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吃點, 消消氣。”寺崎叉起一個丸子,塞進氣悶地脫下口罩的人類嘴裡。
心情不好,就吃點嘛, 吃飽了,說不定就不氣了。寺崎想著, 微歎:“不是甜的, 甜的章魚小丸子會有人會喜歡嗎?”
夏目身軀一震,沉聲道:“不要做黑暗料理。”
“哪裡是黑暗料理了,加點糖而已。”
“你那叫加點嗎?你就差整罐糖倒進去了。”
“沒有, 就半罐。”
“不許做。”
“讓優子阿姨做。”
“不許。”
“你做。”
“不。”
“我不做?”
“不……”
“哈。”人類的慣性。
夏目望著像得逞了的狐狸似,彎著眉眼的寺崎, 神色微怔。
太過鮮活了,和記憶中最後躺在醫院裡昏迷的寺崎對比強烈。在他走後,寺崎和那隻妖怪發生了什麼事?
夏目想著,垂眸問出了聲。
寺崎瞥了他一眼, 輕鬆道:“打了一架,花了點力氣。”
寺崎含笑道:“它現在是我的式神哦, 叫夜月, 是隻很醜的妖怪。”
夏目一愣, 問:“它們現在都沒跟著你嗎?”他見過的除妖師式神, 幾乎形影不離。
“給它們放假了。”
而他來確認下, 人類對他的重要性。現在確認完畢,它們的假期隻會無限延長。
畢竟,人類像含羞草一樣, 碰一下就躲一下。
不能讓多餘的視線碰到他。
*
晚些時候, 夏目和寺崎拎著小包大包,回到了他們家。
寺崎對物質並不看重, 大多時候都是夏目在選,然後寺崎點頭表示認可。就算是挑戰人類審美的大紅花褲衩,他也會點頭。
夏目後來也不問他的意見了,反正也得不到反對。
美和子還沒睡,他們給她帶了點宵夜。大晚上吃宵夜,容易發胖。美和子忍痛,吃光了。
“還在長身體,吃多點容易長高。”寺崎如此安慰著。
真是個大好的哥哥。美和子點著頭,在內心將寺崎哥哥排在了夏目哥哥前麵。
寺崎哥哥似乎喜歡夏目哥哥,所以特意在她房門口說出了想要和夏目哥哥睡的豪言。導致美和子的怦然心動,還不到一分鐘。
美和子含著濃烈的笑,關上了房門。她才不要當電燈泡,哼。
浴室,濕淋淋的寺崎在對著淋浴區的鏡子在調整外形。既然人類喜歡他的外形,那就要多加利用。
剛洗完的長發不能直直的,最好乾一點,微卷,翹起來一點,蓬鬆自然。
毛巾,毛巾放哪?頭上?脖子?壓一點頭發,嗯,不錯。
寺崎盯了盯鏡子裡的人,弄濕了手壓在衣領上,濕濕的,現在就差不多了。
最後,表情一定要夠純。
寺崎有藏滿意地打開了浴室門。人類躲在了房間裡,沒關係,夏目還沒洗澡,他可以貼心地叫一叫。
毫無防備的夏目拉開了門,又啪地一聲合上了。
真是失禮啊,人類。
“夏目,吹風機在哪?”寺崎耐心地問。
門後的夏目恨不得抱住弱小的自己,寺崎的好看像畫一樣,但是剛剛出現在眼前的畫,已經到達了不屬於人間的大海精靈的層次。不是海妖……嗚,比海妖更可怕。
他好膚淺,又可恥地心動了。夏目臉紅地閉了閉眼,儘量平靜地說:“客廳電視機下麵,左邊的櫃子裡。”
好精準的地方。寺崎略帶遺憾地暫時放過了人類。
“我下去吹頭發,你等下給我開門。”
優子阿姨睡著了,二樓的門作了隔音,關上,一樓傳來的聲音就低微。
體貼入微的寺崎遠去,夏目拍了拍臉上的溫度,急急忙忙跑向了浴室,他需要用冷水澡冷靜冷靜。
秋日的冷水非常地涼,夏目覺得他又複活了。
他瞥向鏡子,清秀的五官因微短的發,和此刻半抬的眸,顯得有些酷帥,在他人的評價中也是好看的。夏目朝著鏡子擠出了一個略僵硬的笑容,他想,他可能和寺崎做不成朋友了。
寺崎有藏總是很受歡迎。小時候寺崎的朋友就很多,他隻是其中一個因為能看見妖怪而有點特殊的朋友。
寺崎的朋友為什麼不可以隻有他一個呢?年幼的夏目有想過這個問題。他的朋友隻有一個,那麼寺崎為什麼不可以隻有他一個?夏目不敢問出來,他知道寺崎似乎不喜歡粘人的朋友。所以夏目總是會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和其它朋友聊完天,就會轉過頭來找他。
安靜的小尾巴。寺崎有時候會這麼說。
他獨立於其它朋友的優點,大概就是不多話。這種想法,讓夏目慢慢地變成了如今同學們口中的“沉默寡言的夏目同學”。
他其實想問寺崎關於他的很多事情,有很多話都想和他說。但是,說多了,又怕他煩。所以很少會問。寺崎想告訴他的時候,他就會自己說了。
現在的寺崎,身邊隻有他一個人。沒有同學,沒有親近的人和式神,住在他的家,想睡他的床。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夏目忽然想獨占他,不想再看見寺崎對彆人放肆地笑。寺崎的朋友沒有這個立場,但是,再親近一點的人就可以了。成為寺崎的戀人,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讓他收斂對他人散發的熱情,和他人保持距離。
寺崎喜歡什麼樣的人?夏目覺得,應該是安靜的、不粘人的、有分寸的……嗯,他很有優勢,除了性彆。隻要寺崎不介意男生,他就是最佳的選擇!信心滿滿的夏目在下一秒偃旗息鼓,因為可以隨便說出和男生睡一張床的寺崎,可能是個大直男。寺崎根本意識不到長得那麼好看的他和男生同一張床有多麼危險。
夏目想,他可能需要小心地提醒一下,試探出腳腳,觀望觀望。
洗完澡的夏目,帶著一身的水汽拿著鑰匙下了樓。
一樓前麵是開店的地方,後麵大半是廚房,還有一間小倉庫和雜物間。
做好心理準備的夏目,在雜物間門口找到了背對著他的寺崎。
寺崎微擰著眉,側過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吹風機好像壞了。”
還有些濕的長發,略蓬鬆地垂下他身後,三分歉意、六分無奈的神情無辜至極,配合他的好樣貌。夏目就像是被十隻丘比特射中了一樣,頭暈乎乎地,問也沒問,隻道:“吹,不是,剩下的拿毛巾擦乾?”
