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崎有藏不是一個會追昔過往的人,也鮮少展望未來,他活在當下。而這個當下,可以是幾天,幾個月,幾年。他對時間的概念,有著與生俱來的長生種模糊感。
從不曾丟失的記憶,隻要他想,就能找到每一個細節,他一眼就能發現那串珠子少了兩個。
夜月想吃了那個人類,它被養得太肥了,還學會了在他身體裡亂創。
寺崎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讓它閉嘴。他想讓人類離他遠點,熏得他頭疼。
但是人類說要和他道歉,寺崎覺得可以等一等再趕他走。
人類的道歉說不到重點上,他的腦子一向不夠靈活,一道簡單的題說三遍也不會。
人類說因為他沒有朋友了,真奇怪啊。輕易就能放下的朋友,你需要的嗎?
你需要道歉的,是明知不敵還義無反顧奔向妖怪,罔顧生命的自己。
你需要道歉的,是在妖怪和我之間,居然選擇了妖怪。
你需要道歉的,是意氣用事,沒有留下絲毫音訊就離開了我。
討厭的人類。居然選擇了夜月那個醜陋的家夥。
寺崎已經很久沒有動用他無往不利的外表了。平日裡和妖怪打交道,不需要用過多的言語,它們都是一群瞎子,直接武力壓製是最快的方式。在箱崎家的時候,他也總是待在書房裡,黔已會替他外出。
他知道自己在人類眼中十足地好看,很多人都會直勾勾地看他。
但是,夏目的反應和以前一個樣。掩耳盜鈴,看不見,就行了嗎?
寺崎笑著堅決地扯下了他的手,“這是在做什麼呢?不要突然做這麼失禮的行為啊。”
夏目慌亂地退了一步,被攥住的手縮了縮,沒有成功掙開,他低頭閉著眼,耳邊緋紅,極快道:“對不起。”
他是個罪人,居然覺得好朋友比女生都漂亮。他罪大惡極,居然可恥地心動了。不行,寺崎是男生,是他的朋友。夏目狠狠唾棄著自己,他不可以那麼膚淺!!!
寺崎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閉著眼的人類顯然很害怕,睫毛顫得飛快。
“為什麼更怕我?我和那個醜陋的妖怪,不是很好選擇嗎?”寺崎的眸色微暗。
[說誰醜呢!你才醜,醜得要死。]夜月氣乎乎開口。
[再說話就宰了你。]
夜月用鼻子哼氣表達不滿,[呼,呼,呼呼。]
夏目半睜開眼睛,又猛地閉緊。
“你不是妖怪嗎?”他將自己的疑惑問出了聲後,抿緊了唇。
是變態,夜月用鼻子哼地更起勁,[呼呼。]
“妖怪可沒我好看。”寺崎毫不遲疑地回答,又補了一句,“我現在比他們更厲害。”
不是妖怪……不是妖怪?不是!啊?
夏目睜開了眼睛,直直地望向非人非妖的寺崎,發愣道:“那你是什麼?”
比妖怪更加好看的,寺崎,是什麼?
寺崎微勾嘴角,揚手拉著人類靠近,像華爾茲起手一般,自然而然地環住了人類的背部。
像說悄悄話一樣,貼在耳側輕道:“我不是說過嗎?我超脫於人類之上。”
熱度從緋紅的耳染上臉頰,如雷鳴的心跳聲瘋狂蹦迪,夏目聞著如同青草的氣息,頭腦一片混沌,隻餘最後的四個字回旋不斷。
遠處站在陰影裡的黔已,看著相擁的兩個人瞪大了眼睛。
對上看過來的有些淡漠的眼睛,黔已緩緩轉過了頭,以示什麼也沒看見,餘光忍不住一下又一下瞥過去。心裡的好奇抓心撓肝:那個人類,是什麼人?啊!早知道就貼紙片麵具了,這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偷看了。
寺崎鬆開了手,掃過人類緋紅的臉頰,滿意地頷首。他外在的武器,一向很好用。
寺崎挑眉笑道:“你不能怕我,知道嗎?”
“這就是你的目的嗎?”突然親近什麼的,就為了不讓他害怕他?夏目崩潰地雙手捂住了眼睛。
寺崎不滿地伸手扯住夏目的手腕往下拉,“遮什麼遮,不許遮。”
夏目用力地守護一畝三分地,旋身仰頭拉遠距離。
寺崎踩上夏目的帆布鞋頭,冷道:“撒手,快點。”
夏目痛苦哀嚎:“寺崎,彆玩了。”再玩,他就真的要沒朋友了。
“嗬。”寺崎冷笑,用力地一把拉下人類自欺欺人的手,將麵具拍在了他臉上。
“借你,繼續掩耳盜鈴吧。”
夏目默了默,誠實地拿起遮住了自己泛紅的臉頰,透過麵具兩眼的孔洞,安心地觀察著他過於好看又奇怪的朋友。
寺崎退了一步,說:“繼續道歉。”
夏目哀歎一聲,問:“關於什麼的?”他都想不起來了,隻記得他有罪,他膚淺。他比班上那些對著女模特誇誇其談的男生們更膚淺。
寺崎危險地眯了眯眼,責問道:“那個小熊公仔為什麼要丟下?”
人類連破損的鏈子都修好了,為什麼要單獨留下了那個小熊。
第 27 章
七年前, 武藤家搬家當天。
砰砰咚咚的聲音,間雜著匆匆的腳步聲和說話音,從房子各處傳來。
夏目貴誌沉默地收拾自己的物品, 他必須要帶走的東西不是很多,隻有三個紙箱子。一個裝著家裡的遺物, 一個裝著他的衣服, 最後一個塞滿了雜物。裡麵有很多小玩具一樣的東西和小禮物,都是朋友們送的。
他不知道這次要到哪裡去,隻知道可能是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因為優子阿姨說, 要帶多點衣服,那邊的秋天會很涼。
離開、分彆, 已經習慣了。夏目對此時要離開這裡,似乎並不感到難過,因為有更難過的事,沉重地壓在了他心頭。所以沒有辦法, 留有多餘的空間去思考其它。
他最好的朋友,為什麼會是一隻潛藏在人類中的妖怪?
