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雁歸秋還叫“明歡”。
那時候母親還親昵地叫她“歡歡”,而不是後來生疏的“明歡”,最後變成冷硬的“明總”。
天色暗下去,母親帶著他們到院子裡,明明怕火,卻還是叫孩子們站到一邊,她一手拿著燈,一手微微顫抖著點上火。
一共三盞燈,都很成功,火慢慢燒起來,便鼓動地紙壁慢慢升上天空。
燈上那兩行字始終正對著明歡姐弟。
一仰頭就能看見。
最後火舌吞噬了紙壁,也隻是叫那兩行字做了一個緩慢地退場。
那會兒他們覺得燒了是喜事,寓意著願望叫上天知道了。
後來再回頭想,未必不是早有不詳的征兆。
可那個時候,誰能知道相扶持著走出來的親情也經不住利益的考驗?
同甘共苦。
偏偏他們隻能做到後半部分。
直到今生回想起那些記憶,雁歸秋還忍不住在想——是不是她也同樣索求過多,才將過去那些珍貴的東西一點點消磨乾淨了?
兩不相讓,隻能是悲劇收場。
與其那樣,不如她先退一步。
但心底又隱隱有些聲音在說,最早的那些東西也不是她讓出來的。
也曾有人無私地愛她。
也曾有人告訴她,撒嬌哭泣都是她理所當然的權力。
隻是後來才沒有了。
就像曾經那些隨處可見的燈一樣,消失在了漫漫長夜裡。
江雪鶴捏了捏雁歸秋的手心,感覺到一片冰涼。
她乾脆將整個手掌都貼上去,體溫慢慢渡過去。
雁歸秋回過神,才想起來笑,說起小時候在學校裡放燈的後續:“後來有一個落到樓頂上,把彆人曬在上麵的床單給燒著了,還險些釀成了火災,後來就不準人再放燈了。”
江雪鶴應和了一句:“安全第一。”
“是。”雁歸秋說,“不過有時候還是覺得挺慶幸的,至少曾經看到過。”
江雪鶴說:“放河燈也是一樣的。”
雁歸秋跟她閒話:“不過河燈放多了應該也不太環保。”
江雪鶴猜測道:“應該是在下遊統一攔了回收吧。”
雁歸秋:“……”
雁歸秋:“這樣說起來就顯得很掃興。”
江雪鶴瞥她一眼,淺笑:“不是你先開始的嗎。”
雁歸秋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閉上了嘴。
兩人沒有再進什麼店鋪,一路走下來很快就看到河堤岸,河邊掛的燈就少了很多,看起來要暗一些,但這會兒河麵上已經飄了些花花綠綠的小彩燈,看著倒像是黑夜裡的明星,飄飄蕩蕩格外有存在感。
河邊幾盞路燈下,隔不了多遠便有賣河燈的攤位。
可以寫點願望塞進去,但這邊沒有代寫服務,紙筆都要另外花錢,攤主負責幫忙塞和幫忙放燈,除了挑燈那一陣,全程都不讓顧客碰到手。
河岸邊的欄杆外都還特意加了一層護網,上麵亮著小燈和提示牌,免得有人偷偷溜到碼頭上不慎掉下去。
雖然不能過手,但大多也隻是為了討個彩頭,討價還價一陣也就算了,一個個趴在各處寫許願小紙條。
河燈數量倒是不限,雁歸秋難得在江雪鶴麵前豪氣一回,一口氣要了五張小紙條。
她還扒著手指頭數了一陣,父母,妹妹,江雪鶴,還有幾個朋友,宋安晨和阿欒是混日子的,放在一塊寫個“平安喜樂”就行,顧餘音還算有些誌氣,要祝她星途璀璨。
說著多,寫起來也就那麼幾個字,但也算是一份心意。
江雪鶴的則是另外要的。
隻有一張,但寫得比雁歸秋還要久。
雁歸秋將五張小紙條拍了照片,依次疊好,準備回攤位上時路過江雪鶴身後,見她還趴在一邊寫,餘光下意識掃了一眼。
不愧是她喜歡的人。
趴在花壇邊寫願望的姿勢也這麼好看。
雁歸秋正在心裡漫無邊際地翹著尾巴,就見江雪鶴轉過頭來看她,問:“寫完了嗎?”