寺崎點頭,一手吹風機,一手提著毛巾,從他身旁走過,說:“濕了,要換一條。”
夏目緩了緩心臟,在內心警告了自己兩句,跟了上去。
他們買來的日用品,放在了寺崎房間的角落,夏目隻簡單地給他整理了一下,沒有過多的乾擾。
寺崎的生活習慣和夏目不太一樣,他的東西放得很是隨意,不過,寺崎自己可以精準地找出來。而且,寺崎不太喜歡彆人動他的東西。
夏目跳著眼皮,從他的手中搭救了被粗魯對待的發尾。他想不明白為什麼順滑的頭發會有一個這樣不珍惜的主人。
“黔已會替我擦的。”寺崎笑著說,“她也會幫我紮頭發。”如今黔已和夜月不在,他胡說八道也沒誰知道。
夏目頓了頓,瞥向兩端鑲著小方牌,用來紮頭發的黑繩,緩道:“那要我幫忙嗎?”
“可以哦,不過你明天要上課是不是很早起?”寺崎擺弄著桌上的瓶瓶罐罐問。
夏目回道:“沒有很早,六點半醒。幫優子阿姨開店,七點半吃完早餐就去學校了。”
“聽起來真是忙呢。”人類的睡眠時間好像有點少,寺崎想著問:“午睡呢?”
“學校的午休有一個半小時時間。”
十一點半睡,加上午休也差不多夠時間了。寺崎問:“下午什麼時候回來?”
“四點半放學,差不多五點就能回來。”放學後,田徑隊有訓練,但是他可以翹掉。嗯,沒關係。
夏目輕道:“我現在跑半個小時,可以將近十公裡了。”寺崎的那個計劃表,很多他都接近了。
寺崎眨了眨眼,仰頭望向人類,遲疑道:“你還在訓練嗎?”
“……嗯。”
寺崎勾唇笑,“這樣啊,已經很厲害了呢。那個表,我當時是按一個人類的極限來寫的。”
“除妖師和普通人差不多。”不需要太多的身體素質,“寺崎現在也是除妖師。”
寺崎琢磨片刻,問道:“你想當除妖師嗎?”
夏目微頓,拉下眼皮道:“我不想傷害妖怪。”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抱著了解妖怪的想法去接觸它們。接觸的越多就越明白,人類和妖怪,在他眼裡其實沒有什麼區彆。傷害妖怪,等同於傷害人類。
“真善良呢。”寺崎平靜地給出了評價,忽道:“夏目,你知道友人帳嗎?”
夏目倏爾抬起了眸,咬字道:“我外婆的?”
“對,它在你這嗎?”強大的妖力持有者,夏目玲子的遺物,記載著很多妖怪名字的禁忌之物。
“在我房裡,我拿過來。”夏目說著,拿著毛巾走了出去。
對待禁物態度真隨意呢,嘛,我也不差就是了。寺崎垂著眸,快速地擼起袖子,用指尖劃開了腕側的血管,滴進了紅彤彤的罐子裡。
分得清妖怪和人類的符紋,觸及了界線的禁術,可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的。不過,他多少能幫脆弱的人類分擔一些。
夏目拿著一本綠皮小冊子回來時,不過才一分鐘。
寺崎拿著一把美工刀,朝他笑得燦爛,“夏目,來,放點血。”
夏目瞳孔顫了顫,僵著腳步走上前去,掃過桌子上紅紅的兩瓶子,明悟道:“符紋,是用血畫的嗎?”
“嗯,大妖怪的血,我沒殺死它們,養養就補回來了。”
夏目聽了微頓,緩緩地“嗯”了一聲。
第 32 章
寺崎在夏目的左手尾指腹, 割了個小口。
鮮紅的血液滴入六厘米高的瓶子,濺出波紋。夏目感受著指腹的疼痛,鼻間聞到了些微的腥味。
夏目注視著寺崎眼角的花紋, 心不在焉地想:線條不是很多,根本用不到那麼多血液。
“疼嗎?”寺崎抬眼問。
夏目搖了搖頭。
寺崎輕笑一聲, 用碘伏擦拭指腹傷口後, 纏上了OK繃,叮囑:“這兩天彆碰水就可以了。”
“好。”
寺崎在桌上鋪開了一副長長的卷軸,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流動的墨水一般上下遊走。夏目看不太清楚語序, 寺崎也沒打算解釋,隻說:“我的研究成果, 人類和妖怪世界的轉換法術。”
夏目睜著眼,試圖看清,卻好似被一團吸力汲住靈魂,有些暈。
“加了點妖怪的詛咒在上麵, 你再看下去,就要被厄運纏上了。”寺崎淡淡提醒著, 將兩瓶血液倒在了上麵。
夏目移開視線, 落點放在了神情從容的寺崎身上。
黏糊的血液像是倒在了玻璃上, 寺崎食指點上血液, 緩緩地勾動出圓形的線條, 伴隨著一個個符號,一個完整的法陣漸漸成形。
他念誦:[兩界有差,血化無根之水。使不見亦見, 使見亦不見, 通融萬物。]
霎時間,無風自起, 披落的長發如扇麵散開,紅色的法陣發出亮光,血液向內相聚,融成了一個紅色大水珠。
寺崎拉著夏目坐在椅子上,心機地擠進腿間,攥起一根細細的毛筆沾上“染料”。一本正經道:“大多人類和妖怪的波長不相符,妖怪的波長涵蓋了人類的,所以能看見,波長短的人類卻無法看見。我把差異波長截取下來,刻印,就可以互相轉換。”
他低頭打量夏目的眉眼,也沒管人類能不能聽懂,接著說:“將你的左眼封住差異波長,左眼就看不見妖怪了,但是還有右眼,這樣你就能分得清妖怪和人類了。我要反著畫。”
夏目閉上了眼睛,容著寺崎像得到了新鮮玩具的小孩子一樣,托起他的下巴,在他的左眼側描摹線條。
軟毛的觸感落在皮膚上有點癢,閉上眼睛所能感知的觸覺、嗅覺越清晰。夏目又聞到了那股淡淡的青草味,從哪裡來的呢?寺崎不像是那種會噴香水的人。
“睜眼。”
夏目聽到了輕柔的聲音,睫毛微顫地向上撥起,對上了寺崎的眼眸。
眼睛是人類對話、溝通的一道橋梁。大多數人類,說話時都會注視他人的眼睛,試圖從眼睛裡捕捉情緒,但是妖怪很少會和人類對上視線。孤獨而寂寞的妖怪,一旦和人類對視上,可能就再也忘不掉了。
它們貪戀著人類所給予的溫暖。寺崎不是人類,也不是妖怪,但他總會和我對上視線。
四年級的寺崎,回頭的時候,就能看見我。往後的七年,他沒有回過頭,所以我看不見他。再往後呢,寺崎的壽命有多長,是不是和妖怪差不多,他能擅自留下寺崎嗎?夏目看著眼前的非人類,眼裡忽然閃過悲傷。
寺崎攥著毛筆的手,移動的速度更慢了,他輕聲問:“怎麼了?”