不明白。
他又知道了一個秘密, 但是此後, 那隻妖怪應該不會再給它封口費了。因為那隻妖怪現在不知所蹤, 他也要搬離這座城鎮了。
但是, 如果那隻妖怪, 還會來找他呢?像那個生病的時候突然就出現在他家裡一樣,儘管它後來解釋說,是因為優子離開的時候門沒有關緊。
至少, 要留個信息, 告訴它:我走了。
夏目注視了很久,才從紙箱子裡拿出了那個小熊。有些東西, 似乎隻要擁有過,就很滿足了。
他找上了躲在院子裡的小妖怪,它和他一樣喜歡小熊,還想著將它帶走藏起來。它會好好地珍惜它,就像他一樣。
“如果有一隻強大的妖怪,或者是那個你害怕的人過來找我,拜托你和他說一聲:謝謝你的‘禮物’。”
禮物,不管是物品還是其它的一些珍貴或令人‘驚喜’的東西,都可以包含在裡麵。
長得像曲奇人的妖怪怯怯地看了夏目好幾眼,才伸手接過,緊緊地抱住了小熊。
[你是要去旅行嗎?]像一些特殊的妖怪一樣,收拾行李,去很遠的地方旅行。
夏目低著眼瞼,回道:“是搬家,從這裡離開,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然後,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妖怪不知道人類為什麼要搬家,生養它的土地,就是它賴以為生的家。離開家太久,它就會死。人類離開家,可能不會死,但他看起來難過地要死。
妖怪答應了人類的請求,眼見這棟熱鬨的房子歸於沉寂,獨自遵守約定等候在這裡。
但是它晚上的時候要進樹洞裡睡覺,它在窗台放下那隻小熊,在玻璃窗上一筆一劃地畫出奇怪的符號。如果有妖怪或者人來找,看到那個人類的東西,再看見它留下的符號,就會停留。
等我醒來,就和你說話。
某日,曲奇妖在天微亮的時候醒過來了,它看見了那個總是慫恿夏目試圖從它身上揪下一塊小餅乾的人。獨自靠在窗台上,拎著那隻小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他在那裡待了多久。
人類身上突然有著令妖害怕的恐怖妖怪的氣息,曲奇妖不敢湊太近。它站在二樓窗台下正對的院子裡,小聲地和他說話。
隻是人類好像沒有聽見,可能是太小聲了。曲奇妖放大了聲音,說了好幾遍之後,那個人類突然從二樓跳了下來。
曲奇妖嚇了一大跳,快速地逃到了大樹後麵,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類,把它的小熊帶走了。
哇!
嗚,嗚唔~
還給我……
那個會安慰它的人類已經搬去了很遠的地方。淚眼汪汪的曲奇妖,這次哭了很久。
*
人類不是沒留下信息,隻是,他看不見妖怪。
寺崎有藏微抿著嘴,問道:“你和它說什麼了?”
夏目沉默了一會,說:“可能是告彆之類的話,我忘了。”
人類的記憶,像金魚一樣。寺崎戳上夜月,[記得那個時候的事情嗎?]
夜月當時也在他的身體裡,說不定會知道。
夜月神采飛揚,[啊,那個時候,好像是有隻小妖怪在附近來著,它說了什麼呢?肚子餓了呢。]
[過幾天,給你找其它的大妖怪。]
[我想吃一口這個人類。]夜月得寸進尺。
[兩隻。]
夜月嘿嘿一笑,[那個妖怪說,謝謝你的禮物。你把它的小熊搶走了,它哭得很慘呢。]
寺崎垂下眸,“夏目,你說的不是告彆的話,道歉。”
夏目一頓,低道:“對不起。”
其實他記得,隻是說了假話。並不是擁有過,就會滿足。有些東西,他好像比較貪心。他想和忽然重逢的朋友,一直待在一起,像以前一樣。日子簡單而快樂著。
但是,寺崎不是妖怪,這好像是他自己的身體。當年看不見妖怪的寺崎,沒有騙他。而他無情地在神社那裡,拋棄了他最好的朋友。
他該有多難過?夏目不敢深想。
鹿角麵具可以很好地藏住表情,像有殼子的蝸牛,從兩個圓圓的孔洞中探出觸角,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月亮下的非人之物。美麗到如同在神秘月光中誕生的精靈,安靜地,隻餘下輕微的呼吸。
夏目忽然想抱抱他,輕輕地,隻要一下就好。
黔已雙手捂住了眼睛,從微開的指縫裡,看見她那素來強大的大人,毫無反抗地被一個人類擁在了懷裡。看見她那總是堅強的大人,下巴搭在人類的肩膀上,像受了很多委屈的小朋友一樣,眼眶好像紅了,卻不敢哭出聲。隻從眼角劃出了一滴晶瑩剔透的,如曇花一現的水珠。
可是,背對他的人類什麼也不知道。
她的心忽然抽了抽,慢慢地合攏了指縫。
寺崎大人的軟弱,不該是她能看見的。
夏目說:“對不起,我不該丟下你自己跑掉的。”他那個時候,太過生氣,也太過幼稚。
“對不起,我違背了要保護你的約定。”那隻妖怪,妖力該有多麼強大,才可以真實地出現在眼前。
“對不起,在你昏迷的時候,沒有陪你。”獨自麵對妖怪的寺崎,昏迷著送到了醫院,而他眼睜睜地看著寺崎的父母將他帶走。寺崎是哪裡來的父母呢?他明明說他什麼都沒有,隻有一棟房子和兩條狗。
藏著麵具下的人閉上了眼睛,歎息著,微微用力地將懷裡的身軀抱得更緊。
沙啞的聲音,向所珍惜的人傳達他驟縮的心,“對不起,寺崎。”
“我好像做錯了很多事情。”
人類在向他道歉,一聲又一聲。寺崎有點不想聽他道歉了,人類該向他道謝,是他救下了他。
可他不想說話,因為很累。他就聽著人類說,從七年前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往回推,自說自話著,尋不到言語的重點。
人類做錯的最大的事情是什麼呢?他自己好像找不到。
為什麼要跟著家人離開我?寺崎沒有問出來。人類總是很脆弱。他不是個很自由的人類。他一直都很乖,他們叫他走,他就真的走了。
“你來找過我嗎?”