“……嗯。”恰好對上的視線讓雁歸秋莫名有些心虛。
江雪鶴的視線往下移了幾分。
“我不是故意想要偷看的!”雁歸秋會錯了意,連忙爭辯道,“而且我也沒看……”
到。
最後一個字還沒吐出來,江雪鶴便拿起自己寫完的小紙條,遞到她麵前,意思是她可以隨便看。
一段小字,紙條很小,便顯得密。
「江雪鶴永遠喜歡雁歸秋。」
「雁歸秋也永遠喜歡江雪鶴。」
一筆一劃寫得認真,難得在這麼小的紙上也能看得出一點筆鋒。
雁歸秋先恍惚想起孔明燈上的兩行字。
而後又想起那好像是之前她才說過的話。
江雪鶴把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指尖敲了敲她的掌心,推展開她的手指,然後將自己的手指扣進去。
雁歸秋以為她是想讓自己把她拉起來。
然而江雪鶴站起來之後手上一個用力,雁歸秋沒有防備,便被她拉了過去。
雁歸秋一頭撞進她的懷裡。
這邊是在灌木的綠化帶後麵,用於美化的燈大約是壞了,隻有幾米遠的地方才有間隔開的兩盞路燈,花壇邊光線便有些暗,沒人往這邊走,也沒人注意到這裡。
雁歸秋剛剛還想勸她在這邊寫傷眼睛,叫她去有燈的地方,這會兒卻隱隱有點明白過來她為什麼偏偏要選這裡。
那張寫滿了“喜歡”的紙就隨意地夾在她們合握的掌心之間,江雪鶴也並不是很在意,在雁歸秋回過神來之前,便湊過去親她。
雁歸秋腦子裡“砰”的一聲,炸得比河裡的燈還要五彩斑斕。
不同於先前試探性的輕吻,亦或是慢節奏的繾|綣,江雪鶴撞上來時便有些急,雁歸秋感覺到自己嘴唇上被咬了一口,腦子還暈著,看見江雪鶴近在咫尺的眼神,忽的反應過來——
她是故意的。
江雪鶴眼底都是狡黠的笑意,還摻著幾分得意。
雁歸秋忽的感覺大腦有些缺氧。
不僅僅是因為接吻而帶來的呼吸不暢。
她猜自己的臉這會兒比那些燈還紅。
雁歸秋覺得自己這會兒像是變成了一團軟綿綿的棉花,生不出絲毫反抗推拒的心意,哪怕理智告訴她隔了棵小灌木就是亮堂堂的河岸邊,人來人往,正熱鬨著。
可正是那些喧囂的熱鬨,還有那個堪稱熱情的吻,一下子就將她拉回了人世間。
江雪鶴退開的時候,雁歸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被咬過的下唇,不由地“嘶”了一聲。
顯然江雪鶴壓根沒留多少力氣。
但雁歸秋並沒有半分惱怒,反倒還因為那個離開的吻而有些莫名的失落。
現在她的注意力全在那個吻和江雪鶴身上了。
就連小紙條和河燈也被她忘到了一邊。
“我……”雁歸秋一開口才發現聲音有些啞,被嚇了一跳,一下子又忘了自己原本想要說些什麼。
江雪鶴靠在她身邊,捧著她的臉又用嘴唇碰了碰她的臉頰。
平日裡溫和有禮的一個人,這會兒動作卻顯出幾分強硬。
雁歸秋沒法移開視線,隻能看向她——雖然她也沒有心思再去看彆的地方。
“是我平時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江雪鶴的聲音也比平時顯得略低沉些。
“什麼?”雁歸秋還在分神去想她的吻。
“其實我也特彆特彆特彆喜歡你這件事。”江雪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