他就叫人類睜眼看看他而已,怎麼一副難過的樣子。
夏目張嘴問:“你能活很久嗎?”
仿生人能活多久呢?核心還在,他換具載體就能重生。短的話,他能活三個載體的時間;長的話,他也不知道能活多久,他的生命可能是連續區間吧。
寺崎答:“應該會很久。”
“像妖怪一樣嗎?”夏目更傷心了。要是這樣的話,他必須得慎重考慮一下要不要告白了。要不然等他變成了老頭子,寺崎還是這麼好看,一定會很嫌棄他的。
寺崎停下了筆,含笑說:“像你一樣。”
夏目錯愕片刻,心裡炸開了一片煙花,抑不住嘴邊上揚的弧度,重複道:“你像我一樣嗎?”
像我一樣,會老,會死。寺崎是和我一樣的同齡“人”。
寺崎眼尾彎彎,哄小孩似地問:“怎麼這麼開心啊?”
他像人類,就這麼開心嗎?明明當成妖怪時,那麼冷漠。
夏目笑著不說話了。
寺崎覷了他一眼,沒有追問,動手繼續勾勒符紋。他落筆極穩,內心卻不平靜。夏目似乎不喜歡他非人的一麵,他得小心一點,不要暴露太多才是。
靜靜流動的時間裡,夏目開始數寺崎的睫毛,一根根的,又長又翹。數著數著,他開始走神,瞄著寺崎的樣貌,搭在腿彎上的手微動,像是在繪著流暢的線條。
寺崎將他的動作收進眼底。夏目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外貌,不會再動不動就紅著臉縮回敞開的葉子。這樣可不行啊,要是縮回了“朋友”的行列,他拔出來可就得費一番功夫了。
“好看嗎?”寺崎忽問。
夏目像被抓到了貓尾巴,耳尖霎紅,片刻後肯定道:“好看,像畫一樣。”
寺崎笑著又問:“你喜歡?”
夏目像小動物被嚇到了一樣,驀地抬了下頭。
寺崎快速地縮回毛筆,提醒道:“彆動,要歪了。”
“抱歉。”夏目下意識地道歉,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良久才認真地答:“喜歡。”他喜歡寺崎的。
“喜歡就多看,我不介意的。”寺崎垂著眸望他,出聲鼓勵。人類喜歡他的載體,多看看,多接觸,說不定就會喜歡他了。
仿生人的本體,嚴格意義上來說,不過是一片微小的“核心”,寺崎有藏覺得核心和載體完全屬於兩個不同的部位。就像一台計算機,他是CPU,其餘部件均是載體。夏目喜歡他的載體,要是他換一具載體,人類說不定就不喜歡他了。寺崎深深地認為,夏目要喜歡他的內在,載體是順帶的。
可是將寺崎當作一個“人”來看待的夏目,隻覺一盤涼水澆了下來。寺崎什麼意思?是在說他喜歡寺崎,他也不介意嗎?他人的喜歡對寺崎來說,稀鬆平常是嗎……多他一個,少他一個,沒什麼差彆……夏目焉了。
寺崎:“……”人類怎麼回事?不喜歡他的載體了嗎?他要和人類談一談!
寺崎加快了速度,將最後的線條勾勒完畢,利落地扔掉毛筆,彎腰看向低著頭沉默不語的夏目。
“在想什麼?和我說說?”
說什麼呢?說我喜歡你,你不在意我嗎?夏目有些悲憤地想著,忽覺眼睛微酸,他便順嘴說:“我眼睛好像有點疼。”
寺崎慌忙抬起他的頭,仔細觀察了一下,有些緊張地問:“左眼嗎?是妖力太強大了壓不下去嗎?還是右眼?”
夏目眨巴著眼,補充道:“左眼,酸。”
寺崎鬆了口氣,“酸沒事,一點正常反應,睡一覺就好了。”
寺崎在緊張他……夏目瞥著寺崎的神色,有些難過地問:“寺崎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隻要知道了寺崎喜歡什麼樣的人,他就能向他喜歡的人靠近了。
夏目望見眼前的人愣了愣,反問道:“夏目喜歡什麼樣的人呢?”
夏目表情迷茫。
他喜歡寺崎,寺崎不知道嗎?那寺崎剛剛在問的是什麼?夏目迅速地回憶。沒錯啊,寺崎問了。
寺崎幽幽問道:“你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人嗎?”
夏目欲言又止。
寺崎笑了笑,語氣輕快,“那你就喜歡我吧!”
既然不知道喜歡誰,那就喜歡他啊,夏目不吃虧的,他載體那麼好看,是吧。
夏目懵了,吞吞吐吐地問:“什麼意思?”
寺崎笑意吟吟地握起他的雙手,像在拜托彆人一樣,眼睛亮亮地說:“你不是沒有喜歡的人嗎?那就喜歡我啊。”
夏目的腦子一團亂麻,試圖理解話語。
寺崎快速地數著自己的優點,“喜歡我有很多好處的。首先我很厲害,可以保護你;第二我很有錢,可以養好你;第三我很聰明,可以教你學習,但是可能要等我學一段時間;第四我可以對你很好,可以聽你話;第五我沒有什麼不良嗜好,也隻會喜歡你一個人。”
“所以,夏目,你可以喜歡我嗎?”寺崎臉上笑意真摯,內心有些忐忑地問。
臉熱熱,醉醺醺的夏目大抵隻清晰地記住了那喜歡他的半句話。
寺崎喜歡他……
喜歡他……
喜歡……
夏目抽出了手,以同樣的姿勢握住了寺崎的手,鄭重其事道:“我也喜歡你。”
不管寺崎先前是怎麼回事,現在的寺崎在等著他的回答。他要給出答案,即使隻有六十分,他也要儘快地回答。
“很喜歡,可能從很早之前就喜歡了。但是我喜歡寺崎不是想你為我做很多事情,也不是想從你身上索取什麼好處。我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們可以互相照顧。彆把我當小孩子養。寺崎隻喜歡我,那我也會隻喜歡你。不過,我希望,我可以成為你唯一。”
“不是和他人相同的,我想要得到寺崎的特殊對待。”夏目如此請求著。
寺崎眨了眨眼,關切問道:“你隻會喜歡我嗎?”
夏目臉紅紅地點頭。
寺崎又認真問:“你喜歡我什麼?皮相嗎?”
夏目猛地搖頭,“我以前以為你是附身的妖怪,我想找的是你,不是找寄身。寺崎你不是附身的妖怪是嗎?”
