然會好。”
泠春嘿嘿笑了兩聲,道:“沒想到赫家真的會來提親,這麼一看,奴婢以前也說對了嘛。”
“赫公子他就是喜歡您,但是他公子哥當慣了,到底臉皮薄,不好意思說。”
“他趕的這樣急,還怕您在國公府跑了不成。”
雲映手裡動作不停,瑩潤的指尖有條不紊的挑著手裡的絲線,她低聲道:“確實沒想到他會來。”
這樣說其實也不儘然。
那天雲安瀾離開的時候,如果她真的不想讓雲安瀾去打擾赫崢,其實是可以叫住他的。
但是在那一瞬間,她猶豫了。
或者說是她食言了,當初她答應過赫崢不會拿這件事去脅迫他,但是她真的不想再那樣繼續下去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他,指望著今天可以偶遇,這樣每日都在期待的日子她有點過夠了。所以她在想,萬一雲安瀾成功了呢。
赫崢是個很複雜的人,她的確不太懂,但是雲映知道,那天他那樣果決的警告她,告訴她要當這件事沒發生,其實更像是在警告他自己。
所以他並不像他表麵那樣堅定,從他對她一而再的動惻隱之心的那一刻起,雲映對他的所有妄想,都有了實現的可能性。
“對了姑娘,昨日大公子出城,好像還給您帶了禮物,他派人送過來,但奴婢沒接。”
“誰讓他以前跟二小姐一起欺負您的。”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自從雲映和赫崢定下婚約後,雲施彥對她的態度便有了微妙的變化。
從前這個男人看她時,目光裡總是有三分輕視,如今倒變得和善不少,至少從來不會再當著她的麵去說她好可憐了。
雲家大小姐,和赫家主母這兩個身份他還是分的清的,雲安瀾護不住她一輩子,赫崢卻可以。
可這個時候,他再來巴結她這個姐姐,好像有些遲了。
雲映道:“下次收著吧。”
“庫房不是還很大嗎,有人來送東西,一概都收著。”
泠春嘿嘿一笑,道:“也對,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也是此時,一個小廝匆匆從院外走進來,手裡拿著封信,進門道:“小姐,您的信。”
雲映眉頭皺了一下,她認識的人不多,誰會給她寄信。
她伸手接過,然後拆開了信封。
頂頭四個大字,吾姊親啟,熟悉的筆跡。
是阮喬,她的弟弟。
雲映原先並不姓雲,而是跟阮喬一樣姓阮,阮映。
她住在山腳下的一個村鎮裡,如果要進城的話,得走至少半個時辰,阮喬在城鎮裡上學堂,他小一些的時候,雲映每天會去接他。
她不喜歡這個弟弟,嬌縱,任性,脾氣大。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父母總是偏愛他,如果沒有他,父母可能會多愛她一點。
這十幾年她那些不愉快的記憶裡,阮喬也占了一部分。
信中倒沒說什麼重要的事,跟她念叨了一遍家裡的情況,然後告訴她,他要來京城找她。
這信至少得提前一月送出,那也就是說,阮喬現在已經在路上了。
“小姐,怎麼了?”
雲映不想讓阮喬過來,她神色不太好看,搖了搖頭道:“沒什麼。”
自從雲映與赫崢定下婚約之後,在婚禮籌備期間,雲映便很少出門。
她本就跟赫崢不常見麵,這樣一來見麵次數倒是更少了。
不過赫崢同她這個閒人不一樣,一個月急促是急促了些,但這婚成都成了,他也不想將這事弄的太過敷衍,所以一切用度都比著最高規格。
故而他這段時日,光是為了這門親事就比之前忙了不少。
一轉眼,便到了五月初五。
國公府一派喜慶景象,一向沉寂的府內這兩天熱鬨不少,連大門前都掛上了紅燈籠,園內更是處處貼著喜字。
明日便是雲映出嫁之時,雲安瀾不想讓人看輕雲映,府內一切布置,包括嫁妝等,都是他親自安排,就說那兩個庫房的嫁妝,哪怕是跟赫家的聘禮比也並不丟麵兒,哪兒有一部分還是雲映父母還在世留下的,這些年一直沒動過。
暮色四合時分,國公府古樸的大門被霞光照的有些發紅,一個臉龐俊俏,皮膚白淨的少年踏上台階,輕輕的扣了扣門。
大門從裡麵打開,看門仆從看向少年清俊的臉龐,他額上沾著細汗,因為趕路,臉頰而有些泛紅,一看見他,便輕聲道:“請問這裡是國公府嗎?”