擅自走掉的人類,想過回頭找他嗎?寺崎忽然想知道這件事。
“國中的時候,我回去了一趟。”
因為覺得寺崎是妖怪,留下了信息就沒有再想過聯係。後來想確認了,那個電話號碼已經變成了空號。夏目去到了那個結著蜘蛛網的門口,那邊的妖怪說,有隻大妖怪已經不見了一段時日了。他才輾轉去找高山姐弟,詢問信息。
“他們說你去國外讀書了。”
寺崎撇了撇嘴,“沒去,去找妖怪了。”
夏目微愣,輕道:“你又看不見妖怪,找它們乾什麼?”
“無聊。”
寺崎總是很聰明,學校裡教的東西,他看一眼就會了。更多的時候,他在看夏目看不懂的書籍。看不見的妖怪對他來說,可能是一本難懂的書籍吧。
夏目在內心思索,又問:“現在也看不見嗎?”他好像沒見到寺崎向妖怪投注視線。
寺崎推了推人類,夏目不舍地鬆開了手。他好像有點貪心,他的“一下”,分明度過了很久。不過,寺崎好像不介意。
“這個符紋,你能看見吧?”寺崎撫上他的右眼,看見夏目點頭,就接著說:“什麼顏色的圖案?”
“鮮紅的,像血一樣的半朵花。”
寺崎忽然笑了笑,“很清楚地看見了呢。這個可以讓我看見妖怪哦。”
夏目微怔,“寺崎自己畫的嗎?”因為看不見妖怪,所以寺崎想了彆的辦法。隻要寺崎想,他總會想到辦法解決困難的。
寺崎頷首認同了夏目的猜測,“我畫的,我用了兩年研究出來的成果。”
“好厲害。”夏目眼睛微微發亮,像裝了星星。寺崎都要用兩年的時間,才能做出來的題目,夏目覺得,這可能像世界的難題終於被破解了一樣厲害。
寺崎眉眼彎彎地笑著,似是感到滿意,說:“你要不要畫一個?有一個可以分清人類和妖怪的符紋,我可以幫你畫。”
“可以嗎?”夏目驚奇地說道。
“嗯,畫在左眼,跟我一對。”
夏目愣了愣,忽覺呼吸的溫度有點高。他對自己說,沒什麼的,朋友之間,一對也……
眼前人甜笑著問:“不行嗎?”含笑的聲音穿過了耳膜。
正常……
視覺和聽覺的衝擊,夏目昏了頭地應:“行……”
寺崎滿意了,收斂了過多的笑容,似尋常人聊天似地說:“現在住哪?過幾天我把材料準備好就去找你。”
夏目忍不住歎氣,他好像明白寺崎為什麼小時候就能和大人順利溝通了。收放自如的表情,加上優越的外表,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態度,一般都不會有人會拒絕吧。
夏目說了個地址,“一樓是優子阿姨開的店,工作日我晚上會在那看店,白天上課。”
優子……寺崎點頭,攤開手道:“壺先給我。”
夏目從外套口袋裡掏出封魔壺,遞出。
“會用嗎?”寺崎抬眼問。
“我見彆人用過。”
“封魔壺裡隔絕了妖怪的知覺,時間越久,它們會變得越暴躁。你要這隻妖怪做什麼?”
夏目想了想,簡單地說了溯的請求。
寺崎晃了一下壺,沉吟道:“妖力運轉正常,還醒著。我把它放出來,你拖著它去找那隻妖怪吧。”
他說完,乾脆利落地拔開了壺塞。
夏目愕然地望著極快從壺裡凝聚而出的黑氣,伴隨著如同詛咒般的詭異腔調響起。
於此同時,一把漆黑的“劍”,像切豆腐一般,徑直地將尚未徹底凝聚的雲霧斜切成兩半。
聲音戛然而止,一道小身影啪地掉落在地麵。
黔已利落地在空中將傘插回背後,單腳先落地,蝴蝶似的沉木發簪盤起的長發下是兩條散落的長辮,月白色和服的裙擺揚在身後。
冷酷無情的黔已單膝下跪,低頭恭敬道:“大人。”
寺崎頓了頓,慢吞吞道:“你做什麼?”
黔已訕訕地起身,她就學了一下電視劇裡那種出場方式,給大人造造勢,可惜大人不領情。不帥嗎?哎。
她覷了眼夏目,見到麵具下微露震驚的眼睛,心滿意足地笑了笑。
“你好,我是黔已,寺崎大人的式神。”
眼前的妖怪,麵容十分昳麗,夏目莫名從這張臉看出了一點寺崎的影子,可能是薄唇笑起來的弧度一樣,所以熟悉。
他疑惑著,作了非常禮貌的回應。
“初次見麵,我是夏目貴誌,請多多關照。”
黔已一愣,匆忙回以鞠躬,“請多多關照,夏目大人。”
一聲輕笑從彎著腰的他們上方傳出,夏目的耳朵忽然抖了抖。他耳邊的紅似乎從未散去過,在月夜下亦是明顯。
黔已默默地想,這個人類對寺崎大人可能很特殊,所以大人才會笑。
她望向戴著麵具的人,露出一個溫暖的笑。
第 28 章
這天晚上, 石阪家外的溯等了很久才見到人類出來。
夏目的身後跟了一隻大妖怪,溯嚇了一跳,見到他懷裡像大兔子一樣的慧後, 急忙地跑上前。
“隻是昏迷了,寺崎說過兩天才能醒。”夏目有些歉意地說著。
溯連聲道謝後將慧帶走了, 說等慧醒來, 它們尋個時間再來拜訪。
妖怪是一種固執的生物,結下的因果最好要清掉,它們才可以放心離去。夏目點頭, 在黔已的護送下,返回了家。
分彆時, 黔已忽然提出了一個奇怪的請求,“如果可以,夏目大人能讓寺崎大人多笑笑嗎?”
