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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化?”對於這個不了解的詞, 夏目輕微地蹙起了眉。

寺崎一頓,出聲解釋:“妖怪可以附身在人類身上, 如果沒有被直接占據身體,久而久之就會出現同化的現象,等同於表露妖怪的某些特征。這是妖怪在侵占思維,身體在適應它的過程。”

瞥見夏目似有些擔憂,寺崎肯定道:“你不用在意這個,夜月現在隻是式神,沒有得到我的允許,這具身體隻會是我的。”

夏目靜默了片刻,他現在大抵知道那個神社後來發生的事情了。

名為夜月的妖怪占了寺崎的身體,然後寺崎在腦海裡和它打了一架?所以才會昏迷不醒。對於一個虎視眈眈占據身體的妖怪,寺崎倒是放心地讓它住在了身體裡。

“沒關係嗎?”夏目語氣溫吞。

寺崎笑了笑,反問道:“有什麼關係?它又占不去。”

夏目有些奇怪地問著:“你不是不喜歡彆人動你的東西嗎?”

寺崎一愣。

“所以,為什麼要讓妖怪住在你身體裡?”夏目語調輕緩,滿是不解。

房間裡陡然安靜下來。

寺崎思索著答案,過了一會才道:“那個時候你突然不見了,我有點生氣,就把它留著當出氣筒了。”

要不是夜月,夏目也不會不見。儘管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些原因,但是寺崎是不會怪罪自己的。

對於寺崎的這番話,夏目微歎著不知該說什麼。寺崎的真實身份是個謎團,他不是妖怪,不是人類,像附身的妖怪,但這又好像是他自己的身體。夏目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我在醫院見到了你的父母。”夏目小心地觀察著寺崎的神色。

寺崎反應平平,說著:“是嗎?我倒是沒有見到他們。”

主世界派來的監管人員,本來是要回收他的,但是他似乎達成了特殊的條件,所以才沒有從這個世界脫離。

寺崎抬眸,好奇地詢問:“長什麼樣?像我嗎?”

啊?夏目懵懵地回憶,“不太記得了,似乎都長得挺好看的。”

“果然是金魚的記憶呢。”寺崎調侃完又問:“他們有說什麼嗎?”

“……你父親說你是家裡最小的。”他們的話語,夏目有記得一點。

寺崎蹙了蹙眉。

夏目忽然想起來寺崎的母親和他說過,不要向注定要離開的人傾注感情。

他不懂她的話語,卻記憶深刻。

寺崎核心在瘋狂轉動著。他家裡除了他這個“孩子”,可沒有其它人了。所謂的父親,見過彆的仿生人?他們是停留在這個世界的監考人員嗎?還是說是跟著他進來這個世界的?

眼見寺崎沒有回應,夏目垂下了眼眸,低道:“寺崎,你會突然離開嗎?像路過風景一樣,路過我?”

“嗯?怎麼這麼說?”寺崎奇怪道。

“你母親說,你們隻是過客。”夏目抬了抬眸,聲音更低。

寺崎聽了,語氣微妙地開口:“她為什麼這麼說?”

夏目愣了愣。

“彆理他們,我都沒見過他們,也不認識。”寺崎一口否決了他們的話語。

“不是父母嗎?”夏目懵懵的。

寺崎隨口道:“我早就說了,我沒有父母。硬要說的話,他們可能最多算是我的兄弟姐妹。”

夏目張了張嘴,發出一個音節,“啊?”

“哈。”寺崎驀地笑開,“隻是猜測,因為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你又記不起來他們的相貌。不過我記得我有‘父母’的相片,說不定看見了就能認出來,改天你跟我回去一趟?”

他想要知道,所謂的“父母”到底是不是存在於這個世界。

夏目稀裡糊塗地應承了下來。說實話,寺崎一會說沒有父母,一會說兄弟姐妹,一會又說有相片,夏目無法理解。

寺崎到底是什麼?

“你是外星人嗎?”夏目突然發問。

寺崎猛地打起了精神,認真道:“你覺得我是?”