對著長相乾淨漂亮的人,總能生出幾分耐心來,仆從道:“是,小公子有什麼事嗎?”
阮喬對這個稱呼很不習慣,他神情有些窘迫,道:“這位小哥,我是來找我姐姐的。”
“她叫阮映,不久之前被國公爺認回來做孫女的。”
仆從一聽,道:“原來是阮小公子啊,您先在這候著,容奴才進去通報一聲。”
“好好,多謝你。”
一刻鐘後,阮喬被下人帶著,穿過一片繁花綠植,望著這四周雕欄畫棟,好不氣派,這地方好大,他好像走了半柱香還沒有到。
他見這府內處處掛著紅,便忍不住問道:“這位小哥,請問府中最近有什麼喜事嗎?”
小廝笑了笑,道:“當然,我們家小姐要出嫁了,嫁給是赫家大公子,您才來還不知道吧。”
阮喬知道國公府好幾位小姐,她根本沒往雲映身上想,他也不認識什麼赫公子,便隨口道:“這樣啊,現在知曉了。”
下人也沒有多解釋,又帶著他走了好一會,才進了一處精致的小院。
小院內偶有小廝丫鬟來往不停,他有些局促的踏進房門,然後就看見他許久不見的姐姐正坐在紅木椅子上。
纖細白皙的手腕支著太陽穴,從房門掠進晚風,少女的裙擺輕輕搖動。
跟他記憶中一模一樣。
許多人都覺得那樣子的小村鎮並不配她,但阮喬不這樣認為,他覺得她屬於任何地方,她像山林裡的月光,也像峭壁上的孤花,她走了以後,那個村子就再沒什麼意思了。
阮喬好久沒見她了,他快步走上前,欣喜道:“姐姐!”
雲映見到他隻是敷衍的嗯了一聲,問他:“你有什麼事嗎。”
阮喬這一路舟車勞頓,雲映這句話把他的熱情澆了一半,他心中有些失落。
他這一路其實不算很順利,錢財還被偷了,好久才追回來,他一路想著見她才堅持到京城的。
他道:“我……我想問問你在這過的怎麼樣?”
雲映道:“還好。”
阮喬哦了一聲,然後沒忍住小聲道:“姐姐,你不想我嗎?”
雲映道:“不想。”
阮喬倏然看向她,清淩的眸子中浮現霧氣,他手指收緊,眉頭輕輕皺起。
雲映最熟悉他這副模樣了,他生起氣來就是這樣,下一瞬他會跟她大吵大鬨,或是直接說一句“你信不信我告訴娘親”,每一次雲映都要哄半天。
他不是小孩子,對她卻永遠有小孩的任性。
但這次阮喬沒有跟她發脾氣,他隻是哼了一聲,彆開臉道:“你說假話,我不信。”
他又問:“姐姐,這兒有人欺負你嗎,我聽說京城的人總是很排擠外麵的人的。”
雲映道:“沒有。”
阮喬又哦了一聲,他道:“家裡的枇杷熟了,娘親讓我帶一些給你,她真笨,路上這麼遠,肯定壞掉了。”
雲映看向他道:“那你帶了嗎?”
阮喬道:“帶了啊,路上果真要壞了,我就在壞之前都吃光了。”
他將帶的包袱打開,裡麵是幾個完好的枇杷:“這個是我剛剛在你們街上買的,我嘗了一下,沒有家裡甜,但也湊合吃吧。”
他又拿出拿出一個小布包來,裡麵是結著糖霜柿餅,他道:“但是我還帶了這個,不是我買的,是娘親曬的,這個壞不了。”
雲映掃了一眼,然後對著泠春抬了下手。
泠春連忙停下手裡的活,然後上前拿出一個盤子收了起來,她道:“阮公子,您真是有心了。”
阮喬連忙擺了擺手,道:“我不是公子,你叫我小喬就好。”
他說完又湊近了些雲映,盯著少女這張幾近完美的臉龐,示弱道:“姐姐,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那天不是故意那樣說你的。”
雲映緩聲道:“你過來難道就是跟我說這些的嗎?”
雲映的冷漠讓阮喬又委屈起來,他低著頭,道:“我就知道你會這樣。”
他故意道:“我就知道,你從來都不是真心對我好,現在你回家了,你就擺脫我了,你一定很開心吧。”
雲映嗯了一聲,居然承認道:“很開心。”
阮喬倏然站起身來,指著她道:“你騙人,你就是喜歡騙我!”