夏目愣了愣,正要回話, 黔已卻極快地接道:“我什麼也沒說。”
說完,一溜煙地跑掉了。
夏目鬼鬼祟祟地打開了家門, 躡手躡腳地走向自己的房間。
路過的房門忽然被打開, 他轉頭看去, 美和子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叫。
夏目匆忙噓聲著, 輕道:“是哥哥。”
美和子眨了眨眼, 差點蹦出的心臟安心地回落。
她拖著夏目進了房間,竊竊私語:“哥你怎麼戴著麵具,嚇到我了, 還以為看見妖怪闖進來了。”
夏目這才發現鹿角麵具沒有還回去。他摘下麵具, 說了聲抱歉。
美和子無法看見妖怪,卻願意相信它們的存在, 是他的家人,也是他的共犯。他們一起隱瞞著這個秘密,不讓優子阿姨擔憂。
“媽媽睡了很久了,我幫你關了燈,她沒發現。”美和子報上了今日成功的隱瞞事宜。
夏目嗯了一聲,問:“怎麼還沒睡?”
美和子歎道:“睡不著,哥你給我講講今晚又遇見了什麼妖怪吧?”
夏目頓了頓,說:“一個很漂亮的妖怪,現在睡,明天就告訴你。”
美和子抬頭望了夏目一眼,又望了眼他的麵具,直覺告訴她,可能是個非常精彩的故事。她快速地應好,“一言為定。”
隨即抱著期待鑽進了被窩。
夏目返回了自己的房間,脫下外套,略顯疲累地撲倒在了單人床上。
太奇怪了。他真是太奇怪了。
人類愉悅、興奮或緊張時,受腎上腺激素和交感神經影響,會引起心跳加快、血壓上升,以及臉部血管擴張一係列的影響。
可能是見到了不是妖怪的寺崎太興奮了?可是好像是從寺崎摘下麵具的時候開始的。
夏目無言地閉上了眼。
他似乎是個極為膚淺的人。
喜歡美麗的事物,是人之常情吧?怪隻怪寺崎長得太好看了。不,他有什麼錯?長得好看有什麼錯!
我有錯,唔。
我應該不喜歡男生的吧?以前有人來問的時候,還很堅決地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那喜歡女生?沒有心動過的對象,無法參考。
喜歡……寺崎?
太奇怪了啊,明明是以前最好的朋友。夏目睜著眼,瞥上書桌角放著的鹿角麵具。
寺崎的式神很漂亮,他應該喜歡女生的。以前對女生也是特彆地寬容。
所以,隻是因為受到了外貌衝擊吧?適應了之後,一定,就不會這樣了。
夏目想著,垂下有些過長的睫毛。
次日,空氣新鮮,晨露明晰。
起了個大清早的美和子隱含深意地望向從浴室裡走出的,像是洗了個冷水澡的夏目。
夏目忽覺呼吸有些不穩。
美和子接著路過,輕飄飄道:“漂亮的妖怪呢,真想見見啊~”
夏目感到了窒息。美和子為什麼要起這麼早?等他講妖怪嗎?
生理現象,無法避免的吧?他都不記得夢見什麼了,嗯。好像有個人在叫他的名字,很近,剩下的忘了。
優子每天都得起很早,準備店裡的東西。所以他們的早餐都是麵包、甜點和牛奶。
餐桌上,美和子興致勃勃地盯著夏目,說:“哥哥,昨天的妖怪呢?”
夏目歎息著說了黔已的外貌特征,溯和慧間的小故事。
美和子越聽越不對勁,“麵具呢?哪裡來的?”
夏目拎起書包,咬著麵包含糊說:“彆人給的,我先走了。”
“等等我。”美和子急匆匆地抓起沒啃完的早餐,帶上肩包,追向她那遛得飛快的哥哥。
但是,追不上了。
停下腳步的美和子不滿地哼了一聲,無奈地笑:“什麼嘛?有喜歡的人了,還不告訴我。”
漫天的紅葉,在人類跑過時,輕柔地飄落。躲在樹上的妖怪嬉笑著向人類問早。
夏目接了片葉子,往上拋出一顆奶糖,回:“早上好,秋。”
他和這附近的妖怪,大多相識,也止步於相識。不是朋友,卻勝似朋友。
他接了紅葉,接了山花,接了一顆紅棗……接滿了雙手,掏空了衣兜,帶著妖怪們的禮物,踏進了教室。
“哇,今天也很準時啊。”熟悉的後排同學風早裕平,笑著和夏目打了個招呼。
“早。”夏目應了,放下書包,將山花和其它的花草插進了靠窗座位旁的透明小花瓶裡。
他有兩個小花瓶,一新一舊,今天的和昨天的。
夏目貴誌不愛說話,這是認識他的同學都知道的事情。他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遊離在人群邊緣,沉默寡言的夏目同學。
但是如果認真和他說話,也會得到相當認真的回應。
夏目看起來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情,他有一本厚厚的素描本,裡麵畫滿了稀奇古怪的生物和各種場景。
課間的時候,他就在安靜地畫畫。
每一天都如此,今天罕見地畫了個和服大美人。風早湊過來看,哇塞了一聲,吸引了附近人的注意力。
“這是哪個模特嗎?還拿著劍?不,這是長刀嗎?”
“畫得不太像真人啊?虛構出來的吧。”
“夏目喜歡這種類型的嗎?”
