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他生來的意義,也是用自身骨血來成全他人。
他幼時在楚家和蕭姚度過的溫情脈脈,相依為命的那幾年,不過是迫於認命的無可奈何。
而楚佑依然為蕭姚的一具遺骨,冒著被天下人截殺的莫大風險,身入楚家。
葉非折垂著眼睛看書案:“不管你想法如何,你終究將楚佑帶到這世上,給他生命,給他親情,有些話楚佑不能說。但我不欠你的,我能說。”
“你就是個混蛋。”
過了許久,葉非折方才恍然回神,低低笑了一下。
他用的早非自己原先那副皮相,丟到人群中也不會被人多看一眼
無奈美人在骨不在皮,葉非折幾百年來,也早浸養出一身美人氣度。
他一笑下映亮整間蒙塵已久的房屋,像是在最陰暗最低窪出,開出最鮮豔最招搖的花。
葉非折說:“算了,我不說你了。”
“畢竟我也是個混蛋。”
哪來的資格?
他在書房處站得太久,久到玄渚和楚佑已經看完其他房間,過來書房處尋葉非折。
玄渚說:“一無所得。”
楚佑也同樣說:“一無所得。”
葉非折微微點頭:“好巧,我這裡一樣是一無所得。”
他從神態到語氣都再自然不過,一點不像是剛才收起一封蕭姚手書的人。
沒必要。
葉非折想。
左右蕭姚已死,楚佑已生,告訴楚佑他出生的殘酷真相又不會讓楚佑多塊肉,不告訴他也不會少一塊。
何必要給他平添幾分糾結痛楚呢?
玄渚頗有幾分不滿地質問葉非折道:“你怎麼這麼慢?一直磨磨蹭蹭在這屋子裡?”
他當然不滿。
自己和楚佑都搜完幾間屋子了,葉非折還在書房裡挪著不動。
這成何體統?像什麼話?
豈不是顯得自己下屬無能,比不過美人的,要在美人那裡丟臉?
葉非折冷靜回應他:“稟尊上,因為此間書房書信眾多,屬下一件件探看過去花費了一番功夫,所以勞煩尊上久等。”
他沒說假話。
除卻那幾封蕭姚的手書自白外,零零總總放著好幾疊蕭姚與各色友人、同道知交、家族親屬等人往來的通訊符和信件。
玄渚不疑有他,不假思索地指責道:“你看看你,怎麼能亂動人家姑娘家的信件,於禮不合,成何體統?”
說到最後,玄渚幾乎要扼腕起來。
怎麼能在美人家的下屬麵前這樣失禮呢!
真是太丟他們妖族的麵前了!
葉非折:“???”
你們妖族不是最不講究禮節的一個種族嗎???
再說,你去隨隨便便搬動人家一個姑娘家的屍體,難道於禮就很合嗎???
楚佑:“……”
玄渚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好像有寒意如利刃抵在他後背似的。
他下意識護住臉張望一番:“是不是又要下冰雹?”
下不下冰雹不知道,有人要來倒是真的。
自從千歲出劍,殺了假葉非折和假楚佑以後,靈堂裡就陷入一片你望我,我望你的死一般寂靜之中。
蕭家家主在千歲那一劍裡,仿佛直麵死亡,嚇出一身冷汗,連指責也指責得不氣勢洶洶:
“那可是禍世啊!就這樣輕易殺了他?”
仙魔兩道矛盾已久,誰都看不起誰,蕭家家主的一眼,無疑是作了□□。
跟著千歲而來的魔道中人各自緊握腰間兵器,將前幾步,將千歲簇擁在中心。
仙道眾人也不甘示弱,靈光隱現。
劍拔弩張之勢顯現無疑。
唯獨千歲不溫不火,慢條斯理一撇唇角,譏諷之意滿得快要溢出來:
“那禍世可真是不經打,連我三成之力的一劍都挨不住。”
他這樣一說,蕭家家主才有空去凝神看假楚佑,發覺他容貌雖與楚佑一模一樣,但修為不過元嬰,不可能是楚佑本人。
千歲冷冷而笑:“我倒是想問問蕭家家主,說是禍世和我魔道新尊會臨平城中,如今卻隻給了我們一個假禍世和假魔尊,是何寓意?”
“莫非真當我魔道好欺負不成?”
他話音未落,劍光便現。
眾人根本看不清千歲是如何動作,如何出劍,如何騰挪,隻見劍光在空中不絕,快到凝成銀光一點,落在蕭家家主喉頭上,綻開一道血。
等眾人屏息,想看看那劍光是否會更進一寸,直接割開蕭家家主喉嚨要害時,隻聽有人肅然冷喝道:
“放肆!”
同時而起的,是金鐵錚錚交擊之聲。
四方宗主在蕭家家主生死一線的千鈞一發關頭,出劍擋了千歲。
他們劍刃相交,如若不是顧忌著靈堂周圍,恐怕外放劍氣早將整座蕭府毀得一乾二淨。
誰都不肯最先撤劍,誰都不願想讓一步。
這時候,蕭家隊伍裡站出了一個年輕人。
他著用以吊唁的素服白衫,年輕俊雅,文質彬彬:“諸位切莫氣急,這一切不過是誤會一場,何必動手?”