雲映對他的好總是虛無縹緲,這種飄渺讓他很不舒服,他希望雲映喜歡他,哪怕僅僅是姐弟之間的喜歡。所以以前隻要她有一點忽視,他就喜歡拿娘親威脅她。
以前管用,現在卻不管用了。
雲映道:“你如果現在跟我撒潑,我隻會讓人把你扔出去。”
阮喬咬著唇,他才沒有想撒潑,他在路上都想好了,以前是他太任性了,這次是來跟她道歉的。
到底有十幾年的情誼,雲映心底肯定還是對他有感情的。
他輕聲道:“姐姐對不起。”
雲映嗯了一聲,將手落在桌上,道:“你如果沒什麼事的話,就先去休息吧,我還要忙。”
阮喬不由自主的看向她的手,那雙細白的手上有許多傷痕,經年累月,仍然能看的分明。
那是雲映十二歲那年,為了救他傷的。
他很早就知道,他跟雲映不是親姐弟,所以喜歡她也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好多人都喜歡她,但是他從來沒有跟她提起過。
以前他總想著,寧遇是要去京城的人,雲映跟他不是一路人,她會一輩子待在他們家吧,他們會一直在一起。
可是她走了,她一點兒也不留戀。
阮喬就那樣站在雲映麵前,也沒有動彈,這一路他攢了很多勇氣,想跟她道歉,也想跟她說,其實他不想欺負她,他隻是想讓她多喜歡他一點。
就像是他喜歡她一樣。
雲映卻有些不耐煩了,她抬眸道:“阮喬,你想說什麼。”
霞光從房門照進來,染紅了雲映的裙擺,她眉眼溫和,跟他記憶裡彆無二致。
他長那麼大,生命裡隻有雲映讓他牽腸掛肚,從前寧遇還在時,她喜歡寧遇,可是現在寧遇已經死了。
他攥緊手指,上前一步,才要開口時,從內間收拾東西走出來的一個丫鬟忽然撞到了他,緊接著,那名丫鬟手裡拿的東西掉落在地。
其中就有一副畫卷。
畫卷墜地,敞開了一半,阮喬不經意看見,瞬間皺起了眉:“這是寧……”
那個遇字還沒出口,泠春便撿起了畫卷仔細拍了拍,道:“小喬公子,您還沒見過我們姑爺吧?”
阮喬愣了愣,看向雲映,臉色空白道:“什麼姑爺?”
泠春笑著道:“您還不知道嗎,我家小姐明日就要成婚啦,您來的可真是時候,正好可以送您長姐出嫁。”
阮喬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驟然冷了下來,他這才想起國公府這隨處可見的紅,還有那句赫家大公子。
雲映吩咐道:“畫像不必帶去了。”
泠春應了一聲,道:“那奴婢給放回去。”
泠春走了以後,雲映才看向阮喬。
阮喬道:“那…那明明是寧遇。”
可雲映卻沒有絲毫要跟他解釋的意思,她聲音平靜,直接道:“阮喬,如果你還想留在京城,就彆跟任何人提起寧遇。”
阮喬掐緊手指,他說不出話來。
又是寧遇,可寧遇不是死了嗎。
他不明白,她才走不到四個月,他就來京城找她了,可是她還是要成親了。
這個赫公子又是誰,為什麼和寧遇長的那麼像。
可雲映卻道:“我也不想跟你解釋。”
阮喬不說話,雲映聲音便冷了冷,道:“阮喬,聽見了嗎?”
阮喬心裡還是聽雲映的話的,他默默低下頭,把沒能說出口的話永遠壓了下去,隔了好一會,他才小聲道:“好,姐姐。”
阮喬被安頓在了偏房,夜色降臨,泠春給雲映備水沐浴,她輕聲道:“小姐,您弟弟對您好像很好。”
雲映道:“是嗎?”
泠春道:“他看起來好像很喜歡您。”
雲映並不在意這個從小被寵到大的弟弟喜不喜歡她,她攪弄著水裡的花瓣,不想提他,便轉而道:“你說赫崢,現在在做什麼呢,算起來我已經快兩個月沒見他了。”
“他會把我忘了嗎?”