男生們的三言兩語,引起了女生們的好奇心。
荻原佳代豎起了耳朵,悄悄地混進圍觀的人群。
畫中的人,像蝴蝶一樣輕盈下落,向上舉起的右手握在被身體遮了一半的長柄物品上。
隻有昳麗的側臉,氣質瞧著美麗又肅殺。
如果夏目喜歡的是這種類型,長相清純的荻原忽然異常地沉默。
夏目簡短地回答著:“是傘,虛構的,很美。”
風早揶揄道:“哦,你喜歡這種啊!風情萬種的大美人,有眼光。”
夏目不說話了。他的畫傳閱了整個教室,又回到了他的手上,他便接著畫了下去。
這幅畫和其它的妖怪畫相比,並不完整,隻有側視圖和後視圖,沒有正視圖。
夏目不想畫黔已的正臉,他沒有把握能將她畫出來。和寺崎有點相似的正臉,畫著畫著,說不定就會畫偏了。
除了妖怪的畫,夏目還有幾本用文字記錄的妖怪日記,那是獨屬於他的秘密日記,不能被任何人傳閱。看過它的,隻有他和寺崎。
夏目微頓鉛筆,用橡皮擦掉了不屬於黔已的線條。
昨天忘了要聯係方式,不過,寺崎說會來找他。夏目忽然有點期待,所以放學時,衝出教室隻用了兩秒。
破了記錄。風早挑眉,慢悠悠地踏出教室。
晚上,荻原穿著淡藍的長裙,推開了味辻屋的門,看見暗戀的對象從眼眸亮亮變成了平靜如水,客氣地說:“歡迎光臨。”
荻原微怔,揚起笑容,“夏目同學,真巧。”
不巧,完全不巧。夏目想著,低頭計算起數學題目。數字有一種讓人心情平靜的特殊功能,越繁瑣的計算步驟,越心神安寧。可惜,同班同學似乎不能領會。
荻原應該是喜歡他的,總是在製造偶遇。妖怪們有時候會來通知他,說有人來來回回念叨著他的名字,覺得荻原怪怪的。
可能荻原是有些奇怪吧。在結款的時候,居然瞄著他自己買來的習題冊,說這題很難,她都解不出來。
她是客人,要客氣對待。夏目把那頁習題冊撕了下來,“給,拿回去看吧。”
荻原笑容微僵,道了聲謝。
不愧是夏目同學,真是油鹽不進。嗚嗚。內心淚流滿麵的荻原,提著宵夜回家去了。
某除妖師家族,今晚迎來了一位名為巴淺的雲遊商人。
“九隻中級妖怪,他要低價買給我們嗎?不會有坑吧?”族裡的人古怪地發問。
“他說,交個朋友,日後好辦事。順帶,想買一點我們家族的鎮紙。”
“鎮紙啊?他要多少?幾年的啊?”
“年代越往上越好,不嫌多。”
他們麵麵相覷,決定留他一晚,觀察一下。
與此地隔了兩間房的巴淺先生啜著他們接待的茶,藏在麵具下的眉目含笑。
[一隻。]
夜月笑道:[還差一隻。]
*
過了一周,夏目開始歎氣。他怎麼就忘了要聯係方式呢?寺崎不會不來找他了吧?
再次送走客人的夏目,坐在櫃台後,心不在焉地攥起筆,寫了幾個字又停一會。
鴉雀無聲的店內,遲遲沒有客人湊上前去結賬。
直至白裡透粉的骨節輕叩台麵,發出聲響。夏目猛地抬頭,看見穿著薑黃色寬鬆長袖的寺崎站在他麵前,神色平靜地說:“在想什麼?”
亮堂的白熾燈下,非人的外貌反而比月色下更為虛幻、不似凡物,也更加地清晰、真實。夏目驀地呆住了。
寺崎似了悟地微側頭,耳邊的墜子因此輕晃。生動的畫麵清楚地傳達到眼裡,不是靜的畫卷,而是現實。
寺崎淡笑著,尾音像藏了勾子,問道:“在想我嗎?”
不知從哪裡傳出倒吸涼氣的聲音,夏目覺得,他可能真的快要沒朋友了。
心臟擅自發出尖銳的爆鳴,夏目低頭拾起桌上的習題冊,蓋住了所有的視線,磕磕巴巴道:“怎麼,才、才來。”
第 29 章
“出了點意外。”寺崎輕描淡寫地說著。
夏目愣了愣, 移下書籍露出一雙眼睛,打量著他的友人。沒有受傷,嗯。
他又安心地縮回了書後。
寺崎好笑道:“夏目, 你要一直這樣嗎?”
夏目歎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好奇怪。他現在不想見到寺崎對他笑, 太危險了。
“我們是朋友, 對嗎?”夏目小聲地說著,他知道寺崎能聽見。寺崎的耳朵一直都很靈。
寺崎看著被攤開的書籍擋得嚴嚴實實的夏目,用毫無起伏的聲線說:“嗯, 現在我的好朋友能從書後麵出來了嗎?”
夏目像得到了免死金牌,訕訕地放下了書。他掃過店內僅剩的兩位年輕客人, 他們都用餘光注意著這邊。
夏目看著桌麵,鎮靜道:“你要先上去嗎?我還要看一會店。”
“還要多久?”寺崎語氣微冷。
“一、一個小時,大概。”夏目越說越小聲。優子在廚房忙,美和子在樓上學習。他已經和她們說過寺崎可能最近會來找他, 所以寺崎自己上去也沒關係。
寺崎打量了一下,指著他旁邊的椅子道:“我可:以進去坐嗎?”
夏目一頓, 硬著頭皮拉開了進入櫃台的小木板。
寺崎提著一個紅白的圓筒包走了進去, 自然地將椅子拉近, 坐在了夏目的左手邊。
一位女性客人猶豫著上前, 將選購的蛋糕放在了台麵上。瞥著不似真人的麵容, 臉色因激動而微紅。
夏目站起身給她結賬,旁邊的視線像有溫度一樣,莫名地感覺有點燙。
“歡迎惠顧。”夏目說著, 客人沒有在意, 反倒是寺崎笑出了聲。
夏目臉色爆紅,匆忙改口:“謝謝惠顧。”
客人提著一大袋麵包不舍又惋惜地走掉了。
寺崎含笑著說:“你是在緊張嗎?為什麼?”
