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ND
當喬攸出現在救援隊麵前時, 明顯看到眾人均是暗暗鬆了口氣。
大巴負責人握著他的手,許久,不住點頭, 把眼淚一並甩了出來。
他說發生這種重大事故, 雖然和他沒有直接關係, 在他管轄範圍內的車子失事, 他必然也有逃脫不了的責任,與其說是怕擔責, 不如說那種令人絕望的自責愧疚感,不知該如何同遇難者家屬交代,也不知如何向社會各界關注此事的熱心人交代。
“但知道哪怕隻有一個人生還,對我來說就已經是莫大的慰藉。”負責人低下頭,額頭抵在喬攸手背上,姿態很虔誠。
二十二具屍體,整整齊齊,有的被家屬認領走直接送去殯儀館,有的或許到最後也等不來他的家人。
喬攸怔怔地望著剩下的屍體被抬上車拉走,陸珩抬手捂住他的雙眼,臂彎一圈, 把人轉了個圈扣在懷裡:
“和有過短暫交集的陌生人好好道彆之後, 要重新踏上屬於自己的征途。”
喬攸點點頭。
陸珩卻感覺捂著他眼睛的手掌心漸漸溢出一片濕熱。
果然, 是個很感性的孩子。哪怕隻是在大巴上相鄰而坐,對方問了一句“要不要吃花生”, 也會為這僅有一麵之緣的陌生人的遇難感到悲愴、難過。
此時, 已經是上午七點。
陸珩載著喬攸去了大河村上遊的鎮子裡, 打算找個賓館讓他先休息一下,一夜沒睡又遭遇同行人遇難的畫麵, 他應該很累了。
鎮子很簡陋,唯一一家賓館也年久失修顯得破破爛爛,一進去還有一股奇怪的發黴的味道。
好在是喬攸不挑,他適應能力極強,加上本就疲憊,往磨得發白的小床上一躺,閉眼就睡了。
陸珩在衛生間裡使勁一敲水龍頭,水龍頭發出一聲怪聲怪調的尖叫後,才流出細細水流,在發黃的洗手池裡聚集成更黃的一灘。
陸珩蹙了眉。
不多會兒,他下去買了一箱礦泉水,又把賓館房間裡的熱水壺裡裡外外洗刷過一遍,用洗潔精泡了很久,才用它燒了熱水。
來到床邊,他望著喬攸熟睡的臉,從踏足國道時就開始不安的心才稍稍放下。
乾淨的毛巾沾點水,依次擦拭過喬攸臟汙的小臉、手指,給他脫了外套蓋好被子,同樣一夜未眠的陸珩本來也該借勢休息一下。
卻睡不著。
隻深深凝望著他的睡顏,喬攸告訴他的那個足以顛覆世界觀的秘密,在腦海中一遍一遍猶如走馬燈。
相較於城市中,鎮子上似乎很安靜,安靜到天地之下仿佛隻剩下他們二人。
陸珩牽起喬攸一隻手,放在一側臉頰親昵地摩挲著。
“這些事雖然一時半會很難接受,但都沒關係,隻要是你,我照單全收。”
……
喬攸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清醒的瞬間隻覺得身體很重,像被什麼重物壓著。
看清之後,發現自己整個身體被圈禁在陸珩懷中,被牢牢鎖住。
睡夢中,他那兩道淩厲的眉無意識地蹙著。
喬攸抬手拂開他額角的碎發,歎了口氣。
他一定很不安吧,突然被告知隻是書中一個無足輕重的路人角色,顛覆三觀的同時也會產生自我認知偏差。
他這前半輩子總是把所有事力求做到最完美,出生起便背負著家族重任,讓他一生都在內耗自己求得他人的認可。
小時候因為沒看好侄子導致侄子受傷,被母親嚴厲指責甚至是懲罰,那時的他一定也很想告訴媽媽“我也隻是個小孩子”,但他選擇默默接受一切指責,同為小孩子的他,跌跌撞撞地養大了另一個小孩子。
當喬攸這樣一個總是跳脫在規則之外的人出現時,無論他多麼調皮搗蛋,不顧他人目光我行我素,真誠勇敢表達自己的簡單又直接想法,陸珩都很想守住這份天真和自我。
與其說是守護一個人的天真,不如說是在救贖小時候的自己。
喬攸如果注定要離開,對陸珩來說不僅是失去一份感情,更是用殘忍的現實告訴他:
想打破規則的心不過是癡心妄想,上天把你放在這個位置,根本就沒給你選擇的餘地。
所以,即便喬攸想讓陸珩再多睡一會兒,但沒有時間了。
他把陸珩搖醒:“吃點東西繼續出發吧?”