泠春輕聲笑了笑,道:“當然不會忘呀小姐,您是他的妻子,怎麼能忘呢。而且奴婢猜他此刻應該跟您一樣,都在沐浴吧。”
話音頓了頓,她又道:“小姐,您日後跟赫公子成了婚,還不是想見就見,不愁這一時。”
雲映嗯了一聲,道:“說的也是。”
晚上沐浴之後,教人曉事兒的嬤嬤便過來教導雲映應該怎麼行事,她聽得認真,還把嬤嬤給她的春宮圖當夜就翻了個遍,她記性好,隻看一遍就記了個差不多。
就算她很喜歡赫崢的臉,對他的身體也有很大的偏愛,但她的確沒辦法昧著良心去說她跟他的第一次是什麼特彆舒服愉快的記憶。
等把那本圖冊還有文字解說都看完的時候,時辰已至深夜。
房內寂靜,雲映房裡已經被整理過一遍,需要帶到赫家的,都被裝在一個木箱裡,她沒什麼東西可帶,所以箱子不重。
木窗敞開著,透進來絲絲涼意。
夜空懸掛一輪圓月,星辰璀璨,清霜鋪滿院落,她說不上是高興,也說不上是難過。
總之她在想,如果寧遇沒死就好了。
第二日一早,雲映便起了身,簡單的洗漱過後,便有三四個丫鬟圍著她給她上妝。
這妝上了許久,然後又換上嫁衣,外麵鑼鼓喧天,嬤嬤遞給了她一把團扇。
家中無主母,雲安瀾也沒有按著禮製讓雲施彥扶她,而是自己親自扶雲映出的府。
外麵一片喧鬨,雲安瀾停在轎前,扶著雲映手臂的手收緊又鬆開,他眼眶通紅,恍然有種一切了然的錯覺。
他心裡知道,就算赫崢不喜歡雲映,她既然嫁了過去,那赫崢就會給她足夠的尊重,赫家主母永遠是她。
這樣也好,隻是沒想到,他找了雲映十幾年,竟然才同她相處了不到半年,就要把她送出門。
雲映沒有出聲,隻是輕輕反握了下雲安瀾的手。
雲安瀾眨了下眼睛,淚水砸在地上,他鬆了手,另一雙有力的大手握住了雲映的手腕。
他掌心的溫度好像透過厚重的嫁衣,傳到了她身上,雲映知道這是她的錯覺,但她還是心跳飛快。
赫崢扶了她上馬車,雲映拿開扇子看向他,他少見的穿一身紅,削弱了幾分他身上原本的冷厲。
時隔近兩個月,他好像稍微瘦了一點,就這麼看了半天,男人忽然開口道:“彆看我。”
雲映移開目光,道:“成親了也不準看嗎?”
赫崢道:“不準。”
雲映翹起唇角,道:“那我就偷偷看吧。”
車轎停在赫家門口,正門大敞,兩冊都是賓客,雲映被赫崢穩穩扶下馬車,然後踏進了赫家大門。
團扇擋住新娘的臉,但從側麵仍能窺見那幾分絕色,守在赫家門口想看新娘子的孩童都發出陣陣誇張的驚呼聲。
複雜的拜堂禮後,在喜官一句送入洞房的呼喊下,雲映被扶進房門。
房門緊閉,喧鬨被隔絕在外,此時已是日影斜沉,暮色暗淡,房內紅燭燃燒,徒添幾分溫暖。
喜婆婆候在一旁,雲映但現在仍是不能輕鬆下來,她與赫崢坐在榻上,又是一連串禮儀,喜婆婆的嘴都不帶停,一開始她尚且還覺得煩,後來又覺得有意思。
因為她有點想象不出來赫崢是怎麼冷著臉配合這些的,原先她還以為這些會像省掉她做繡工這個環節一樣省掉的。
等喝過合巹酒後,赫崢被叫出門,房內便隻剩下雲映一個人。
房門隔絕了外麵的喧鬨,雲映看向窗紙,泠春道:“小姐,姑爺最早也得亥時才能回來呢。”
雲映扭了扭手腕,輕聲道:“這麼久嗎?”