夏目訥訥地說:“不習慣。”
不習慣什麼呢?寺崎想著, 沒有追問,也沒有再說什麼。安靜地從夏目擺在一邊的資料卷子中,抽了幾張出來看。
人類現在的字跡,已經和以前的狗爬字有了很大的差彆,娟秀又工整。
夏目覷著突然安靜的寺崎,在內心歎氣。形貌雖會變化,本質仍然如一。寺崎就是寺崎,他要用平常心,對待他的朋友!嗯,先從適應他的外表開始。
夏目邊接待客人,邊小心謹慎地覷了一眼又一眼。
寺崎放下了卷子,夏目眼皮微跳,縮回了目光。
“看不懂。”夏目聽見他如此說。
夏目迷茫地望了過去,寺崎點了點卷子,重複說“看不懂”。
他小學畢業就沒讀書了,夏目現在學的,他一知半解。
夏目神色微驚,猶豫了半晌,說:“要我教你嗎?”
寺崎抬眼望他,無聲注視。他都不讀書了,學來乾什麼?
意識到自己傻裡傻氣的人類匆忙拿起一旁的蛋糕設計圖冊,說:“你看這個。”
像哄看不懂文字的小孩一樣。寺崎收回目光,低著頭翻開了圖冊。
夏目忽地鬆氣。
優子的店,位置有點偏僻,客人不是特彆地多。很多都是熟客,目不斜視地進來選好物品,拿到夏目麵前,才發現了他身邊的另一個孩子。
不是美和子,而是長發的,掛著黑白耳墜的男生?大概是男生吧,瞧著和夏目差不多高,也不太像女生。
有熟識的,便問了兩句。夏目一律回答:“是朋友。”
客人見他回應又多問了幾句,夏目好脾氣地回應了兩個客人後,寺崎站起了身,淡道:“到旁邊去,寫你的作業。”
夏目一愣,在寺崎的視線下,乖乖地挪去了旁邊一點的位置。他現在好像正常了一點,沒有那麼奇怪了。所以,隻要適應了,就沒關係。夏目想著,忽然有點開心。
寺崎負責接待的客人,沒有再多問了。他們在那雙清冷的眼睛裡敗下陣來,隻是規規矩矩地像在做一場無聲交易,和寺崎快速地交接著。
本就不多的售賣品在宛如顧盼流連的顧客中,不知不覺地清空了。
夏目望了坦然自若的寺崎一眼,起身往廚房走去。
優子跟著夏目出來時,望見櫃台後的人,愣了一會。
小時候就長相精致的人,現在更是徹底張開了。她往圍裙抹了抹手,慢慢地走上前去,揚起略有些僵硬的笑容。“有藏來了怎麼也不和阿姨說一聲?肚子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寺崎瞥了一眼垂眸的夏目,點了點頭,熟稔道:“優子阿姨剛剛是在做餅乾嗎?聞到了很香的味道呢?像小時候吃過的那種小餅乾?”
優子笑意真切了一點,“不是餅乾,隻是在研究一些糕點,新鮮出爐的,我拿盤子盛一下。有藏和貴誌先上去吧,叫美和子下來拿。”
“嗯,謝謝阿姨。”寺崎笑著應。
優子眼眸微亮,熱情道:“你這孩子,怎麼還客氣起來了。貴誌說你可能要來,當時真是嚇了我一跳。都這麼多年不見了,有藏現在都變成帥小夥,剛剛差點認不出你來了。”
寺崎笑道:“我倒是一眼就能認出阿姨了呢,現在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年輕又漂亮。”
“哎呦,真的嗎?哈哈。”優子心花怒放,彎著眼對夏目說:“貴誌,真是的。有藏來了,怎麼不早點和阿姨說呢,叫美和子下來幫忙也可以的啊。下次可不許這樣了,快帶著有藏上去休息吧。”
夏目點著頭,俯身拿起了寺崎的包,和他的一些物品,頗有感慨。優子阿姨在寺崎沒來之前,還不時會緊張地問他,現在三言兩語地就放鬆了下來。寺崎總是那麼討人喜歡。
二樓和一樓做了隔音的措施,美和子聽見夏目和彆人的說話聲,好奇地探出了腦袋,望向直直的通道。
注意到動靜,寺崎望了過去。頭發雜亂地盤在腦後的女孩子,長相和漂亮的優子有七分相似。當初讀幼兒園的美和子,現在也是個十幾歲的青春少女了。寺崎衝她笑了笑,看見目瞪口呆的美和子猛地縮回腦袋,啪地一下關上了門。
“她好像你哦,掩耳盜鈴什麼的。”寺崎側頭向夏目笑道。
那是來自蓬頭垢麵少女見到帥哥的羞愧。夏目歎氣,他想和寺崎說不要隨便對彆人笑,但是說出來好像有點奇怪。
“優子收拾了一間房間出來,你要住下嗎?”
“要收留我嗎?可以哦。”寺崎含笑著說。
夏目聽了,覺得怪怪的。因為聽起來就像是無家可歸一樣,雖然可能,確實如此。寺崎的生活,他現在完全不了解。
他拎著包經過美和子房間時,忽然聽見身後的人接道:“不過我更想去你的房間,和你睡。”
美和子房間裡突然傳出重物摔倒的聲音。
夏目……夏目羞憤欲死,他轉頭看去,表情無辜的友人緩緩說:“朋友嘛,我們可以像小時候一樣聊聊天,對吧?”