陸珩緩緩睜開眼,眼球上充斥著紅血絲。
他固然疲憊,可還是堅決起身下床。
車上。
“我想找到我舅舅問清楚,他到底是怎麼來的,在小說即將迎來結局的當下,有沒有什麼異樣感。”喬攸道。
陸珩“嗯”了聲,專心致誌開著車。
車子漸漸駛入人煙稀少的村莊,這裡還保留著上世紀的建築風格,紅瓦土牆,大街上隨處可見閒逛的雞鴨牛羊。
聽說這裡是做木材加工的,道路兩旁的各種木雕工藝比比皆是。
舅舅離開晉海後就換了手機號,喬攸也聯係不上他,隻能選擇最笨的辦法:
挨家挨戶詢問。
逢人便問“有沒有見過一個大光頭,叫劉宇盛”,見到路過的牛都得問一嘴。
但每個人都是:
“啥?劉宇盛?沒聽說這麼個人啊。”
村子人口不多,消息傳播得快,真有外來人他們不可能不知道。
喬攸以為又是舅舅故意給這些人封了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什麼自己打小沒爹媽是舅舅養大的,什麼舅舅不想耽誤他選擇逃到大河村謀生活,什麼孩子想儘孝,希望各位叔叔阿姨伯伯奶奶看在孩子一片赤誠之心的份上把舅舅交出來。
最後還要作勢“嚶嚶”兩聲。
抱著娃娃的婦女聽後感動的雙目泛起淚花,一把揪起還在一邊看好戲的老公的耳朵,斥責道:
“你要是認識什麼劉宇盛,趕緊把人交出來,看這孩子可憐的。”
男子從魔爪中解救出自己的耳朵,越揉越紅,埋怨道:
“我們藏一大男人乾什麼?要是見過這人肯定就和你說了,而且這小朋友說對方是來找活兒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村子的木雕手藝向來不外傳,隻傳自家人。”
婦女想了想,覺得的確如此:
“對,手藝外傳就是壞了規矩,違反者直接逐出家門,怎麼可能有外來人過來謀生計呢?”
她看向喬攸,小心翼翼問:
“你舅舅,該不會是哄你吧。”
頭頂是豔陽天,卻忽然橫生出一道落雷,直擊喬攸天靈蓋。
他腦袋一仰,身體直直向後倒去。
被陸珩眼疾手快接住。
“劉宇盛……我恨你……”喬攸哭道。
回程的路上,喬攸肉眼可見地瘦了。
到底是沒能找到舅舅,這一刻,喬攸也覺得累了。
坐在副駕駛上,腦子裡亂糟糟地想些有的沒的,電光石火一閃而過,喬攸驀然坐直了身子。
舅舅有可能會騙他,但不至於騙教練組長他們。
會不會,其實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原本做好了打算要去到新地方重新開始,卻因為某些不可抗力因素,無法完成自己的計劃。
喬攸緩緩翕了眼。
又來了,那種心悸的感覺,致使整個胸腔裡彌漫著寒冷的痛感。
找到舅舅是他當下唯一的希望,可天不遂人願,再次讓他陷入了無儘的恐懼和不安中。
這幾天陸家上下幾乎忙得腳不沾地,距離阮清和陸景澤的婚禮還有四天。
暮晚婷就像是生怕阮清臨時改變主意一樣,婚期定得急,各項準備工作也必須加班加點趕工。
喬攸也隻能儘量讓自己忙起來,才不會想東想西。
陸家的世紀婚禮已經在熱搜上了掛了快一個周,網民津津樂道,猜測著財團娶媳婦,排場定然小不了。
至於阮清那自始至終沒露麵的賭鬼親爹,不重要,從他拋下孩子離開家的那一刻就已經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網民也紛紛表示:
【要是某些吸血鬼親戚想去占便宜,麻煩陸家的保鏢瞪起眼來,不要讓不相乾的人進來破壞心情。】
【用你提醒?人家小兩口結婚都不需要過問某些吸血鬼家人的意見,可見早就把他當成了陌生人。】