泠春笑道:“那是自然,今日連太子殿下都親臨了,姑爺怎麼說都逃不掉那杯酒的。”
“奴婢先伺候您沐浴更衣吧。”
第30章 花燭
外麵的嘈雜開始變得朦朧, 兩根龍鳳花燭置在圓桌上,火光搖晃,照著雲映那張豔麗的臉龐。
雲映在此之前很少會去設想自己成婚時會是何種境況, 就算寧遇還在時,她都不太敢去幻想與他成婚。
婚姻的意義在她那裡尚且還很模糊, 就算具像到赫崢身上,也不過是告訴她,她之後再也不用為了見到他而絞儘腦汁了。
但是她此刻坐在這喜房內, 頗有幾分微妙的感覺, 生平第一回有了一種被彆人滲入生活的感覺。
說起來,但關於以後的生活, 她其實沒有仔細想過。
畢竟她的確是個懶怠又眼皮淺的人, 就連打算讓赫崢娶她, 都是不久之前才做的決定。
她看著泠春忙前忙後, 忽然道:“泠春, 如果我這主母做不好, 大家都覺得他沒有眼光, 赫崢會休棄我嗎?”
如果真要這樣的話,那她希望赫崢至少忍她十年, 十年後她興許會忘記寧遇, 他也會漸漸成熟, 三十多歲的他,應該就不會再那麼像二十歲的寧遇了。
泠春將瓷盆端過來,用帕子沾了水, 聞言噗嗤一笑道:“小姐您怎麼想那麼遠呢。”
“您放心, 有姑爺在, 不會有人對您指指點點的。”
早在雲映嫁到赫家之前, 她就瘋狂打聽了一遍赫家內宅的消息。不同於國公府是世襲承爵,各類表親,叔伯都住在一起,赫家家門內並無太多這種旁支親屬。
但正是因為不多,所以關係就更親近一些。
赫延早年喪妻,六年前娶了續弦蘇氏,如今執掌中饋。蘇氏下無子女,赫家一共四個兒子,一個女兒,除卻赫崢赫泠,其餘三個都是庶出,除卻赫泠那個最小的妹妹,如今都已經成婚。
但無論是蘇氏,還是那幾個庶子,都不可能動搖赫崢的地位。
且不談赫崢本身不需要赫家在朝中也必有一席之地,就說他的母親,也就是那位早逝的原配,是當今皇後娘娘的親妹妹。
褚氏家族嫡係一共就兩個女兒,一個入宮做了皇後,一個嫁給了內閣首輔赫延。
換句話說,這府內就算是赫延,都不能真的左右赫崢的決定,所以就算雲映做的一團糟,也沒人敢說三道四,頂多就是換個人管家。
換了也無所謂,動搖不了雲映的地位,府中諸事最是操勞,不管也好。
“而且您才嫁過來,不會事事麻煩您的,日後跟著蘇夫人慢慢學就好。”
“而且奴婢覺得,依姑爺的個性,您隻要彆做出太過分的事,姑爺是不會跟您提這事的。”
雲映疑惑道:“什麼算是過分的事?”
泠春思索片刻,然後道:“紅杏出牆?”
雲映哦了一聲,那她確實做不出來,這世間男人都無趣極了,比不上赫崢。
就算有朝一日出現一個比赫崢還像寧遇的,雲映思維頓了頓,那應該還是赫崢好點吧。
他不止像寧遇,還活成了寧遇想活成的樣子。他是京城的寧遇,是命運對她的饋贈。
除此之外,她回想了一番赫崢有什麼其他令她難忘的地方,想了半天,終於想出一條與寧遇無關的。
胸大。
身材也好。
臉上厚重的妝容被卸下,露出白淨的皮膚來,厚重的頭飾和嫁衣一褪下,雲映整個人便輕鬆不少。
在她沐浴時,泠春拿了碟糕點給她,道:“姑娘,您一天沒吃東西了。”
雲映不太想吃東西,她擺手道:“不必了。”
泠春麵色窘迫,想了想還是勸道:“要不還是用點吧,萬一您待會沒力氣呢。”
雲映聞言愣了一下,然後遲鈍的哦了一聲,差點忘了。
她隔著屏風看向燃燒著的紅燭,今天是洞房花燭夜,要圓房。
她捏起一塊酒釀桂花糕,緩緩咬了一口。
泠春見狀臉更紅了,她直到現在都不好意思往雲映身上瞟,心裡隻想著,旁人都說是她家姑娘占了便宜,在她眼裡才不是呢。
雲映貌美又溫柔,隻要同她相處過,不管是下人還是什麼,沒有不喜歡她的。
至於赫崢,脾氣爛還孤僻桀驁,至少這方麵,他配不上她家小姐。
等雲映沐浴完,已經是兩柱香後。
外麵仍嘈雜著,雲映披著衣裳,往外看了看,蹙眉道:“還不回來。”
泠春道:“小姐您彆著急,這才哪到哪?”