千歲不搭理他,隻得由晉浮道:“你也切莫氣急,我家大人脾氣不大好,我給你賠個不是,過去了就好了。”
意思是蕭家家主殺了就殺了吧,人沒了就沒了吧,過去就完事了。
年輕人涵養好,被他一嗆也不慌不忙接著說道:“在下這樣一說,自是有依據的。”
“魔道的大人動怒,無非是因為尋不見禍世和魔道新尊,懷疑家主所言不實,因而動怒。”
蕭家家主拚命點頭。
年輕人一開口,蕭家家主就放了八成的心。
因為這位蕭漸羽是蕭家家主在蕭家最信任的人,深知他妥帖靠譜。
他和蕭姚未曾父女反目時,還遺憾過為什麼蕭漸羽不是他的兒子。
這樣他就可以把蕭家家業交到蕭漸羽頭上了。
當然,蕭姚一死,蕭家家主這個遺憾也就灰飛煙滅,非常圓滿。
晉浮下意識反問道:“難道不是?”
說得好像不是蕭家家主編出來的一樣。
假妖尊也下意識反問道:“難道不是?”
這不是昨天蕭家家主明明白白告訴他們的嗎?
連池空明都忍不住插了一腳:“難道不是?”
他們三人都在場想騙誰呢?
蕭漸羽被他們一聲接一聲的靈魂質問,問得笑容發僵。
好在他到底是個人物,馬上調整過來,裝作若無其事道:
“諸位試想,見過禍世與魔尊真正麵目的人極少,能偽裝得十全十美的,更是基本不存在。應當是禍世魔尊本人親力施為,方有此功效。”
蕭家家主的狡辯全是一通屁話,但年輕人所說的確有理,眾人也不由得和緩麵色。
他們聽年輕人篤定道:“禍世和魔尊定在蕭府中,否則何至於放出替身來掩人耳目?諸位儘管在蕭府中搜尋,如若尋不出這兩人,在下提頭來見!”
他放下這等擔保,眾人也不好繼續怪責蕭家家主。
“行了。”
四方宗主冷冰冰瞥千歲一眼:“我急著找人,一起放劍。”
他徒弟還捏在禍世手裡。
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多少折磨。
哪有心思和千歲打來打去,空耗時間?
溫愧雲和阮秋辭更是掛心葉非折安危,直接向千歲道:“師弟安危要緊,大人若是想打,我們奉陪就是!”
至少要讓師父騰出手來!
非常大義凜然,非常舍己為人。
千歲:“……”
他默默收回了劍,不置一詞。
雖說自己比他們遠遠更想找回葉非折,但是連千歲也不得不承認,四方宗上下對葉非折的認知大概是有點……
錯誤到離譜。
蕭漸羽麵上笑意溫和,實際冷眼旁觀,將眾人百態都收入眼底。
他敢打包票楚佑一定在蕭府中,不是沒有原因的。
因為蕭漸羽看完整本原著,自認是這世上最了解楚佑之人。
蕭姚的屍骨在蕭府擺著,楚佑沒道理不會前來。
但…也不是沒有例外。
蕭漸羽從未在原著中聽說過有什麼魔道新尊之類的人物。
而且他經過一番查探消息後,敏銳發現似乎從葉非折出現後,楚佑的行跡便跟原著中無法對上了。
蕭漸羽無法容忍有這種脫離他掌控的事情出現。
如果脫離原著,他拿什麼來對付楚佑?
所以,葉非折必須死!
他收回放在四方宗主與千歲身上的打量目光。
興許…自己可以借這兩人的力量,來對付那所謂的魔道新主。
畢竟一個仙道仙首,一個魔道無冕之主——
又怎麼會樂意看見魔道新主的誕生呢?
他心思百轉,姿態卻做得很足:“諸位放心,我蕭家既放出了話,自是有萬全把握禍世魔尊在臨平城,甚至…在蕭家。”
密道入口就那麼明晃晃在那兒擺著,眾人最開始的震驚過後,立刻就發現了那麼個倒黴玩意兒。
蕭家家主當機立斷:“我進去一看!阿姚屍骨下落不明,說不得和這個密道有關。”
他總算是想起自己愛女如命的父親形象,及時挽了一波尊。
蕭漸羽也毫不猶豫:“我隨家主一起。”
他在蕭家十幾年,自認對蕭家了如指掌,卻從未見過這密道。
蕭漸羽不容許有超過他掌控範圍的事發生。
千歲和四方宗主對視一眼,緊接而入。
假妖尊略微躊躇了一下,也進去了。
剩下的三宗宗主、仙妖魔三道前來的修行者一個接一個魚貫而入,嘩啦啦湧進一大片。
密道本就狹小,哪裡經得住他們這番動靜?
遠在密道出口處的葉非折那邊,也聽到了響動。
他轉身皺眉:“密道哪裡……是不是有人?”
而且必定是很多人。
但此時,已經無人關注他說的話。
玄渚直直盯著他,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殺意:“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已經模糊的銅鏡裡麵,映出了葉非折的臉。
那張臉的肌膚、輪廓、五官都從原先葉非折的易容中生了變化,帶出葉非折自己長相的特色,哪怕在銅鏡中的隱約一瞥,也是驚心動魄的絕色。
葉非折頭一次啞然無言。
怎麼可能?
禍世的機製明明白白擺在那兒,楚佑好端端站著,臉上易容無事發生,怎麼到他這樣就失效了?
除非……
附近有可以與禍世媲美,而且更親近葉非折的本源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