寺崎不是妖怪,所以他才會在看見他摘下麵具的瞬間心動。如果那個人不是寺崎,夏目自認,可能會多看一眼,像欣賞物件一樣,再無其它反應了。
寺崎含笑地壓低聲音,似恐嚇道:“我說,這是一個殼子哦。你都不知道我的本體是什麼,要是像那些醜醜的妖怪一樣,這樣你也會喜歡我嗎?”
夏目抬眼望他,猶豫了一小會,點頭,說著:“我適應力很強。就算寺崎變了副模樣,隻要適應了,我還是會喜歡的。”
得到回答的寺崎心滿意足,人類堅定地選擇了他,即使猶豫了一小會。他抽出手,輕抬夏目的下巴,俯下身,便看見夏目顫著睫毛閉上了眼睛。
喜歡的人類也喜歡他,也許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合上眼的寺崎親上了人類額頭,留下的輕微痕跡,像一顆落石砸入輕泛漣漪的湖麵,在夏目的心底清晰地振動開來。
“請多多關照,男朋友。”
緩慢悠揚的語調,蘊含著認真和笑音,在這個安靜的房間裡,聽得分明。
夏目屏住的呼吸,隨著劇烈的心跳音,開始流淌。
“請多多關照……男朋友。”
人類的聲音輕柔,另一道笑聲卻張揚。
月色正好,燈光明媚,彼此喜歡的人同樣地歡喜。
第 33 章
我有一個不是親生的哥哥, 他能看見人類所看不見的妖怪。所以,從很小的時候起,哥哥似乎顯得很奇怪。
可是,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哥哥變得穩重可靠起來。
幾年前, 爸爸在外麵欠了一屁股債, 媽媽每天都在外出。那段時間,隻有夏目哥哥在照顧美和子。
某一天,家裡不小心著了火。我看見哥哥像來拯救美和子的神明一樣, 帶著美和子在烈火中走了出去。
媽媽說,多虧了哥哥, 美和子才能活下來。
可是,美和子不能告訴她,那時候哥哥身邊還有一隻藍色的魚尾巴妖怪。
夏目哥哥和妖怪有很多故事,記在一個小本本裡, 美和子也不能看。哥哥有時候會和美和子說一些它們的故事,卻很少會告訴我們學校裡的事情。
媽媽偷偷地埋怨過, 可能是小的時候, 她沒有照顧好哥哥, 所以哥哥不怎麼和她親近。
其實, 美和子跟夏目哥哥也不是很親近。
夏目哥哥將自己鎖在了他和妖怪的世界裡, 美和子希望有人能將他拉出來。可是,美和子看不見妖怪,進不去哥哥的世界。
寺崎哥哥可能可以。
*
家裡多了一個哥哥, 美和子今早還有些不習慣。剛睡醒迷迷糊糊的美和子揉著眼睛, 在過道撞見寺崎時,魂跑了三個, 徹底驚醒了。
“早安……寺崎哥哥。”美和子抬手捂住自己尚未洗漱的臉。
“早啊,夏目說你再不醒,就快要遲到了。”寺崎輕聲提醒完,走過了美和子身邊。
美和子猛地回頭翻找鬨鐘,咋咋呼呼地叫了兩聲,疾速拾掇。
還要讀書的人類,都要去上學。寺崎半喜半憂,喜的是他不用去上學,憂的是他的新任男朋友要去。
昨晚他畫完符夏目就溜回了自己房間睡覺休息,友人帳的事都還沒來得及和他說。寺崎翻了一下落下的友人賬,從中發現了好幾個眼熟的大妖怪名字。他挑著眉,蠢蠢欲動地想撕下幾頁,最後還是放棄了。男朋友的東西,保不齊會生氣的。
寺崎睡得很好,夏目卻頂著淡淡的黑眼圈在早上悄悄拉開了房門,也不叫醒他,光看著。
假睡的寺崎表示不是很懂人類,所以他睜開了眼睛問:“三分鐘,你就不想乾點什麼嗎?”
不管是選擇叫醒他,還是想給他拉被子,還是想搞偷襲都行,可是夏目什麼都不乾,寺崎覺得自己受到了小小的傷害。
夏目微睜大眼睛,慢半拍回道:“你醒了啊。”
寺崎在內心歎氣,笑道:“過來。”
既然人類不乾點什麼,那他就要乾點什麼了。
一無所覺的夏目抬步靠近,躺在床上的人朝他伸出了手,像是期待著被拉起身一樣,黑黑的眼睛很是靈動。
夏目伸手接應的瞬間,一股大力不容抗拒地將他扯下,夏目的瞳孔一縮,視野陡然天旋地轉。
寺崎在上麵半撐起手看他,饒有興致地問:“為什麼不偷親我?”他可是確保露出了最不設防的姿態。
夏目撲閃著眼睛,耳尖又紅了,小聲說:“太快了,好像在做夢,不太真實。”
他好像什麼也沒乾,就突然在一起了。寺崎為什麼說喜歡他?想了很久也不明白。
醒來之後,看見了鏡子裡和寺崎相似的符紋,左眼和右眼,一對。應該不是夢,但是依舊不太真實。
寺崎定定地望著夏目,忽然俯身壓上他微開的唇,肆意掠奪起他的呼吸。唇齒相依間,透露出略顯青澀的吻技。
夏目睜大了眼睛,心跳都快停止了,不知所措地沒有絲毫動作。
一分鐘後,寺崎像咬著了青蘋果,心情微酸地鬆了嘴,有些氣悶道:“多謝款待,男朋友。”
他下次會做得更好的,不管是什麼。
寺崎有藏垂著眼眸站起身,隨手捎上兩件衣服拉開門離開。
後知後覺的夏目,臉燒紅一片,暈染的色彩極為豐富。他抬起胳膊遮住了眼睛,手腕上冰涼的鏈子觸及眼側,腦裡閃過些微的片段,良久才出聲道:“不是夢……”
偷親?唔……
“怎麼這樣啊!”夏目咬著唇,略顯不忿。他都沒有準備,結果寺崎吃完了就跑。
寺崎洗漱完回來時,夏目正襟危坐地攥起了木梳子,瞥著他的目光生動到似乎含了點怒氣。夏目說好了要幫他紮頭發,那就不會忘。
寺崎神色自然地拎起了頭繩,“紮高點。”
夏目有過幫妹妹紮頭發的經驗,卻是第一次紮那麼長的頭發。他一絲一縷地攥過順滑又厚密的發,梳了又梳,速度很慢。
寺崎拿起友人帳晃了晃,背對他說:“你外婆的事,你知道多少?”