夏目張了張嘴,說不出來話。他悶氣地回頭,說:“床小,躺不下。”
寺崎笑了笑,說:“沒事,換一張就大了。”
夏目抿緊了唇,憋屈道:“放不下。”
“那就擠擠。”寺崎隨口道。
到底是擠空間,還是擠人。夏目沒敢問。寺崎的態度太過理所當然,於朋友的相處而言,他似乎並不出格。反倒是他自己,想得有點多,所以才顯得奇怪。
夏目拉開了臨時收拾出來的房子,乾淨明亮,東西不多,但大多是新的。寺崎以前住在武藤家的日子不算太短,雖有客房,但寺崎鮮少住那。
年少時,小孩子擠一塊倒沒什麼,但現在長大了,就得維持好距離。由夏目決定收拾出來的房間,他像是篤定了寺崎會在他們家住下一樣。
“你買了不少東西呢,看起來不錯。”
一如夏目了解寺崎,寺崎也明白他做了些什麼。往昔相處過的時間不算太長,隻是,深刻的記憶順著時光蔓延,就變成了長繩,縛在他們身上,舍不得扯下。
“我下去拿糕點,你肚子很餓嗎?我給你做點飯?”夏目平靜地說著。
寺崎抬眼望他,點頭說:“餓了。”
“為什麼之前不說啊?”夏目似自責地說了一句,腳步匆匆地走了。
為什麼呢?因為先前又不餓。寺崎低笑了一聲,拉開包的鏈子,裡麵都是除妖師的物什。他要給夏目畫符紋,收集材料費了些勁,但還算順利。
今晚,就能給他畫上。寺崎心情很好地想著。
二樓的廚房是開放式的,連著餐桌和客廳。
沙發上的美和子暗自打量著對麵記憶模糊的寺崎哥哥。優子和夏目告訴她的事情不多,隻說她小時候,很喜歡黏著這個哥哥玩。但是,她想不起來了。
如果他小時候也這樣好看,那就不稀奇了。美和子最喜歡好看的人了。
她的眼神充滿了求知,寺崎沒理,夏目也沒理。
“我可能要在這裡住段時間。”吃飽了的寺崎推了推空碗。
“優子阿姨應該很歡迎。”夏目說,端起了他的碗碟。時間緊,他就著冰箱裡的東西隨意做了點。寺崎可能真的餓了,才會吃了糕點還能把它吃光光。
“我可以給你們幫忙看看店,當住宿費。”寺崎笑著說。
美和子眨著眼睛,盯……她好像聽說,他是個很有錢的哥哥。
夏目洗著碗,頭也不回道:“你要問優子阿姨。”
優子可不會拒絕。寺崎笑了笑,道:“一會問。”
美和子挺直的背慢慢地順著沙發賴下了腰。她想,可能這個哥哥也和他們一樣,家境落魄了吧。
爸爸和媽媽離婚之後,他們就搬家了。從大庭院到這個媽媽家的老房子,定居了三年。
真好啊,夏目哥哥還有曾經的朋友來找他。
第 30 章
優子不出意外地沒有拒絕寺崎的請求, 不過還是問了下他如今的狀況。
寺崎說,因為一些事,他現在不讀書了, 成了無業遊民,到處轉。
除妖師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呢?夏目不太清楚, 他很少會主動去接近除妖師。儘管他有著某個除妖師的聯係方式。
優子不知道想了些什麼, 心疼地說:“想待多久都可以,也不用給我幫忙什麼的,我家不缺你一口飯。”
寺崎很是欣慰地笑著道謝。
好看的哥哥就這麼敲定了在他們家住下的事實, 美和子覺得不太真實。她望向注視著寺崎哥哥的夏目哥哥,愣了愣, 忽彎起眉眼笑。
送麵具給哥哥的人,她好像知道是誰了。寺崎哥哥可能和夏目哥哥一樣能看見妖怪,特殊的耳墜,特殊的麵具。
“嘿嘿。”美和子發出了怪笑聲, 優子激起了雞皮疙瘩,便拍了下桌子提醒, 美和子慌忙收斂笑意。
寺崎對上美和子含笑的眼睛, 同樣地回了個笑容。
有些默契, 其實很簡單就能通過眼神傳遞。
美和子會保守秘密, 不會擅自搗亂的。
要開店的優子, 睡眠時間很早,起得也早。為了互不影響,她睡在了頂樓。
美和子洗完澡躲進了房間, 將空間留給了她的兩位哥哥。
夏目給他的友人準備了一些日用品, 但還不夠。寺崎什麼也沒帶來,長住的話, 還需要更多的東西。要出去買一些。
夏目翻找著衣櫃,從裡麵抓出了一件連帽黑色外套。他比劃著,“這件可以嗎?”
“嗯。”寺崎應著,伸手接過。他倒也不冷,隻是夏目說冷,那就穿吧。
可能是黑色顯白,夏目又給寺崎拿了個口罩。
寺崎低頭望了一眼,扭頭就走。夏目愣了一瞬,匆忙關好了門,追上說:“戴戴?你好顯眼。”
自知顯眼的寺崎歎氣,道:“不想戴。”掩耳盜鈴的事,人類乾就好了,為什麼還要拖上他。
他載體的容貌,人類不都喜歡看嗎?夏目也是,明明喜歡得緊卻總是閃閃躲躲,裝作不想看。喜歡看就看,他又不介意他看。
夏目沉默了一小會,提議道:“和我一起戴?”
寺崎:“……”
“那也很顯眼。”兩個人都戴口罩什麼的,多顯眼啊。寺崎說著,接過了夏目遞出來的口罩。
戴上口罩的寺崎,隻露出一雙眼睛也是身高腿長的一米八,氣質擺在這,確實是顯眼。夏目看著看著,突然伸手把他的寬大的外套帽子拉上來蓋好了,還順帶整理了寺崎的長發,放在了一邊。
略顯柔和的眼睛,無言地注視著夏目。
寺崎的頭發,比他預想的還要順滑,像真絲綢一樣。夏目沉默片刻,若無其事地放下了手。
寺崎幽幽問道:“好摸嗎?”人類好像覬覦他的頭發很久了。
被發現了。夏目心虛地想著,誠實地點頭,悶聲道:“寺崎為什麼要留那麼長的頭發?”初次見麵的時候也是,穿著羽織,像是那種古老家族出來的少爺。
“用來研究‘代價’。妖怪和人類世界存在聯係,而這種聯係往往需要付出代價。”寺崎笑著,搭上了夏目的肩膀,壓低聲音說:“你知道,人類能看見妖怪所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麼嗎?”
夏目微愣,看見妖怪也要付出代價嗎?他側頭望著極近的眼眸,難得地沒有再心跳加速。他的適應能力一向不錯,更彆說寺崎戴了口罩。
“什麼代價?”夏目低聲問著。
寺崎彎著眼尾,笑說:“言語具有威力,信念因此誕生,自然給予回應。人類產生靈力,妖怪產生妖力。人類和妖怪,應該像一枚硬幣的兩麵,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正反兩麵。可是陷入苦難的人們總會祈禱神明,話語具有言靈的力量,他們付出了‘代價’,人類因此見到了更加具有能力的妖怪,也就是所謂的神明。”
“很久以前,人類將族人當成了祭品,獻給信奉的神明做新娘,祈求神明滿足他們的願望。”
夏目皺起了眉,“所以,他們獻祭了人類,才能看見妖怪嗎?”