雲映又道:“他會喝醉嗎?”
泠春道:“赫公子自有分寸的。”
泠春又將房裡收拾一遍,然後半蹲到雲映麵前,道:“姑娘,奴婢就先出去了,您若是有事,直接叫奴婢就好。”
雲映百無聊賴的靠在軟榻上,她索性也是無聊,便道:“你把我那木匣裡的書拿過來。”
泠春應了一聲,然後將那本書頁泛黃的書拿了過來,她隨口問道:“姑娘,這是什麼書呀?”
雲映接過書,輕輕翻了一下,上書倉台紀要幾個字。
她道:“應當算是一本遊記,倒還挺有意思,你想看嗎?”
泠春搖了搖頭,她識字不多,也不喜歡念書,平日看些帶圖話本子還湊合,這種正經的,她碰都不想碰。
將雲映照顧妥當以後,泠春便出了門。
房間裡一天隻剩雲映一個人,她身上披著紅衫,裡麵是一件鬆垮的素白紗衣,走起路來裙擺飄蕩,與外麵那層紅交映著。
這鮮豔的紅格外襯她的膚色,半點不顯得豔俗,長發垂在身後,因她低頭時總垂下來,她便給攬到了一旁。
房內寂靜,針落可聞,隻有偶爾會響起書卷翻過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嘈雜漸漸沒了一開始的聲勢,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房門被推開,雲映將書卷放下,抬頭笑著看向赫崢,對他道:“你回來啦。”
赫崢已經換了身衣裳,興許也是沐浴之後過來的,他對上雲映的目光,然後沉默著轉身關了房門。
今日她雖同赫崢在一起一段時間,但到底沒有好好說過話,直到這會,才算是真正的麵對他。
這一天事情繁雜,雲映的心情稱不上太好,此刻才覺得有點樂趣。
雲映不知道赫崢還有沒有在生氣,她也不太能看的出來。不過如果他還在生氣的話,那他也太能氣了,這都好幾個月了。
赫崢沒搭理她,走到桌前,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涼茶。
雲映歪著頭看他,道:“我方才還在想,你今晚會不會為了躲我而不來呢。”
赫崢掃她一眼,道:“你有什麼值得我躲的?”
雲映也不生氣,她道:“話本子就是這樣的,有些男人被逼著娶了妻,連新婚夜都不來的,叫新娘獨守空房,府上人都對她指指點點。”
赫崢:“……”
他捏著茶杯,瞧不出雲映是個愛看那些稀奇古怪東西的人,但她思維一向異於常人,說出這話來也並不奇怪。
他忍了又忍,還是道:“你這是在侮辱我?”
他娶她的確是不情不願,但說到底也是權衡之下的妥協,是他自己做的決定,不曾被任何人脅迫。事實上,隻要不是斷手斷腳,他若執意不娶,誰來說也不可能。
怎麼在雲映那兒,他就是個做不了主還喜歡把火撒到女人身上的男人?
雲映道:“怎麼會,我喜歡你還來不及呢。”
赫崢對這話不置可否,雲映又問:“你沐浴過了嗎?”
赫崢嗯了一聲。
但隨即他又補充道:“一身酒味,我不喜歡。”
希望她有點自知之明,彆去認為自己是因為她才沐浴的。
雲映哦了一聲,沒有多問。
房內突然靜了下來,瓷杯內涼茶已見底,赫崢將瓷杯放下。
雲映忽然道:“天色不早了,我們該休息了。”
她還能不能急得再明顯點!
“我沒有與旁人成婚過,所以我不知道,我現在是不是要幫你脫衣服。”
赫崢臉色黑了黑,道:“不用。”
他朝床榻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解著身上的革帶,雲映就這樣一直看著他。
赫崢的手頓住,他不是姑娘,這會讓雲映背過去總是有幾分怪異,於是他自己背過了身,將外衫脫下,隨手搭在屏風上。
等他朝床邊走過去的時候,雲映便將那本書放在床頭,然後自己踢了鞋子爬到了床裡。
動作間紅紗從她肩頭掉落一些,赫崢忙移開了目光。
他坐在床邊,雲映在他身後看著他寬闊的肩膀,還是沒忍住問道:“赫公子,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赫崢沒看她。
雲映又問:“你會怪我嗎?”
