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歸秋按照原計劃帶著江雪鶴劃了小半個上午的船。
就她們兩個人一條小船,多數時候也就是在湖中心飄著,看看風景,用手機拍拍照片,雁歸秋順道拿手機搜索了一些所謂花燈的介紹。
城郊這一片景區都是後來才開發的,雁歸秋小時候這邊還是荒地,但從遊客數量來看,顯然改得不錯。
穿城而過的大河也從這裡流過,周圍舊式的宅院因為生活不便利早就搬空大半,後來被政府征用,改成了一條古街,青瓦白牆,兩側陳列著各式旅遊商店,儘頭通往河邊,據說時常有人往裡放河燈。
照片裡花燈是掛著的,幾棵古木下麵還專門支了攤子,提供掛燈祈福服務,河燈逢特殊月份特定時間裡才能放,同樣也有不少人專程來祈福放燈。
這兩天正好,恰是清明前夕,據說河邊就有很多攤子。
照片裡看不出什麼特彆的模樣裡,隻見著張燈結彩,滿目亮光,跟過年似的格外喜慶。
江雪鶴看了一眼照片,倒是有些興趣,她在老家、在國外、在雲華市的時候,都沒有見過這樣的活動。
於是之後的行程便定下來,慢悠悠地劃了一陣船,兩人在公園裡轉了轉,找地方吃過飯便去了那條古街。
古街有相連的好幾條,蜿蜒曲折,從一道口進去,就不知道最後會從哪裡出來,不少有閒暇的人都當成迷宮一樣,沒什麼店鋪的巷子裡也有來來往往的人,不見冷清。
主道上最寬敞,除了商店,還有好幾家做成古式的酒樓,拐角處還藏著一個小戲園子,這會兒人不算太多,門口買了票就能進去,據說唱的是地方特色曲目。
雁歸秋作為本地人都沒怎麼聽過,方言放到戲腔也就含糊聽個大概,但看旁邊江雪鶴聽得認真,也就按捺下來,想著以後有機會可以再來。
時光就這麼消磨過去,再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
江雪鶴在一些特產商品店裡買了些東西,填了地址直接請人寄過去,說是回去分一些給朋友和上門的顧客。
雁歸秋在旁邊補充:“還有小何姐。”
江雪鶴也笑:“說的是,她這兩天看店也辛苦了。”
她從善如流地將筆下的地址改成了畫廊,名字裡加上了小何,附上紙條說哪份是給她的。
對於出手闊綽的大主顧,店主也是格外熱情,快遞費都沒收,連連保證今晚就叫快遞上門取貨,一邊歡迎她下次再來玩,一邊親自將兩人一路送到門口。
外麵天色暗下來,兩邊店鋪門口都有人踩著梯子,在屋簷下掛上燈。
特產店門口也有兩盞,碧綠色的,畫著荷花池的圖案,裡麵隱約透出點亮光,但並不閃動,顯然不是真火,大概是小的電子燈。
旁邊的店主看她們像是第一次來,笑著跟她們介紹了兩句,又勸她們再往前轉轉:“這會兒天還沒黑,才剛剛上燈,等到晚上一起亮才好看,一年也就這麼一次,等過了這陣最多也就等七月半來看河燈了。”
“對了,這條主道直走,小廣場那邊拐進去就可以在樹上掛燈,雖然比這個小一點,但可以許願,現在小年輕最喜歡這些了,還有不少情侶特意一起趕過來掛燈的。”
前麵小廣場上確實有棵大樹,樹下就擺了一個攤,但再往前顯然還有,但不少人大約是聽了前麵店鋪的建議,到這兒就停下來了。
攤位上琳琅滿目,也不止小花燈,還有一些紅布條、小掛件,印著一些吉祥話,旁邊空桌子備了筆墨,還能自己手寫。
“這些商家可太有經濟頭腦了。”雁歸秋也不由地感歎,這一會兒功夫,都是走兩步就能叫你歡歡喜喜掏錢的。
但話是這麼說的,旁邊江雪鶴湊過去看,她也還是老老實實掏錢拿東西。
“入鄉隨俗嘛。”江雪鶴笑,指著一盞印著飛鳥的小燈,問雁歸秋,“這個怎麼樣?”
雁歸秋看了看上麵印著的排列整齊的飛鳥圖案,眨了眨眼,說:“你喜歡就好。”
說著轉頭去問攤主多少錢。
“兩位一起的嗎?”攤主說道,“兩盞可以打個八八折,還能免費寫字,不會寫毛筆字我也可以代筆。我們這兒不管求財運還是求姻緣,都可靈驗了,價格也不高,買了絕對不虧……”
江雪鶴隻拿了那一盞燈,說:“我們是一起的。”
攤主愣了一下。
他本意是兩個人各自挑一個,這會兒再抬頭看這兩人湊得極近的距離,像是隱約明白了什麼。
但他也沒擺臉色,一盞就一盞,也笑著問:“要我幫你們寫個字嗎?一會兒人多了可未必有這個機會了。”
江雪鶴看看他鋪在桌上的其他幾幅字,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攤主問:“那寫永結同心還是百年好合,還是其他什麼?”
