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山水庭院中,被眾多義憤填膺闖進來的人們踩雜亂的白色砂石已經被重新收拾,畫出一圈一圈整齊的紋路。
喧鬨的人群迅速散去,和室內僅剩下三人和兩位長者。
傳統和室待客室之中,地麵上鋪著疊席,不設桌椅僅有霓虹人慣於跪坐的軟墊。照顧到異國不喜跪坐的客人,在客位旁安置了可供倚靠的木質憑幾。
夏油傑與聞錦跟著五條悟與兩位長老進入和室之中。
在夏油傑禮貌鞠躬的同時,小姑娘也收起折扇,裝入寬大的袖口中,
“聞家,聞錦。”
雙手交疊,彎腰向前推出。赤紅華服的小姑娘以晚輩姿態向兩位須發皆白的老人作揖,得到對方鞠躬回禮後,又轉身向一旁一副看戲模樣的五條悟微蹲行萬福禮。
眾人散去後就一直一副旁觀者姿態的白發少家主見狀,細長眉毛微微一挑,敷衍潦草的微微彎腰後再次在一旁高高掛起,看戲似的,滿臉戲謔的站在一旁。
“先前接到少家主請帖,想著僅是訪友而來,便並未再遞拜帖。沒想到冒昧來訪,卻驚動了諸位長老,”
紅木盒子被輕輕放在麵前的桌上,聞錦輕輕向前一推,
“略微薄禮,以表歉意,諸位長老海涵。”
三長老身邊,打扮像是管家侍立在一旁的中年男子立刻會意。
曾經為了接待海外來客仔細學習過對方習俗慣例的他極有眼色的上前,恭敬的托起客人桌上紅木方盒,呈至三長老麵前。
聞錦輕推盒子後便不再說話,垂下眼眸仔細輕啄手中清茶。
夏油傑在聞錦做完她基於身份應當完成的禮節後,麵上掛著挑不出錯的微笑,適時地接過話頭,
“晚輩夏油傑,承蒙五條少爺厚愛,得以友人相稱。前些日子收到請帖後便冒昧登門,沒想到驚動了諸位,是晚輩的不是了。”
少年處事愈加圓滑,未貶低自己的同時也恭維了對方,
“幸好是一場虛驚。不知幾位對晚輩還有什麼囑咐?”
收到對方遞來的台階,兩位長老也是微微鬆了一口氣。
即使五條家身為禦三家之一,也不想得罪同為千年傳承且實力強勁異常的龐大異國世家。
想起方才院中的吵鬨與汙穢言語,他們心下不安——也不知道對方聽到多少。
即使目前來看——兩位老者一派慈祥長輩姿態與夏油傑寒暄著,目光不經意間再次小心掃過專心喝茶的華服女孩
——看起來沒有絲毫不滿的樣子,
但是,種花家以往的來客也從來都習慣於熱情的笑著坑人,坑起人來從不手軟。
不過——餘光瞟過一邊原本期待著看好戲,如今卻似乎已經被雙方無止儘的寒暄磨沒了耐心,隨時準備不給自家長輩情麵的趕人的藍眸神子,
先前聽說自家少家主與對方交情頗深,倘若能得到對方些許助益,於少家主甚至五條家而言都是難得的機遇。
三長老直接忽略了先前收到的消息中,與自家少家主共同出遊的是夏油傑的事實。
趕在五條悟的耐心徹底被消耗殆儘之前,兩位老者一邊囑咐著小輩們玩兒得開心,一邊起身告辭離開
——五條悟看起來隨時會趕人。畢竟,誰也不想在貴客麵前被自家小輩下了麵子,即使是自家少家主也不行!
……
隨著兩人離開,五條悟也不耐煩的揮手,將房間中的所有人趕了出去。
無關人等終於消失在視線中,聞錦終於軟綿綿的垂頭趴在了憑幾上。
今天這身行頭華貴精美異常,同時也意味著——極其的重。光是裡三層外三層的明製衣服就壓的人肩疼腰酸,更不用說頭頂的以各色寶石鑲嵌的純金花冠
——金子的重量可是實打實的。
穿著這麼一身一路走來,早就腰酸背痛脖子疼了,聞錦幾乎是咬著牙維持著體麵走到五條悟的院子。
先不說自己多少代表著聞家,在五條家這種豪門世家中,若是見第一麵就露了怯……往後再想挽回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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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錦對自己能力如何還是有點自我認知的。
若真坐下來,時刻緊盯著六爻排盤與占星羅盤,心無旁騖的在背後操盤她是絲毫不懼的。
奇門遁甲,兩儀八卦……家族千年的傳承聞錦已經隨著師傅學完了不少,各種偏門雜學也都有涉獵,甚至帝王心術也聽師傅念叨了幾天。
——原本在先前世界中隻是唯心虛幻的知識,在回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真正成為了看得見摸得著的能力。
但問題就出在,聞錦無法像師傅與自家父母一樣,真的時刻把握身邊幾乎所有事情的發展動向。
——並非因為知識與能力掌握不夠,而是真做到那樣真的太累了。
所有一切一步步算好,頭腦中的思維風暴不敢有一絲鬆懈,時刻維持著對自己及周邊人、物的掌控——這些確實很累,當有明確的目標時,這些身體上的勞累還勉強能被接受。
最讓聞錦不敢想象與不敢麵對的是,當身邊所有事情的發生都在自己意料之中,甚至是在自己的算計之下發生的……
這時,朋友還是朋友,親人還是親人嗎?
對方以真心待己,但這種真心卻是自己算計得來的;或者自己以真心帶人,卻發現對方的虛以委蛇……不,這時候自己的“真心”真的是出於自己的真心嗎?
小姑娘不敢想象這樣的情形。
爸爸媽媽也時常會直接來洞天看望聞錦,小姑娘也困惑的詢問過爸爸媽媽,但得來的隻有媽媽的一頓揉搓。
“你還小,這些以後長大了慢慢就懂了,爸爸媽媽也沒辦法告訴你些什麼。”
聞爸爸是這麼說的,
“不過閨女你記得,你背後不僅有爸爸媽媽,還有我們聞家——遇到什麼事還有我們呢!不用害怕。”
做父母的是最懂子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