赫崢這才道:“怪你什麼?”
事已至此,說再多也沒什麼意義。
他必須得承認,興許他與雲映之間,的確有一點命運捉弄的成分。他的確不喜歡雲映,不喜歡她的毫無理智的糾纏,甚至厭惡她對他耍的一切小把戲,但至少是有一件事是明確的。
那就是從始至終,這件事都怪不到她身上。
她不是自願喝下那碗藥,也不是自願卷入那場意外。他不能怪她。
“事已經做了,婚已經成了,怎麼,你現在還要跟我去捋你勾搭了我多少回?”
雲映沒忍住翹起唇角,她朝赫崢靠近了幾步,柔軟細嫩的手攀上他的肩膀,對他輕聲道:“我也沒有勾搭你太多回吧。”
她看向他的側臉,心中倒沒什麼愧疚。
縱然她知道對於赫崢來說,她的確稱得上十惡不赦,她在利用他的惻隱之心,在某種意義上,毀掉了他的婚姻。
但也不算毀掉吧,畢竟她想,她大概一輩子都看不膩這張臉。
她應該不會背叛他,她會試著做一個好妻子。
雲映低頭吻了吻他的後頸,手指從他結實精瘦的腰上劃過,然後不斷向上。
靠近的身子溫熱柔軟,赫崢身形僵硬了下,他攥住她的手製止了她的動作。
雲映動作被迫頓住,她身上那件單薄的外衫已經褪到手肘,雪白圓潤的肩頭輕縮著,她雙眸瀲灩,有些委屈的看他。
兩人之間早已有過夫妻之實,他對她的身體很熟悉,即便她身上裹著單薄的衣服,他仍清楚的記得內裡是如何。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不太願意讓自己去主動回想那段混亂,回想似乎意味著回味,他不想承認自己對她的身體有所留戀。
但事實就是,就算他不去想,那些畫麵仍然會時常占據他的腦海,他記得她每一個神情,還有每一次靈魂震顫。
雲映抿住雙唇,後又鬆開,那雙漂亮的眼眸裡帶著水光,又像是在無聲的控訴。
雲映輕輕張開唇,但在她把話說出來之前,赫崢便鬆了她的手。
然後那雙大手順勢繞到了她的身後,扣住她的後頸,他輕輕吻上了她。
他的唇有點乾燥,相對於上次,這個吻溫和許多,他像是在試探,然後緩緩入侵她的唇舌。
燭火未熄。
不隻是桌上的龍鳳花燭,還有罩在燈罩裡的幾盞油燈,所以房內燈火通明,足以看清一切。
男人強壯的手臂總喜歡箍著她的後腰,像一隻野獸,帶著強悍的占有欲,他的花樣不多,但倒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氣。雲映有好幾回險些忘記自己是誰,連骨頭都在細細的顫抖。
五月初,天氣已經有了幾分燥熱,天上一輪寂靜的圓月,遠處群山連綿,街市上漆黑一片,赫府內路旁石燈內的燭火也緩緩熄滅。
直到後半夜,新房叫了水,又這樣折騰了大半個時辰,房內燭火才暗淡一些。
是桌上的花燭。
第二日清晨,赫崢起的早,雲映還睡在他懷裡。昨晚其實並不是這樣睡的,他們之間隔了一掌的距離,結果今早就貼一起了。
他睡覺一向很老實,一夜到亮都不一定動一回,所以他懷疑是雲映滾過來的。
她身上套了層薄薄的寢衣,手掌縮在袖子裡,半蜷著身子,烏發擋住了些臉頰,唇色很紅,但稱不上腫,這會貼著他的胸口,少女眉眼間沒了那份如影隨形的隨和與淡然,看起來很乖。
嗯,如果沒有昨天的話。
但從這張臉來看,很難看出她藏在那份嬌怯下的主動與嫵媚。
赫崢隻動了下身子,雲映便倏然睜開了眼睛。
她眨了下眼睛,然後目光順著男人光裸的胸口往上移,越過形狀飽滿又漂亮的胸肌,看向了他的臉。
兩人四目相對,雲映聲音沙啞道:“夫君。”
赫崢:“……”
他道:“彆這樣叫我。”
雲映聽話改口:“赫崢。”
赫崢嗯了一聲,他毫不留戀的坐起身子,然後掀開被褥下了榻,雲映也跟著坐起了身子。
她身子有些發酸,動作有幾分無力,便沒有陪他一起穿衣,而是就這樣坐在榻上看著他。
赫崢赤。裸著上半身,背部肌肉勻稱,穿衣時隨著手臂動作,肌肉會被牽動,雲映知道,他力氣很大。
赫崢背對著她道:“你有什麼事可以吩咐下人,若是不想去請安也可以不去。”
他穿衣服很快,沒一會就衣冠楚楚,又成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冷漠模樣,雲映還是從床上起身,隨便係了下腰間抖開的帶子,赤著一雙雪白的長腿朝他走了過去。
赫崢道:“你可以多睡會。”
雲映走到他麵前,問:“你怎麼不帶我送你的玉呢?”