江雪鶴回頭去看雁歸秋。
雁歸秋認真思索片刻,一本正經地說:“那就寫‘雁歸秋永遠喜歡江雪鶴’。”
說著又看旁邊掛燈的攤位,說:“要不然再來一盞,寫‘江雪鶴也永遠喜歡雁歸秋’。”
江雪鶴伸手拍了雁歸秋一下。
雁歸秋臉一皺,江雪鶴一愣,連忙去看她的手:“拍到傷口了?”
“沒有沒有。”雁歸秋連忙搖頭,“跟你開玩笑呢,都不是這隻手。”
“哦。”江雪鶴鬆了一口氣。
攤主看著她們也笑:“那字數就太多了,給你們寫個‘永結同心’吧。”
江雪鶴說“好”。
雁歸秋在一旁倒是有些遺憾:“真不能寫啊?”
都是些平常的字句,掛上去好像也並沒有什麼太特彆的。
攤主:“……”
合著你還真的想寫那麼多字啊。
他嘴角抽了抽,埋下頭去寫字,假裝什麼都沒聽到。
雁歸秋跟江雪鶴提著燈站在樹下的時候,枝杈上已經被掛了不少小花燈,有些字條在尾巴上垂落下來,也有真的寫了很長很長的。
其實誰都知道過不了多久,這些小花燈都會被清理掉,但大約就是人心底一份美好的願景。
樹上花花綠綠的燈交錯著,風一吹忽閃忽閃,暖黃的光透過外壁便有了微妙的差彆。
一眼掃過去,不是繁雜,而是熱鬨。
雁歸秋看著那些東西有些出神。
如果是她自己一個人來,哪怕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大概也是不屑於信這些東西的。
以往是自詡成熟,但站在這兒的時候,她忽然回想起來,其實很久以前她也是真心地信過這些東西的。
但那已經是前世的事了。
江雪鶴在旁邊問她:“怎麼了?”
雁歸秋回過神,鬆開手,叫她把燈掛上去,一邊搖了搖頭,隻說:“挺好看的。”
江雪鶴也抬頭看了一陣,點了點頭,說:“確實。”
看照片的時候就覺得很特彆,但置身其中之後,大約是新鮮感少了一些,好看是好看,可也沒到叫人如癡如醉的地步。
不過來都來了,不帶點特產也可惜。
掛完燈,江雪鶴跟雁歸秋回去又買了兩盞小燈,這回沒寫字,就當是個紀念品,準備直接拎回家。
江雪鶴問雁歸秋:“你妹妹要嗎?”
雁歸秋說:“她這麼大人了,應該不喜歡這個了吧。”
江雪鶴笑:“我看你好像就很喜歡的樣子。”
雁歸秋:“……”
話說著,選圖案的時候她還是選了一盞帶河岸小船的,標準水墨畫的風格。
江雪鶴挑了一個帶楓葉的。
兩人提著燈繼續往前走的時候,街上兩邊都已經亮起了燈。
店鋪的高矮不一,屋簷也高低錯落,還有兩三層小樓的,也在高處掛起燈,仰頭看像是要飛到天上去。
江雪鶴在旁邊看雁歸秋仰著頭,都擔心她會扭到自己的脖子。
“當心路。”江雪鶴拉了雁歸秋一把,繞過前麵一個小坑。
“我想到以前小時候放的孔明燈。”雁歸秋回過神,也沒放開江雪鶴的手,就用提著小燈的手大致比劃了一下,“外麵是紙糊的,在上麵寫字,一般用來許願,可以全部寫滿,也有的隻寫名字,最後在下麵點火,就會慢慢飛上去。”
那是前世的小時候。
雁歸秋看著那些燈,確實有些恍惚,那些記憶太過久遠,她原以為那些東西早就深深埋入穀底,不會有再見天日的時候。
但她還是想起來了。
那會兒她與母親住在莊園彆院,類似半軟禁的狀態,但她全無所覺,隻覺得漫山遍野地跑起來自在又暢快。
附近小學裡新年活動有放孔明燈的選項,夜間好幾道亮光從操場飛上天空,一點點縮小,看起來壯觀又浪漫。
她偷看老師的做法回來,也纏著母親說想要放燈,母親便放下手裡的事,翻出了一疊紙鋪在地上,跟她一起試著做燈。
當時弟弟還沒多大,兩三歲的年紀,就在那裡出生,剛剛能走路,就咧著一張嘴在後麵搗亂。
她拿著毛筆在紙上畫了沒一會兒就被弟弟一腳踩翻墨水,她惱怒地扭頭,一看弟弟臉上一團黑,也忍不住笑,沒一會兒就跑到一邊跟弟弟鬨作一團。
最後隻有母親認認真真地做著孔明燈,紙上寫了幾行漂亮的楷體,還是小孩兒的她也能看得懂。
其中一行叫“願明歡喜樂無憂”。
還有一行叫“願明宴一生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