夏目微頓,掃過一眼,平靜道:“不太了解,隻聽說很早就去世了。”
“夏目玲子,一位擁有強大妖力的人。在妖怪之中算是很有名,她沒有加入除妖師的陣營,知道她的人類倒是不多。”寺崎說了一點信息。
“這個,是她留下的禁物,束縛著眾多妖怪的真名。妖怪世界裡傳言說,得到它,就擁有了能讓妖怪言聽計從的能力。在大妖怪眼裡,它可是很受歡迎的。”
夏目驚疑地望向了友人帳,“裡麵都是真名?”
真名對妖怪來說,可是等同性命一般的存在。這本小冊子,拿捏了眾多妖怪的性命。夏目忽感到了沉重。
寺崎思忖道:“裡麵的妖怪,都認識你外婆。玲子似乎當它們是‘朋友’。”
可是,哪裡有朋友會製作這麼危險的東西。寺崎有藏覺得夏目玲子是個蠻可怕的人類。
夏目蹙眉,猶豫了半晌,才問:“那怎麼辦?”
“給我吧,我幫你保管。”寺崎淡道。
夏目眨了眨眼,敏銳道:“你要用來乾什麼?”
寺崎沉默了一會,含糊說:“它很好用。”能讓大妖怪言聽計從的東西,能讓除妖師忌憚的東西,對他來說,真的很有用處。
看出來寺崎很想要的夏目:“……”
友人帳既然是危險的東西,交給了寺崎之後,可能會變成更加危險的東西。夏目很是擔憂地、委婉地拒絕了男朋友。
寺崎對著友人帳望洋興歎,又說:“你留著它也沒用。”
夏目纏著他的頭繩,沉吟道:“所以我不打算留著。”
“你要毀了它嗎?!!”寺崎痛心疾首。
“……不是。”夏目好笑地彎了彎眼,“我打算把他們留下的緣解決掉。”
外婆和妖怪結下的緣分,理應隨著人的消逝而散去,但是她可能是沒來得及。夏目貴誌想著,歎道:“我可以把它們的名字還回去嗎?”
既然是外婆的朋友,那就要好好地對待吧?
寺崎默了默,騰起身,將友人帳塞進了夏目懷裡,說:“你還吧,彆讓我看見。”
他留下一個略顯冷酷的背影,從房間裡走出去,下樓去找優子了。
夏目無奈地放下友人帳,跟上離開的寺崎。
他沒見過寺崎生氣,剛剛的寺崎也不是在生氣,友人帳對寺崎來說可能是個很好用的武器,不能用可能有些遺憾吧。但是夏目知道,寺崎不會不幫他的。
優子的店鋪不大,隻有靠近玻璃窗的地方有一小排的桌椅供給客人休息,要準備的東西也不是特彆地多。雖然店小,但五臟俱全,足夠養活他們一家人。
夏目平時要做的,都是一些零碎的活,比如負責將物品擺放好,搞點衛生,收銀,搬點東西。七點鐘優子就會開店,他們的時間不多。平時美和子也會來幫忙,今兒好像睡過頭了,夏目也沒叫她,和寺崎兩個人解決了事宜。
優子忙裡偷閒地給寺崎投喂。
優子阿姨總是對寺崎很好,夏目早就領教過了。寺崎現在變成了他的男朋友,優子大概會很開心。但是夏目不知道怎麼開口,就沒說。反正,人已經住在他們家了。
夏目去上學時,寺崎窩在優子的廚房開始搗鼓。甜的章魚小丸子……嗯,等夏目回來,就塞給他吃光光。
夏目不知道還有黑暗料理在等著他,在學校裡正應付著風早的盤問。
“快說,昨天祭典和你在一起的那個人是誰?”風早裕平很是好奇。
孤寡的朋友瞞著他有約,秋日祭典他來來回回見到了三四個女生約他,夏目以沒空拒絕了邀約。結果,昨晚意外撞見了一個長發的高個子“女生”,牽著夏目的手。沒等他們靠近就混入了人群,不見了蹤影。
夏目含糊說:“朋友。”住在他們家的男朋友,可能發現了風早他們,才帶著他跑了。
風早一臉不信,挑眉說:“如果你談戀愛了,學校裡應該會很熱鬨。”
長得好,成績優秀,又是田徑隊的夏目。雖然不愛說話,但在學校裡可是很受歡迎的。不少人猜著,夏目要是談戀愛了,估計會是那種對戀人體貼又溫柔,百依百順又有安全感的優秀男友。可是,至今都沒有人成功。
昨晚的那個人,遠遠的倒是看不太清楚臉。要不是極為熟悉夏目,風早也不敢認。
見問不出多少信息,風早不再追問,正準備返回座位,忽提醒道:“你左眼角沾上了一小塊紅色的染料,不太明顯,但是洗洗為好。”
夏目驀地抬眸,一臉複雜地看他,問道:“你能看見?”
寺崎說這東西和妖怪差不多,普通人看不見,有妖力或靈力的生物才能看見。實力越強,看得就越清晰。
風早一驚,心裡直打突,強裝鎮定道:“你在說什麼?”