“不對哦。”寺崎反駁道:“獻祭族人也無法讓他們看見妖怪。能看見妖怪的,是被獻祭出去的‘祭品’。他們被人類拋棄了,變成了某隻妖怪的所有物,而妖怪掌握著祭品的生殺權。”
夏目一時愣怔。
寺崎湊近他耳朵,發出氣音:“你是其中一個祭品的後代。”
夏目的瞳孔顫了顫,驀地停下了腳步。他是祭品的後代?妖怪的所有物?他抬眼看向彎著眉眼笑的寺崎,有些難以置信。
寺崎微歪著頭,輕笑著問:“要信奉我嗎?成為我的祭品。我可以將你從妖怪手中奪過來哦。”
漆黑的眼眸深處,像見不到日光的淵底。言語是探出的雙手,簇擁著,想要將人類舉起,向未知的神明獻祭。
“你說的是真的嗎?”
人類分明在問,神情卻信了九分。寺崎微挑起眉說:“你總是很容易信我。”他瞥過了頭,“這樣可不太好呢……”
“難道我下次說謊的時候,需要先和你說一聲嗎?”寺崎琢磨著,“像開場秀一樣,說‘我要說謊了’,噗。”
夏目無法分清他的謊言和真話,他總會選擇相信。這樣一點也不好,像是丟失了說謊的自由。
寺崎定了定神,笑道:“不是說了嗎?我不是妖怪,自然也不是神明。那個故事也是,隻是圖書館裡一本奇聞雜記裡麵提到的,不知道真假,你要信嗎?”
抬起眼觀察的夏目沉默片刻。他判斷不出寺崎話語的真假,寺崎的笑容變得真實,演技登峰造極。隻要他想,就可以欺騙任何一個人類。但是,夏目給出了他的回答。
“如果是真的,妖怪和你之間,我隻會選擇你。”
寺崎忽地怔住,人類清透的眸是一眼就能看懂的認真。夏目和他不一樣,他不太會說謊。此刻,他好像被人類堅定選擇了啊……人類的眼睛,有這麼溫暖的嗎?像火光一樣,明明不冷,卻能感覺到如此明了的暖意。
寺崎有藏聽見了來自心腔的震動,好似人類突然住進了他的心室,狠狠地踩動著軟爛成一團的血肉。於是,血液從心室泵出,進入動脈,向他的身體輸送有關於人類的溫度。
他果然,喜歡著這個人類。想養他,長長久久,直至呼吸的風停息。
但是,人類現在隻想和他做朋友。
喜歡他外貌的同時,並不一定喜歡他這個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的,非人類。
吹起的夜風有些冷,黑色外套下裹著的身軀溫熱,潛藏的血液隨著生命而流動。
寺崎側走了一步,逆著路燈暖黃的光。寬大兜帽下,落下一層虛幻的陰影。
他曲起兩指拉下了夏目的口罩,眸子燦燦的,似吃到了美味的甜品一般,饜足地眯著眼尾說:“那我會保護你的。剛剛的話再說一遍吧,我想聽。”
擅自拉近的距離,似乎可以清晰地望見眼瞳裡小小的人影,夏目偏長的睫毛振翅欲飛。他忽然明白,寺崎現在似乎不需要他保護了,他們小時候的好朋友約定,早已作廢。
他囁嚅著開口,似乎想問什麼,可道路中劃過的一聲車鳴震耳。
夏目沒有說完,想聽的人也沒有聽清。
“你剛剛說了什麼嗎?”寺崎盯著那輛劃過的車,眸子裡有著深深的幽怨。夏目見了,便彎起了眼,笑聲輕微。
“沒說什麼,早點回去吧。”夏目拉回了口罩,像是想通了什麼似的,神色平靜。
寺崎歎著氣,朝夏目伸出了右手,說:“手冷。”
夏目一頓,抬眼望他,伸出手碰了碰,確實有點涼。他縮回手插進衣兜,輕道:“像這樣,就不冷了。”
寺崎靜默片刻,將手藏進了衣兜,當起一個酷哥。現在人類長大了,不是想牽就能牽的了。
他們去了最近的步行街。
燈火通明,人群熙攘,像是正在舉辦什麼活動一樣。寺崎緩緩勾起了唇,在一次被人群擦肩而過的縫隙裡,精準地牽上前麵人類落在身後半截的手。
依舊微涼的溫度,在一秒之後,完整地覆上人類的溫熱。
“你怎麼就不怕我走丟呢?我都不認路。”寺崎有些責怪地說著。
夏目忽然記起,很久以前的某一天,他們也曾在人群中穿梭著。隻那時,他跟著寺崎;而現在,寺崎在跟著他。
時光流轉著,顛倒了對象,顛覆了約定。
夏目沒回頭,耳側微紅地說:“現在牽著就不會走丟了。”由他來牽寺崎,寺崎就會跟著他了。
“為什麼人這麼多啊?”寺崎揚聲問。
“今天好像是秋日祭典開幕。”夏目答。
寺崎眯了眯眼,“怎麼沒人約你出來玩?”
“……要看店。”
“不是在等我嗎?”寺崎猛跨一大步,走到了夏目的身旁。
夏目僵了僵,沒回答。
寺崎含笑說:“夏目同學,做人要誠實。”
夏目:“……”
“可你總在騙我。”夏目有些氣悶地說。
“我又不是人。”寺崎笑意更深。
夏目無言以對,他想了想問:“為什麼以前不來找我?”
他都去找寺崎了,可是寺崎都不是人,為什麼不來找他?就算生氣,明明也可以來找他說清楚的。
寺崎:“……”
“你是不是沒想過來找我?”夏目又問,語氣微怒。
寺崎陷入沉默。
他停下腳步,向路過的小攤子買了一盒子章魚小丸子。
“你先彆走,我沒帶錢。”
被拉住手腕的夏目,忍不住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