【不管如何,恭喜二位!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L.U電子。
陸珩於年前最後去了一次公司,處理一些收尾工作,最後開個會就可以正式開始休年假。
林秘書進門後,見陸珩開完會還在對著電腦沉思,笑道:
“陸代表是不是知道最近家裡忙得四腳朝天,跑這裡討清閒來了。”
陸珩看也沒看他,目光依然停留在電腦上。
林秘書收斂了笑容,嘴角尷尬地抽了抽。
他打半個月前就看出來陸珩心情不好,但又想不通,陸家正逢天大喜事,他終於能把他那沒出息的侄子徹底脫手,該是開心事才對。
出於擔心,林秘書還是多了句嘴:
“代表,您要是有不開心的事可以和我說,說出來心裡會好受些,而且我嘴巴很嚴的,絕對不會到處亂說。”
說完這話,林秘書也根本沒指望陸珩會和他敞開心扉,他知道陸珩的性子,習慣自己一個人處理問題慣了,他人插足說不定還會影響他的思路。
見陸珩久久不開口,林秘書鞠了一躬,打算說“我先去忙”然後走人。
“吧嗒。”鋼筆放在桌上,發出細微一聲響。
“你覺得,時光機器。”話說一半,戛然而止。
林秘書瞪大了雙眼。
“……?”
時光機器?陸代表沒事吧,L.U電子是做電子產品研發的沒錯,時光機器的論點近些年來也備受關注,但說到底它的存在也隻是為科幻小說提供素材,這些設想如果仔細推敲,不過是在跟物理學打擦邊球,根本不成立。
時光機?為什麼是時光機?是他聽錯了麼?難道隻是一款命名為“時光機”的車?或是電腦?
“沒什麼,你去忙吧。”陸珩低低道。
林秘書出了門,頭頂砸下數個巨大問號。
陸代表沒事吧?他真的沒事吧?
*
時間來到小年的前一天。
也就是阮清和陸景澤婚禮的前一天。
這一天,陸家卻罕見的冷清下來。
暮晚婷早在幾年前就斥資數億在海上打造了一座全玻璃製成的宮殿型建築,一度成為晉海市的網紅打卡點,今天終於等來了它真正的用途。
原本是為了給陸珩結婚用,不成想被他的小侄子捷足先登。
陸家所有人都提前一天到場排練,一對新人提前排練婚禮流程,陸家的傭人們也忙著排練招待客人、檢查設備等,暮晚婷下了死命令:
婚禮過程必須完滿盛大,絕對不能出一點差錯。
但她心疼這幾天為了兩人婚禮忙得瘦了一圈的喬攸,要他早點回家休息。
以及今天還在公司忙業務的陸珩,也告訴他不用管兩人的事,先顧及自己的身體。
陸家大宅難得的安靜。
陸珩回了家,見隻有喬攸房間的燈亮著。
漆黑夜幕下,那扇熟悉的窗子裡透出溫暖繾綣的昏黃亮光。
他凝望著那扇窗,漆色的瞳眸中顯映著細碎水光,黑色的發黑色的大衣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
良久,抬腳進了屋子。
房間裡,喬攸坐在窗前,單手抵著下巴,望著被庭院燈漂成黃色的水係。
視線很悠長,卻依然無法將占地將近七畝地的陸家儘收眼底。
不知道,明天到來後,他會怎樣呢。
如果舅舅已經先他一步回到了真正屬於他們的世界,那麼他的離開還會遠麼。
前天,陸珩問他要不要一起去西雙版納吹吹風,他拒絕了,隻是道:
“我知道年關將至你公司要忙得很多,先生活,再詩和遠方。”
他隻是不想在這最後的時間裡,陸珩用各種方式拉長他和他相處時間,這樣會給他一種心理暗示他真的快要離開了,提前陷入情緒內耗。
就算走,他也要體麵地走,把最好的一麵留給陸珩。
“叩叩。”房門響了兩聲。
喬攸回過頭,望見了佇立在門口的陸珩。
