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嶽是濁世清流的老臣,平日裡跟二皇子趙胤沒什麼交集,一心隻問衛國社稷,我跟他的女兒王婉交好,與他本人並沒什麼特彆來往,所以一直也未有引出什麼懷疑。
至於二皇子趙胤,明裡更是本本分分的做著一個庶出皇子該做的事情,精明的老衛王太過自信,總認為自己的兒子們兄友弟恭,絕對不會上演什麼手足相殘的逼宮戲碼。
每個人都有弱點,所以每個人都會有機會。王室和穆家對文昌侯府操縱了數代,若不是有二皇子和王嶽的半路而出,單憑那個時候的我,想要爭出個什麼來,尚顯十分困難。
每個月,穆正德都會帶一顆緩釋千日鴆毒的藥丸給我,我知道,這東西我得吃到三十歲,然後就是死。他每次都表現出一副悲憫而同情的神色來,這讓我很是厭惡,已經做了無恥的事情,那就乾脆無恥到底好了,何必又時時裝出一副被逼不忍的模樣來。
穆正德對我說:“孩子,我會幫你。”
很好,那你怎麼不去死?去我父侯的墳頭自殺謝罪你肯麼?
有些話,聽聽就算。
又過了五年,借著同二皇子趙胤以及王嶽的合作,文昌侯府的勢力膨脹得十分迅速,已然今非昔比,但我們終究是在互相利用,互相利用的過程便是不停的彼此防範。
二皇子趙胤始終忌憚著我,即便賞給我一口飯吃,那也是攙著毒藥的飯團。但那個時候的我沒有辦法,即便知道有毒,我仍舊需要吃掉這口飯,因為如果不吃我會馬上餓死,吃了至少能讓我暫時死不了,有時間和機會去尋找解毒之法。這個比方非常恰當的形容了那時候的我,即便知道幫助趙胤奪位之後他不可能容著一個強大的文昌侯府存在,他一定會對付我,但我依舊要幫他奪位,彆無選擇。
五年後,正值我弱冠之齡。
穆正德邀我到他的將軍府中,傳達了老衛王的意思,文昌侯府該是時候迎回一位夫人了。
我沒拒絕,起身告辭。
那一晚,他的寶貝女兒恰好回來準備及笄之禮,我路過將軍府後花園的時候,見裡頭一個紅衣少女正提劍刺得歡暢,她的伸手尚算不錯,能挑倒將軍府一波波侍衛,樂此不疲的挑戰著在她眼裡全是廢物的這群將軍府侍衛。
我看了一眼,心下冷嗤,再送到外頭去養又如何,即便裝模作樣的換了嬌滴滴的皮囊,內裡還不一樣是個驕縱的官家小姐。
許是得意忘形,當她身前一眾侍衛閃開之時,她沒發現正在附近走過的我,手裡握著一柄長劍直直便向這邊刺來。
“侯爺小心。”唐勁想出手,被我擋住。墨玉扇反手一挑便將她的劍格開,她也沒說什麼,再次舉劍過來,我冷笑:“想知道什麼是劍術麼?”我隨手抽出唐勁的佩劍,手腕一轉,劍灑銀輝,隨意便挑走了她的劍,我根本懶得跟她客氣。
她有些不忿,彎腰又將劍撿起來,我依舊是一招拿下,這次我的劍身打在她的手背上,一定不輕,她的臉有些紅,重重喘著氣,似乎是生氣了,我心中竟有些報複的快意。
她第三次撿起劍,這一次我直接將她那把劍挑飛深深插在樹乾之上,手中的劍尖直抵她的胸口。
“小姐!”
“小侯爺!”
唐勁和將軍府的侍衛齊聲叫了起來。
她帶著怒意的看著我,我也看著她。
這個穆正德的掌上明珠,再近前一點我就可以殺了她,在我死之前。
任何人都有頭腦發熱的時候,況且今晚我的心中本就不忿。
片刻,我將劍甩進唐勁的劍鞘,轉身打算離開,被她叫住,我停住:“小姐何事?”
她的臉比方才更紅了,咬著牙問我:“你是什麼人?”
