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歲:“???”
葉非折勉勉強強從震驚裡撿回了一點言語功能,寬容道:“沒事,你繼續說。”
他保證不打死方漸鴻。
方漸鴻盯著不平事,眼色深沉:“天下皆知師兄你是個劍修,天下也皆知你千歲憂的聲名。獨獨有人選在你接任仙首的時候,給你送了一把刀,這代表著什麼?”
葉非折:“……”
那麼問題來了。
是什麼給方漸鴻信心,認為有人能在他不察覺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自己住所來給自己送刀?
一時間,葉非折是真分不清方漸鴻是蠢得令人頭疼,還是傻得令人憐愛。
方漸鴻根本沒往是葉非折自己乾的這方麵去想。
他振振有詞,拳頭越握越緊,話也越說越憤慨:“這明顯就是對師兄你身為劍修尊嚴的挑釁!臉都打到了我們玄山這邊來!”
葉非折:“……”
他思索一下,深切認為自己還是不要說出真相比較好。
畢竟葉非折不想“薄幸劍修棄劍修刀,無情獨子忘父生辰”的話本第二天轟轟烈烈賣遍仙魔兩道。
於是葉非折違心地附和方漸鴻的話,硬是把不平事出現的原因推給了壓根不存在的神秘人:“你說得對,的確是欺人太甚。”
“師兄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徹查此事,絕不放過!”
說完,方漸鴻滿懷鬥誌,一陣風一樣地走了。
葉非折看著他遠去背影,竟是唇角一彎,影影綽綽露出了一個笑模樣來。
其實時空錯亂到三百年前,也不是不好。
還能見著如此鮮活的方漸鴻和其他人。
時光隔得太遠,葉非折甚至有點忘記這三百年間他們是怎麼過來的,又經曆過什麼。
記憶中好像一直風平浪靜,也沒多艱難磨礪的大事,方漸鴻和旁人就長成了葉非折印象中獨當一麵的仙門掌門。
不應該啊。
葉非折以前未曾未曾深思細想過,此時覺得頗為奇怪。
他們這一輩人是真正的順風順水,天之驕子,彆說是天下大義,生離死彆,經曆過最頭疼的可能是琢磨著怎麼躲過門規那會兒,最無助的可能是師長飛升那會兒。
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大事?
方漸鴻怎麼就能行原來那個鬼見愁的性子,長成標標準準的仙道掌門?
莫非真是醒悟過來痛改前非?
葉非折想回想一下方漸鴻經曆過什麼,回憶出來的卻都是空落落一片,徒有個大致的感覺,卻落不著實際具體的事件當中去。
他不再繼續白費力氣為難自己。
這次大典,非但是對玄山,對仙道,乃至於整個的仙魔兩道,都是意義非凡。
上一任的道尊便出在玄山,從此以後,玄山綿延了仙門第一這個稱呼幾百年的榮光。
隨著上一輩紛紛飛升,仙道之首的名頭本該落在仙道六宗宗主中,唯一沒有飛升的大爭書院院長名頭上的。
然而大爭書院院長無心於此,推卻好幾回,最後被逼得煩了,乾脆自己動口罵了回來讓提名的人彆煩她做學問,方才熄的他人心思。
大爭書院院長之後,論身份地位,論修為戰力,便是葉非折。
在這種青黃不接的時候,仙首名頭極具戲劇性,又似乎是理所應當地落在了他頭上。
玄山弟子心中驕傲的同時,更卯足了勁兒準備這一場大典,打算讓世人睜大眼睛,看看他們該天下第一的還是天下第一。
所以玄山之上,天幕之中,從東南西北而來的法寶靈光,從天涯海角尋來的拉車靈獸,載著五湖四海,大大小小林立的世家宗門來客齊聚玄山。
到葉非折這個修為,哪怕是千萬裡之遙,也不過是他一步之踏。
因此他意隨心轉,隨意一走之間,便來到接待來客的幾處峰頭。
這種地方,各門各派的議論聲往往是最多的,小道消息也是最多的。
譬如說此刻:
“你們可曾聽說過,這一任新任的玄山仙首竟是連他父親的年歲都不記得了?”
交談的弟子似乎很是驚訝,連啊了兩聲才反應過來:“你說旁人我是信的,修行之人血緣親情淡薄也算不得什麼,可是如今這位——”
他拿手指了指天上。
弟子這個手勢,不僅僅是因為葉非折的仙首之位,更是葉非折出身於葉家。
那個隱世不出的雲巔葉家,一出世時底蘊之厚,甚至可堪媲美仙道六宗。
他情不自禁放小了聲音:“如今這位身為葉家少主時,所受葉家家主的偏愛縱容怕是誰都曉得,怎麼會記不清葉家家主年歲?”
“這我們又怎麼能夠揣測呢?”