還有她親手打的絡子。但她嗓子不舒服,就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赫崢身上這塊玉帶了六七年,並不想換,所以便隨口說了句:“忘記放哪了。”
雲映哦了一聲,道:“這樣啊,沒關係。”
她說完不耐煩的捂了下嗓子,道:“好煩。”
怎麼還是沙啞的嗓音。
赫崢靠在圓桌前,看著她輕笑了聲道:“下次你小聲點就好了。”
雲映有些意外,她聽懂赫崢的意思,非但不覺得羞怯,反而認真道:“你總喜歡大開大合,我沒有辦法小聲。”
“……”行。
雲映抬手,替他整了下衣裳,輕聲問:“他們都叫你祈玉。”
赫崢低眉,嗯了一聲。
她的意圖有些明顯,赫崢也不太在意這些稱呼,便隨口敷衍道:“隨你怎麼叫。”
雲映彎著唇看向他,柔聲道:“小玉哥哥。”
赫崢沉默了好半天,雲映忍不住問:“怎麼了,不可以嗎?”
這不是她第一次叫,上次在公主府,她也是這樣叫的,她聲音小,但他聽見了。
那時他懶得搭理她,這會她竟然直接問出來了。
“不行。”
雲映問:“為什麼?”
還能是為什麼,這麼膩歪的稱呼她好意思叫,他都不好意思聽。
“總之不行。”
雲映有些失落的哦了一聲。
赫崢走到房門口,在拉開房門之前看向了衣著單薄的雲映,他道:“我今日有點事要出去一趟,你在家隨意就好。”
雲映問:“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赫崢不太習慣這種跟人交代行蹤的事,他輕輕蹙了下眉,但還是道:“大概是黃昏,掌燈時候。”
雲映又哦了一聲,她轉了身。然後又回頭看了一眼赫崢,才走進了裡間。
很快,她便聽見了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她低頭看向自己,沒穿褻褲,下半身光溜溜的,有些涼,她掃了眼淩亂的床鋪,清晨的日光照進來,有幾分不真實。
其實成親也就那麼一回事,從一個陌生的家來到另外一個陌生的家,不同的是,在這個家裡,她可以活在寧遇沒死的幻影裡。
不止寧遇,這世上有樂趣的事其實有很多。
沒過一會,泠春便同兩個丫頭進來一起服侍她洗漱,雲映看她們有條不紊的動作,問:“我是不是起的遲了?”
泠春道:“不遲,您還起早了呢,您該多休息一會的。”
她嗯了一聲,坐在銅鏡前看著鏡中人,泠春跟她絮叨著赫家的情況,她沒什麼興趣聽。
在她說完時,雲映才開口道:“ 阮喬還在雲家嗎?”
泠春不知道雲映怎麼提起了這個,她道:“在的姑娘。”
雲映道:“他若是沒什麼事,便派個人送他回去吧。”
泠春有些詫異,因為雲映跟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才見了一麵,這個小公子又一路跋山涉水的來見她,就這麼把人送走,多少有些冷漠。
但泠春到底不知道雲映和那個家具體是什麼關係,便什麼也沒多問,隻嗯了一聲,道:“奴婢到時候派人去瞧瞧。”
她想了想,又道:“對了,二小姐好像也是這兩日走。”
她低下聲音,道:“昨日奴婢聽說,二小姐胎像已穩,已經可以啟程了。”
“昨日她聽說您成親,還在院子裡鬨呢,您說您也沒惹她,她跟您不對付什麼呢,當初還害您……”
說到這,雲映低聲道:“沒關係。”
她並不後悔那天選擇相信她,這倒不是因為什麼姐妹情誼,而是因為,如果沒有她,她恐怕真的沒機會跟赫崢成親。
從這種層麵來說,雲漪霜對她而言,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