人類都不喜歡未知的事物,夏目小時候很害怕妖怪。仿生人和妖怪本質上對於夏目來說,可能並沒有什麼不同,都是異類。

寺崎現在都能清楚地記起,夏目起初認為他是同類時有多麼開心。可惜他不是。

他甚至不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無法獲得所謂的靈力。所以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借來了妖力,真正地闖進妖怪的世界。

明明想著藏好自己區彆於人類的地方,卻忍不住想要試探。寺崎有藏想要人類接受他的全部,他探出小腦袋,躍躍欲試地對上了探究的目光,耐心等待著人類上前。

夏目糾結地點頭,“不是妖怪,也不是人類,除此之外,還能是什麼?鬼怪……嗎?”

夏目說著,微驚地弱下了聲音。

“我還沒死呢。”寺崎幽幽地開口,否定了夏目關於鬼怪的猜測。

那果然是外星人嗎?夏目從頭到尾打量著正淺笑的寺崎。

不屬於普通人類的外貌,力氣超大,體能超群,記憶也……

夏目一一搜索著記憶,猶豫地說出了猜測:“你是不是,外星人投放到地球的先遣兵?”

“噗。”

寺崎笑得更歡,望著略有些尷尬的夏目,便順著他的思路問:“投放進來乾什麼呢?”

夏目內心掙紮了兩下,乾巴巴說:“探知未知的文明?確認要不要攻打地球或者建交,奴役什麼的。科幻小說裡,是這麼寫的。”

寺崎點了點頭,讚道:“挺有想法的,說不定真是呢。”

夏目掃了兩眼,忍不住貼近,低頭好奇詢問:“外星科技是什麼樣的?真的有飛船嗎?”

言語之中,還真信了他是外星人。寺崎挑眉望他,壓低聲音似恐嚇道:“夏目,你就不怕我帶著外星人把你們地球人轟了?”

“嗯?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嗎?”夏目語氣奇怪。

寺崎默了默,誠實道:“我現在沒有這個想法,不代表以後沒有。說不定哪天你惹我不開心了,我一生氣就轟掉了呢。”

寺崎是個危險人物。夏目內心亮起了紅燈,他伸出手打商量道:“個人恩怨,請寺崎同學務必不要強行上升範圍。”

寺崎望著他伸出的手,揚起嘴角笑,“要真有那一天,你要阻止我嗎?”

夏目也笑,說得肯定:“我儘量不會讓那天出現的。”

“哎呀,這樣嗎?那就沒辦法了呢,我脾氣其實不太好的,你要為了地球人多小心啊。”寺崎笑著握上夏目伸出的手,晃了晃。

兩個人笑眯眯地,像是達成了某項秘密合作,熱情地握手。

這一晚過後,“外星人”和他的人類為了不轟掉地球而各自努力著。

世界啊,真是和平。

[嗬。]夜月發出冷笑,低頭望著一地的妖怪,驀地縮小了身形,快速地竄入了一旁的草叢。

不久,兩個人到達了現場。

“跑了?”一人皺眉道。

另一人掃過四周濃密的樹林,“它的速度很快,式神即使追上也困不住它。家主大人的命令,我們最好放棄。”

“唉,也隻能如此了。”

“你說,那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怎麼想的我不知道,總之,三大家都得罪透了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

“膽子忒大。”

“誰說不是呢?”

*

翌日,陽光明媚。

風早裕平踏著沉重的步伐,走進了教室。

夏目的座位還空著,他說不上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更加緊張了。

臨上課時間,夏目匆匆衝進了教室。

風早欲言又止。

夏目用眼神詢問,怎麼了?

風早憂愁地舉起了畫本子,向夏目展示著突兀空了一頁的紙。

明顯地,被撕下了一頁。

第 37 章

風早裕平恨不得時光倒流, 這樣就可以及時阻止爺爺從同學的畫本子撕下一頁的過分舉動。可是時間從不會因任何人的意誌停止或倒退,他隻能戰戰兢兢地向它的主人道歉。

“真的很對不起!”風早九十度彎腰道歉,無神的眼睛映入自己的鞋子。

夏目微驚, 正翻看畫本的手抖了一瞬。

此時是課間,即使是略顯紛亂的教室, 風早突如其來的行為也引起了關注。他們大多靜靜地注視著, 也有好事者進行了詢問。

“風早,你乾了什麼啊?嚇我一跳。”

“喲,你做了什麼對不起夏目的事, 給我們說說唄?”