第一個說話的弟子很感慨,很滄桑:“許是表麵父子情深,又也許是接任仙首事情太忙,壓力太重,讓葉家的少主一時半會兒也失了智,忘了自己父親年歲的緣故。”
弟子於是更有感觸了:“那必定是失智失得很嚴重。”
“可不是嘛,你想想我們平時要被師長囑托點什麼的時候就已經夠緊張了,何況關乎一整個修仙界的仙首之位呢?”
眼看著兩位弟子就要來個頭腦風暴,為葉非折編個或辛酸或沉重或慘淡的故事,葉非折終於聽不下去。
他怕自己越聽會越想打方漸鴻,為方漸鴻的人身安全著想,走到了較為僻靜的一角。
這裡麵住的大多是些葉非折記不清名字的小世家小宗門,難得有個能來玄山的機會,自然是恨不得屏住呼吸謹言慎行,哪裡敢肆無忌憚談笑?
“狗雜種!”
有道尖酸刻薄的叫罵聲打破此地表麵上的和平安寧。
罵的人大約是氣得狠,一句狗雜種並不能打消他的全部憤怒,後續忿忿劈頭蓋臉來了一串:
“你以為來了玄山,你就能和玄山弟子相提並論?也不撒泡尿看看清楚自己是什麼模樣,還敢癡心妄想?”
玄山包括仙道六宗,話本滿天亂飛歸滿天亂飛,流言轟轟烈烈歸轟轟烈烈,葉非折自出生以來,已經幾百年沒有聽到過這樣狠毒的罵人。
一般到這個份上,大家都是直接上手光明正大打的。
畢竟他兩位師尊,道尊魔尊未曾飛升時,日月照璧與寒聲寂影兩把劍鎮壓仙魔兩道,飛升後葉非折也比他們遑不多讓,沒出過大的幺蛾子。
裡麵罵人的少年成功打破了葉非折死水一潭的心境,引起了他幾百年不曾波動的心境。
葉非折瞄了一眼門牌。
哦,楚家。
沒聽說過。
世家宗門數百上千,葉非折哪裡有空挨個挨個去記那些不入門的家族?
但無可否認的是,他看見楚那個字的時候,心的確是微微動了一下。
葉非折抬手,輕輕扣了幾下門。
罵人的少年聲音一變,立馬變得殷勤而恭敬起來:“是哪裡的貴客?稍等片刻,晚輩這就來開門。”
想來知道能住在這裡的人,無論是誰,都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人。
能他方才罵得狗血淋頭的楚佑不僅不羞愧動容,甚至還有那麼略微一點點的熟悉和想笑。
他在葉非折進入時空縫隙時,不假思索,立即隨葉非折而進。
楚佑自認無牽無掛。
他前緣已了,該報的仇也統統報完,剩下什麼虛無縹緲的仙首榮光,完全敵不過對葉非折的執念。
所以他甚至不用思考,就隨著葉非折穿入空間縫隙之中。
等到楚佑再度睜開眼時,他來到了此處的世界,來到此處自己所居的院落。
楚佑可以確定,身體依然是他原來那具身體,該有的修為也統統都在。
但他似乎平白莫名多出了一個身份。
一個和他原來所在世界近乎一模一樣的身份。
又是不入流的修行世家楚家,又是不受待見的家主之子,又是備受兄弟欺淩暴力,修行無望的少年。
如果說楚佑十幾歲時,的確是將這些仇怨深深記在心裡,甚至為此恨到咬牙切齒過的話——
他現在經曆一遍自己曾經經曆過,隻覺得毫無感覺。
那些謾罵幼稚得可笑,那些動作也幼稚得可笑。
統統是自己現在一隻手——
不用一隻手,一個眼神就可以捏死的。
不等楚佑開口給他們一個警告,一個教訓時,門開便傳來幾聲稀疏的敲門聲。
方才楚佑那位名義上的兄弟,叉著腰唾沫橫飛教訓辱罵他的少年,急匆匆換上一臉的諂媚笑容跑去開了門。
明光滿室,朝霞落院。
那一瞬間的光色美豔無與倫比,也難以形容。
少年滿臉諂媚的笑容就這樣僵在臉上,木得甚至想不出哪怕一個恭維討好的字眼。
有他當門擋著,葉非折看不大清門內景象。
葉非折麵上一向矜貴,即便是玄山弟子也不一定能聽得到他幾個字,幾聲告誡。
但今天是個例外,楚家的院落也是個例外。
葉非折甚至沒去留神感應院內的氣息,便順著心意掃了少年一眼,問他道:“玄山弟子?”
這四個字音他咬得輕柔,隱約帶著一點似笑非笑的味道,卻硬生生將少年說出一身冷汗。
楚佑聽到了自己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聲音。
一模一樣的音色與腔調。
隻是遠為年少,也遠為疏懶。
“我怎麼不知道我玄山弟子如此高貴,旁人還不配相提並論?哪個玄山弟子說的哪門子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