“文昌侯,周景。”
***
我從來沒喜歡過什麼女子,因為我是一個沒有資格去愛的人。愛一個女子,就該將她護得周全,一生無憂,可是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的我沒有這個能力。
穆正德逼著我娶親,王婉有意,我卻不能娶她,即便她答應作假也不成,這樣會擾亂我與王嶽的計劃,更何況她還是二皇子趙胤中意的女子,我不想牽扯出太多的麻煩。
穆正德按照衛王的意思替我挑了一個官家女子,我沒有反對,對自己的能力我一向認得很清楚,目前這事兒還輪不到我不答應。
幾日之後,我便聽到穆家小姐將會指婚給二皇子趙胤的消息,我明白了,原來我並不是趙胤和王嶽唯一、必須的選擇,穆家二十萬兵馬的誘惑力永遠淩駕在我文昌侯府之上,趙胤從來就沒有放棄過打穆正德的主意,隻要能拉攏到他,任何人,包括我和王嶽,都是一枚可以舍棄的棋子。
等不及看穆正德的反應,將軍府裡卻突然出了個鬨劇,那位穆家姑娘聽說要將她指婚給二皇子,登時就不答應了,在家裡鬨得不輕,指名道姓的非我不嫁,甚至趁著眾人不備自殺了一把,將穆正德嚇得不輕。
我正愁著若是穆正德答應衛王賜婚一事,我又該如何解局,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我本可以去找找這穆家姑娘,將計就計,不過我做不到。堂堂周景,即便耍手段、論陰謀也該做得丈夫,利用一個女子委實讓人不齒,就像那夜,我再痛恨穆正德,也絕不會通過將痛苦施加在他女兒身上的方式來泄憤。
不過我著實小看了這個在山野中長大的野丫頭,沒想到她會做出這般不顧清譽之事,也完全想不到她做事如此直接,竟在我的杯中下藥。
不過我最想不到的是,穆正德會主動要求我娶他的女兒。
這一次,我沒有拒絕。
二皇子趙胤便這樣與穆家的二十萬兵馬擦肩而過,穆正德如此做法十分明白的告訴了二皇子,他是絕對不可能與他站在同一陣營的,狠絕的斷了趙胤的一切念想,這倒是我希望看到的局麵。
***
成親之後,我對這個夫人並沒什麼特彆的感覺,那種把仇恨加諸到無辜人頭的事我周景是不會做的,穆正德是穆正德,他的女兒是他的女兒,更何況整件事情,根本就不是找穆家報仇這麼狹隘簡單。
我怕她癡纏,便在新婚頭一晚拿出王婉說事兒,想冷一冷她的心,從此彆再生出什麼癡念,若是對我產生點恨意就更好。可我發現,她跟我心中想象的差了不止十萬八千裡那麼遠!
洞房花燭夜我故意在外頭吹笛解悶,她居然能走出來無動於衷的說一句“打雷下雨收衣服”,還麵色誠懇的詢問我站在房頂上吹笛的意圖以及好心的勸我回去避個雨。
我說我愛的人是王婉,我不會愛她。她居然很興奮的說沒關係,反正對她而言相公說的最感人的一句話不是我愛你,是隨便花!
我不得不說,我真是小看了這野丫頭。我對她如此冷情,她每天卻過得依舊十分痛快,該吃吃,該喝喝,完全不將我放在眼裡之感。
我跟王嶽之間的聯係依舊通過王婉,那日我與王婉一同去上香,半路正好遇到那丫頭。這次她終於肯吃了一回醋,攔著轎子耍橫不說,還打了王婉的丫頭碧玉一巴掌。
不得不說,那一次我還挺滿意。不過畢竟正事重要,我抓了她的手腕將她塞回轎子,然後同王婉離開。
我知道她氣得不輕,回府後又被其他人嘲笑了一番,晚間宮裡的事情一完,便趕著回去看她,見她假裝沒事裝模作樣的樣子,我也沒拆穿。
那晚我順便提議一起睡,她居然抱著被子誠懇的要求打地鋪!
她真的不是一個被慣壞的官家小姐。
她越是這樣我就像故意似的越要刺激她,於是我躺在床上故意講王婉,說我們二人如何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給她帶花她看我舞劍,我一邊說,一邊偷偷看著她的反應。
可是!她竟然昏昏欲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