夏目幽幽地低下了頭,說:“沒什麼。”
風早可能也是除妖師吧,總是對他畫的妖怪很好奇。他不想承認,夏目也不會再問。
第 34 章
“除妖師的來曆已經不可考究, 我們是駐守在人類和妖怪中間的一道牆,肩負著平衡的重任。絕對不能退縮。”風早裕平的爺爺如此教導著年幼的孩子。
很早以前,風早一族在除妖師世家中還處於中上的水平。隻是後來, 血脈變得越來越稀薄,代代單傳, 昔日龐大的家族因此逐漸沒落。到了風早裕平這一代, 他的父母都隻是沒有靈力的普通人。
家族留下的訓誡是我們受到了不知名強大妖怪的詛咒,這在除妖師世家裡,並不罕見。經常和脾氣古怪的妖怪們打交道, 在某些妖怪眼裡,除妖師可能也是它們的眼中釘。
死在妖怪手裡的除妖師, 和死在除妖師手裡的妖怪,可能一樣得多。
風早裕平不想成為除妖師,他的人生願望是當個普通人。
父母不理解爺爺想要裕平繼承家族傳承的念頭,裕平也不理解。不過他不會反駁爺爺, 爺爺要他學的東西,他都好好地學了。
一向嚴厲的爺爺, 隻有談及妖怪時, 才會變得和藹可親。爺爺講述他過往的除妖師生涯時, 眼裡有著濃濃的懷念和惋惜。可是爺爺在很早以前, 就把他的式神解放了, 他說不想讓它們看見他慢慢地步入死亡。
妖怪的壽命很長,除妖師的壽命卻很短。裕平現在都沒有和任何一隻妖怪簽訂契約,讓妖怪成為自己的式神, 也有這個因素的影響。
爺爺現在生了重病, 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風早裕平得空了就會去探望,和他講講今天遇見的妖怪。
其實不是他遇見的, 是同班一個叫夏目貴誌的人。他很會畫畫,居然將遇見的妖怪都描繪在了畫本上。
風早裕平第一次見到夏目貴誌,是在開學典禮的那一天。
春天有野櫻花盛放,那個少年,牽著一隻矮小妖怪的手,漫步在充滿花香的道路。
風早因這平和的畫麵愣住了。爺爺帶他去參加過除妖師的聚會,他也見過能看見妖怪的同齡人。但是,沒有一個像夏目一樣,像是充滿“神性”。
風早忍不住懷疑夏目可能是妖怪變得,才會那麼地不像除妖師。
開學典禮上,夏目作為優秀新生代表發言。據說他是從一所私立貴族中學升上來的,家境應該不錯。風早有幸和他想要觀察的對象分在了同一班。夏目藏著自己能看見妖怪的事實,風早也是。說到底,除妖師隻是生活在人類社會中的“普通人”,隻要不說,尋常的人類根本不會發現。
試探著接觸之後,風早越發肯定夏目隻是一個人類,將人類和妖怪看作等同存在的奇怪人類。
他的靈力似乎很強大,風早曾見過夏目將一隻體型巨大的妖怪拖出生物教室,“教育”它不要再到學校裡來找他。
那隻妖怪很委屈,夏目說他有空會去看看它,才把那隻妖怪打發走。
風早不理解。夏目就不怕被妖怪纏上,被它們下詛咒嗎他可沒看見夏目有式神、護符之類的除妖師象征物。
爺爺說,他沒聽過姓夏目的世家,可能是“散裝”的除妖師。風早就沒有多問,他猜測夏目可能也像他們一樣,現在的家族名不經傳,不想再被人打擾吧。
風早沒有告訴夏目他也能看見妖怪,一是沒有必要,夏目看著不太想和彆人談論妖怪;二是覺得這樣暗自觀察,很有趣。
隻是,沒想到,他一直隱藏的事,會敗在一塊小小的紅色印記上。
那是什麼?課上的風早咬著筆杆子思索。隻有除妖師能看見,說明很是特殊,也許是妖怪留下的。詛咒?風早皺起了眉。
午休時間,學校食堂裡。風早拎著餐盤,坐在了夏目的對麵,直截了當地說自己也能看見妖怪。
夏目微頓,輕點頭應:“嗯。”
也不是什麼大事,雖然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能看見妖怪的同齡人。
風早歎氣道:“你眼角那個是什麼?”他所觀察到的夏目不像他爺爺教導的那樣,擁有除妖師的那些手段,他處理妖怪的手法一看就野生得很。風早有點擔心夏目被妖怪下了詛咒而毫無辦法。
“符紋。”夏目並不打算過多解釋。
意外的答案。風早神色困惑,符紋在除妖師手段之中很是常見,像是畫護符就會用上。可他也沒聽說過,有普通人看不見的符紋啊?還畫在了人身上。
風早忽然想到了一件紅色的和服。據說是很久以前,由一位高明的咒術師製作。繪在衣服上的符紋,飽含了能讓妖怪顯形的特殊力量。在除妖師聚會裡,可以根據看見符紋的多少,來測試實力的一件和服。不過它在前幾年,就不知所蹤了。
昨天的時候,夏目還沒有這個印記。風早猶豫著問:“夏目,你難道認識什麼高明的咒術師嗎?”咒術師,可不單單是繪製符紋厲害,對法陣、詛咒什麼的,也會有深度的理解。
夏目沉默片刻,說:“不認識。”他隻認識除妖師寺崎,不認識什麼咒術師。
風早無言地盯著他,誠心發問:“那可以告訴我,誰幫你畫的符紋嗎”
“……你找他乾什麼?”夏目停住了動作,認真地觀察起風早的神色。
風早就和他講了一下自家代代單傳的詛咒,“雖然也不報什麼希望了,但還是想試試看,能不能破解詛咒。”
“我可以幫你問,問到了再給你答複。”夏目輕蹙眉,沒說具體的時間。
風早連忙道謝,“對了,你那個畫本子可以借我一晚嗎?我想拿給爺爺看看。”
夏目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
風早嘴角微笑,忽道:“夏目好像不太會拒絕有關於妖怪的請求呢。”
夏目垂眸思索,“……視情況而定。”他也不是什麼都會答應。
有關妖怪的請求,大多是真的遇上了困難。他能幫則幫,幫不了就會拒絕。人類也是,他會根據自己的判斷,來決定要不要幫忙。
夏目不是正義的使者,他隻是堅守自己的底線,做出力所能及的事。
*
放學時,夏目沒能成功翹掉田徑隊的訓練。因為下周又要比賽了,嚴厲的教練堅決地不肯放人。
夏目歎著氣,暗自祈禱寺崎不會生氣。
但是寺崎怎麼會生氣呢?他隻是眉眼彎彎地端出一盤子甜膩的小丸子,很有禮貌地說:“麻煩把它吃光。”
一旁的美和子心有餘悸地縮了縮肩膀,她就不該一時好奇去嘗試,古怪的口感加上齁甜的味道,在猛灌三杯水後依舊彌漫在腦海。
寺崎哥哥好可怕。他到底放了多少糖?
可能是半罐糖多一點吧。夏目在美和子崇拜的目光、寺崎暗含期待的眼神中,麵無表情地吞了一個。
夏目默了半晌,委婉提出建議:“少放點糖。”
他現在也不是那麼地喜歡吃甜的東西了,隻是寺崎堅定地認為:越多糖越甜,越甜的東西,心情就會越好,所以總是會放很多糖。可能因為受害者不是自己,優子阿姨也不去阻止,每次都樂嗬嗬地看著寺崎給夏目投喂超甜的食物。
夏目小時候還因為吃的糖過多,牙疼了好久。隻是那個時候,已經搬家了,所以寺崎不知道脆弱的人類還會因為吃的糖過多而牙疼。如果知道了,應該就會收斂一點了。
“甜度不是正好嗎?”比起輕而易舉地說出這句話的寺崎,更可怕的是他可以笑著解決自己製作的“黑暗料理”。
毫無抵觸,就像是正常食物一樣,讓人不自覺就懷疑起自己的味覺是不是出錯了。
美和子一臉懷疑人生地返回了自己的房間,小聲念叨著:“是妖怪吧?寺崎哥哥真的是人類嗎?他的味覺真的還正常嗎?夏目哥哥好可憐。”
非人類的寺崎反思了一瞬,神情失落地撤回了半盤子,“你現在不喜歡甜的了嗎?”
夏目一僵,又拉回了半盤子,猶豫道:“沒,隻是少放點糖會更好。”
“要加點鹽調和嗎?”寺崎建議道。
“……不用了,現在就挺好。”夏目不敢想,再加鹽他還能不能咽下去。寺崎某種程度上,遲鈍得可怕。因為不是人類嗎?