極有質感的黑色呢子大衣,裹挾著被筆挺西裝和雪白襯衫包裹的精健腰身,一如他第一次見到陸珩時一樣,驚豔的風吹得心中百花齊放。
喬攸凝望著他,安靜的五官不同往日,連初始化的笑容也沒有。
他隻是不想被其他事情影響注意力,想把陸珩五官的每一處細節都描摹下來,牢牢刻在心裡。
相較於總是風風火火的喬攸,此刻失去理智的卻是陸珩。
他脫了被寒風浸染得冰涼的大衣,隨手丟在地上,闊步朝喬攸走去,大力將他攬在懷裡。
細密的吻如大雨般落下,閉上眼睛時,身體的感官會更加敏感,單單依靠著嘴唇,也能描畫出喬攸眉毛的形狀,睫毛的根數,鼻子的形狀和嘴唇的溫度。
襯衫被撕扯的感覺,也更加清晰。
陸珩按住喬攸的手。
喬攸的手在抖,眼前已經模糊不清,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摸索到陸珩的襯衫扣子,卻怎麼也解不開,隻能用蠻力撕扯。
時間不會等待任何人。
“抱抱我吧。”喬攸仰頭看著陸珩,近乎哀求的語氣,希望這個時候他也彆再拒絕他。
如果注定要離開,也想為陸珩留下什麼,可一無是處的他,似乎能留下的隻有這個。
陸珩抓住他的手,黑沉沉的眼底仿佛在不斷扭曲。
又仿佛燃燒著鍁天爍地的大火。
“你真的想好了,不會後悔。”陸珩的聲音很低,努力壓抑著什麼。
“如果現在想明白了會後悔,你還有時間把它們一顆一顆扣回去。”
喬攸抽出手捧住他的臉頰,沒有回應這句話,全部埋藏進炙熱而強烈的吻中。
接吻的間隙,不知是誰嘴中發出了一聲喟歎。
二人的雙腳失去了控製,朝著牆邊撞過去,急促的呼吸中不斷換氣,這樣才能保持大腦清醒,方便中樞神經控製軀體的動作。
喬攸沒有把撕開的扣子一顆一顆扣回去,而是解開了剩餘的兩顆扣子。
他的身體有點涼,或許是剛從寒冬夜裡進來的原因,沾著冬季的濕冷。
但很快被火熱的血液覆蓋全身,隨著周圍的環境一道升溫。
本該是淒美卓絕的畫麵,喬攸被按在床上時,終於煞風景地驚叫出口:
“怎麼是個保溫瓶!”
原來是他小看陸珩了。
而後,被寬闊的臂彎圈禁住身體,無處可逃。
月明風清,樹影綽綽。
痛漸漸麻木,喬攸緊緊扣住陸珩後背的手指也因為失去力氣逐漸鬆弛。
他真的不後悔。
陸珩輕吻過他泛紅的眼尾,也認真告訴他:
“事已至此,我好像隻能對你負責,等我吧,或許在我老死之前能看到時光機器研發問世的那一天,如果天不遂人願,過奈何橋的時候偷偷把湯倒掉,這是你的強項,然後,不能忘記我。”
很搞笑的一段話,喬攸甚至很難想象什麼時光機、孟婆湯這是從陸珩嘴裡說出來的。
一生信奉科學、走在科技前沿的陸珩,此時哪怕是他人口中未經證實的神話故事,也可以作為他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他完全可以阻止喬攸,讓他冷靜。
可他選擇了順著喬攸的想法來,確切說是順著自己的心意來,第一次不計後果,隻為給自己創造希望的動力,在沒有喬攸的世界裡好好生活下去的盼頭。
*
翌日。
天還未亮,新人們已經被從床上拉起來化妝拍攝。
喬攸緩緩睜開眼。
黑暗中,他能聽到陸珩的呼吸聲,節奏而深沉。
他知道陸珩也沒睡。
喬攸拖著劇痛的屁股和酸麻的腰下了床,慢慢穿好衣服。
天馬上就要亮了。
去和那對幸福的新人好好道個彆吧。
二人驅車到了婚禮現場。
海上風很大,坐落在淺海區的水晶宮恍若科幻小說中的建築,如一顆坐落在海水中央的湛藍寶石。
到場賓客人潮擠擠,都來見證這場世紀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