“那要吃光哦,夏目同學。”寺崎氣定神閒地撐起下巴。
一時分不清寺崎到底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的夏目:“……”
他覷著笑眯眯的寺崎,沉重地歎氣。果然是生氣了吧,因為友人帳的事情?還是因為他晚回來了?
“寺崎,友人帳給你的話,你會傷害那些妖怪嗎?”夏目平靜地詢問著。
可以隨意說出“取了點血,沒殺死妖怪”的寺崎,輕視著妖怪的存在。這樣的他,讓夏目無法放心。
“不是要將名字還回去嗎?這是要改主意交給我嗎?”寺崎語氣散漫。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寺崎嗤笑一聲,答:“會哦。我會利用它們,不管是作為研究素材還是作為武器使用,可能都會受到傷害。你不交給我是正確的呢。”
善良的夏目對妖怪抱著同理心,而他可能是他最討厭的那種人吧。肆意妄為,漠視生命,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傷害妖怪也好,傷害人類也好,傷害自己也好,在他眼中都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可能是眼前的人,是他想要保護,舍不得傷害的。
寺崎輕顫著睫毛,垂下視線,避開了夏目審視的目光。
人類會因此討厭我嗎?寺崎有藏不想知道問題的答案。
“寺崎,你和我一起把名字還回去吧,好嗎?”夏目放柔了聲音。
“……好。”
寺崎掀起眼皮,含笑道:“驅使我的報酬,是你不能討厭我。”
第 35 章
人類和非人類之間, 有時候就像隔了一條山溝溝在大聲喊話。風太大而對方選擇性耳聾,於是出現了交流困難。
“你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嗎?”夏目十指交叉,向堅定認為自己會討厭他的男朋友, 猶豫著問出了聲。
寺崎停頓兩秒,四平八穩地答:“不知道。”
什麼是傷天害理的事, 欺男霸女?持強淩弱?對象是人還是判定為妖怪?麵對夏目的寺崎, 核心自動地模糊了範圍,從容地踏進了安全與危險並存的區域。
夏目心情沉重,“那你這幾年都在做什麼?”
除妖師都在做些什麼呢?大概是和各種妖怪打交道, 將降下災禍的妖怪封印、退治。或者接受一些帶有賞金的任務,借助奇特的能力去完成不可思議的事情。他倒是很少去做這些。
“研究。”秉持著多說多錯的道理, 寺崎的回答很是簡短。
“具體過程呢?”夏目又問。
“不想說。”
夏目驀地陷入沉默。寺崎不敢說出來的內容,可能就是怕他聽了討厭。但是寺崎不說,莫名地也有點討厭。想繼續問下去,腦子卻在警告:到此為止。
寺崎又有了想要隱瞞的秘密, 但是夏目暫時不想探知下去了。誰會沒有幾個不想告知他人的秘密呢?他也不是沒有分寸的人。隻是夏目唯獨對寺崎的秘密感興趣,所以才想要一探究竟。
夏目內心歎氣, 轉移了話題。
友人帳是外婆的遺物, 到現在最少也有五十年了。妖怪的壽命雖說很長, 但也不是不會死亡。紙上落下的真名, 是它們的一部分, 也是困住妖怪的一道枷鎖。不完整的妖怪無法安心地“成佛”,也就是往生。
拿著友人帳的夏目隻覺燙手,他向寺崎詢問更多的信息。
“友人帳是一件特殊的咒具, 歸還名字的方法沒有記錄在案, 但是可以通過它和法陣,將妖怪召喚過來。既然是它們的名字, 那些大妖怪肯定知道方法。”
寺崎說完頓了頓,接道:“我不建議召喚它們。友人帳記錄的名字很多,一一召喚所付出的代價太大。我不了解你外婆和妖怪具體的關係,你擅自接觸可能會很危險。”
“找個時間,去你外婆住過的地方,抓……嗯,先接觸幾隻實力不強的妖怪看看它們的態度,再去找大妖怪是最穩妥的方法。”
夏目努力回想著外婆的老家,那個城鎮,距離汴良縣實在是遠。他無奈道:“等寒假吧。”都這麼久了,也不急在這一時了。
寺崎應了一聲,將得不到的友人帳拋之腦後。
*
今天的優子很早就關了店,她家來了個“搞藝術的帥氣遠房親戚”的消息,在附近的茶餘飯談中飛快地傳播著。至於為什麼說是遠方親戚,大抵是因為具體的關係細究起來有點複雜,優子實在是不想多談。
說她兒子多年前的好朋友現在成了無業遊民來她們家借住?還是說她家欠了他一筆債現在都還沒有還?優子糾結了一會,選擇了放下。嚴格來說,那是她已經離婚的丈夫欠下的債,和她沒有關係。
優子沒有那麼偉大,還替她那出了軌、傍上大款的丈夫去還債。她熱情提供了武藤建昌的聯係方式和地址,當時寺崎望著她,很是平靜地問:“優子阿姨希望我去討債嗎?”
像是她答應之後,馬上就會去的樣子。優子猶豫了一小會,誠實地點頭。
寺崎含笑道:“走法律手段的話,應該要不回來的。”年代久遠且沒有留下什麼證據,那個時候他既然給了,也沒想過會要回來。
“優子阿姨要是想出出氣,我倒是可以幫忙,保證不會留下任何的痕跡。”
優子聽完心一顫,吸了一口涼氣,湊上前去和寺崎兩人開始嘀嘀咕咕。
笹原優子不是一個毫無脾性、忍氣吞聲的人類,寺崎認真地聆聽她的想法,給出了一些小提議。假借他人之手施行的報複手段,遠沒有直接揍一頓來得解氣。至於其它的,他倒是不介意讓彆人倒黴一下。
約定好明天去套麻袋,優子滿懷期待地睡下了。
夏目的臥室裡,正書寫試卷的夏目和寺崎提了一下風早的事情。
背對夏目躺在床上的寺崎,放下了手中的初中教科書,頗為感興趣道:“上百年的詛咒?”
“風早是這麼說的。”
“他和你關係很好嗎?”寺崎若有所思。
夏目微頓,道:“兩年的同班同學,算是朋友。”
他和人交淺不言深,以致風早兩年都坐在他旁邊,也沒能發現風早是同類。風早可能也瞞了他很久,他們友誼的小船其實稀碎,泡滿了水。夏目一時感慨萬千。
寺崎思考片刻,說:“如果是妖怪作祟,我倒是有辦法把它找出來。”
夏目“嗯”了一聲,問著:“咒術師是什麼?”
寺崎側頭,望見夏目挺直著背,低著頭,便露出一小截脆弱的脖頸。優秀的視力,讓他清晰地看見了那處有一顆小小的痣。
寺崎緩道:“除妖師的一節分支,多是善用言靈和術法除妖的一類人。”
他沒有多說,心知夏目應該是不會成為除妖師的。一個不願意傷害妖怪的人類,怎麼會成為一名除妖師?所以知道太多有關的事情,對夏目也沒用,反正他會保護好人類。
“你是咒術師?”
“可以這麼說。”
夏目抬起了眸,語氣略顯沉重,“是不是要登記?”
“你知道?”寺崎有點詫異。
除妖師有自己的圈子,以的場家族和其它兩家作為領頭。進去圈子的第一步,就得落下名號,也就是登記成為除妖師,如此才會受到庇護和禮待,享受到一些權益。
沒有登記過的人,就不是除妖師,可以自行進行“捕獵”。
夏目沒有登記,沒有家族,也沒有式神。似乎沒有引起注意,不在捕獵範圍內。那他是怎麼知道的?寺崎忽地提高警惕。
夏目說:“有個除妖師,拉攏過我,跟我講了一些他們的事情。”
“誰?”寺崎聲音忽冷。
“名取周一,你認識嗎?”夏目轉過身,望見了寺崎蹙起的眉。
“見過一次。”寺崎慢吞吞說著,拉起教科書擋住了夏目探究的視線。
除妖師寺崎可能沒有登記咒術師,聯想著他不願多說的過往。夏目歎道:“你是不是,在除妖師賞金欄那掛了名?”
“……沒我名。”寺崎悶悶不樂說。
除妖師賞金欄,約莫等同於人類社會中的通緝犯。有懸賞妖怪的,也有追蹤某些除妖師痕跡的。
夏目深深地歎氣,“沒你名,有你人是嗎?比如黑尾什麼的,假名字?”
寺崎不說話了,他糾結著要不要反駁。儘管人類現在學會動腦子了,不像小時候那麼傻乎乎了,但是還是很好騙。
夏目起身,薅下書,憂心忡忡地發問:“你做了什麼掛了名?”
做了什麼呢?也沒做什麼。寺崎想著,忽然心虛起來。
夏目十足耐心道:“說說看,我一定不會討厭你的。”
寺崎覷著夏目認真的神色,眼睛眨巴眨巴,琢磨了一會,才開了口:“四年前,除妖師有個大型聚會,我去湊了下熱鬨……”
除妖師四年一度的大型聚會,由三大家族輪流舉辦。那時,長野家族宴請的人物都是圈子裡有頭有臉的角兒,他們帶了各自的式神。人類和妖怪共處一堂,交流著彼此的除妖心得和妖怪信息。
可是有一位不請自來的賓客混進了他們之中。
戴著白色符紋麵具的“妖怪”,像是走丟了的式神,左手握著腰間一把破舊長刀,靜靜地站在了賞金欄前麵,氣場冷冽。
“你是哪家的?怎麼在這堵路。”
來人不客氣地詢問,寺崎就轉過頭望去。
一位右眼蓋著白布黑紋眼罩的青年,身後跟著五六個式神,還有兩個人類跟從著,方才出聲的應該是其中一個。邊上還有幾人正小心翼翼地覷著這邊的動靜。
來頭挺大。寺崎作出判斷,往旁邊退了兩步,讓夠了通道的空間,才機械地答:“名取。”
名取家族,除妖師的“破落戶”。聽說這代出了一個想要撿起傳承的繼承人,賓客們談及此事時,言語中滿是不屑與些微的忌憚。
青年明顯是大家族出來的人,總不至於去找一個破落戶家族式神的麻煩,說不定都懶得去驗證。
可是邊上的一位戴帽子的青年突然一愣,飽含深意地望了他一眼,說:“我是名取周一。”
周圍氣氛陡然一厲。
會堂那麼大,偏生撞見正主了,真是流年不利。寺崎無語歎息著,迎著他們警惕而浮現淡淡殺氣的目光,掏出了一頭大黑豬。
夜月是個橫衝直撞的大塊頭,隻它一妖,就能將會堂驚擾地翻天覆地。人類顧忌著身邊的妻兒老小,也不敢找它拚命,生怕被它一口吞掉。
有不少人認出了夜月,自然也揣測出了它身邊的人。消失了一段時間,又突然出現在這裡,那個擁有著一隻極其強大妖怪作為式神的少年。
寺崎冷眼看著混亂,從賞金欄上撕下了有關夜月和他的信息。
他們來此的目的,隻是為了一件古怪的衣裳。寺崎趁著混亂將掛在樹上的和服團巴團巴塞進了小背包,喊過夜月跑路。
夜色下,騎著豬離去的少年背影,深深地刻在了場中眾人的心上。
創暈的式神和嚇昏的人,不在少數。聽說長野家震怒,聯手的場家給他下了很高的賞金。
他什麼時候得罪了的場家呢?
“當時被一把破刀柄順手打暈的、那個戴眼罩的青年,據說是新上任的、的場家主。”
寺崎無辜地望向了夏目。
第 36 章
夏目覺得有點鬨心。
就像自家孩子去彆人家裡闖了禍, 玩了一身泥巴回來,還笑嘻嘻地說好玩一樣鬨心。
“什麼衣裳?”夏目氣悶道。
寺崎眼睛微亮,盤坐著輕快道:“可以將妖怪暫時轉換進人類世界的一件和服, 上麵刻了一些很有趣的符紋。具體來說,本來是有大妖怪在上麵放了詛咒, 人類加以利用地又覆蓋上一層咒術, 不知是巧合還是刻意的,它成了一件處於‘界域’的咒具。”
“界域你知道嗎?通俗來說就是妖怪身上自帶著的一層膜。這層膜是肉眼無法看見的,但是眼睛上覆蓋膜的除妖師就能看見。你仔細觀察的話, 就可以發現,那些能看見妖怪的人, 眼睛顏色和普通人類似乎是不太一樣的。”
“不過,有一個很古怪的現象。普通攝像機用鏡頭記錄下來的照片和影像,按理說和肉眼看見的應該一樣。但是,要是將妖怪拍下來, 依舊是隻有那些人能看見。鏡頭作為聯係的普通載體,它本身是不存在膜的。沒有膜卻能像郵遞員一樣, 接觸並完完整整地將妖怪作為信件送出去, 很奇怪不是嗎?”
寺崎尋求建議般停頓了一會。
寺崎談及知識時, 總是會不小心就開展了長篇大論。夏目瞄著寺崎黑色的眼瞳, 遲疑地點頭, 打斷施法道:“你的眼睛,確實比其他人似乎亮一點。”
寺崎眨了眨眼,聳肩說:“我現在其實也看不見妖怪的, 這是很普通的黑色。隻是可以借助符紋來看見妖怪。也可以通過和夜月同化來接觸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