出聲者都是熟識的同學,嬉皮笑臉地說著不合時宜的話也不會有人指責。

夏目也不想指責, 儘管損壞的是他的東西,不過他想,他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風早爺爺不是不知道孫子的本性。主動接觸妖怪對裕平來說,就像是在吃飯時夾起不喜歡的菠菜, 然後細嚼慢咽一樣不可思議。

在他病了之後,裕平不時會和他提起那些“遇見”的妖怪。從一開始略顯生硬的描述, 到後來輕快而熟稔的述說, 不能看出, 裕平對妖怪的態度發生了善意的變化。

風早爺爺看在眼裡, 也不去戳穿。直到昨晚, 裕平一反常態地提起了他同樣能看見妖怪的同學,還借來了一本記錄著妖怪麵容的畫本。

“不是畫本,我爺爺說, 裡麵有咒術的痕跡, 看起來很危險。”無人的走廊角落,風早裕平抿唇, 瞄著夏目平靜的神情接道:“他撕掉的那頁,是隻長身妖怪,頭頂兩撮毛,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

“……記得。”夏目貴誌不太懂他的畫本怎麼就變成危險的東西了,不過對於不懂的東西,他打算回去問寺崎。那隻妖怪,夏目還有印象。

獨自徘徊在鎮子邊緣,念叨著某一人的名字,不是迷路,隻是遵守約定不進入這座城鎮。

[龍介看見我偷偷跑過來會生氣的。]

它用天真的語氣這樣說著,夏目問龍介是誰,它說是陪伴了它幾十年的人類朋友。

人類擁有多少幾十年呢?妖怪的時間概念對百年壽命的人類來說,是模糊而殘忍的。

這隻妖怪也許再也見不到它的朋友了,不過他們有好好地道彆,這就足夠了吧。

可能它年邁的朋友不想讓它知道人類壽命如此短暫,實在是無法長久陪伴的歉意,讓龍介選擇了好好地說再見。夏目沒有擅自乾涉那隻妖怪的事情。

“它原來是你爺爺的式神嗎?”夏目輕問著,眼神像冬日從地底湧出的水流,看著很涼,碰觸後十足溫暖。

風早移落視線,低道:“嗯。爺爺嚷嚷著危險,不可以留下詛咒的機會,就撕下來自己藏起來了……”

他沒好意思說,連畫本都是從爺爺手裡搶回來的,那頁紙,他根本要不回來。

簡而言之,風早的爺爺擔心他的式神有危險,所以才會這樣做。夏目內心微歎,淡道:“我知道了,你不用太在意。不過是一幅畫,你爺爺喜歡的話,收起來也沒關係。”

風早連忙又道歉又道謝。

夏目問他要了家裡的地址,商量著:“哪天晚上你要是有空,我帶著畫符的人過去找你們。”

“哪天都行,我晚上都在家。”風早語氣鬆快。不過才一天,夏目回複的時間,比他預想的要早很多。高明的咒術師大多自持高傲,不是那麼容易使喚的,也許夏目和那個人的關係真的不錯。

夏目想了片刻,“那隻妖怪,現在可能還在前十字路口徘徊。”

風早一怔,夏目不等他出聲便邁步離開。

妖怪和人類結下的緣,在他看來就像一條兩端大小並不相同的紅線。隻是小孩子握得很緊、纏得又多,才顯得紅線很粗,而成熟的大人鬆弛地牽著了另一端,似乎隨時都能放開。

解鈴還須係鈴人,他牽著的線尚且如此之多,哪裡還分得出精力去強行梳理其它的線。

夏目回到家時,第一眼就望見了店裡滿麵春風的優子。

“哎呀,貴誌這麼早就回來了?”優子喜上眉梢地說著,似乎這也是一件大好事令她欣喜。

發生了什麼嗎?大訂單?夏目不動聲色地掃過幾眼,邊答:“今天下訓早。”

“天天都要訓練真是辛苦呢,偶爾也該休息一下才對。我記得你是田徑隊的種子選手吧?那最近的縣大賽,你是不是要去參加?”優子快速說著。

夏目點頭,“下周六的比賽。”

優子一拍腦袋,順道:“在縣體育館是吧,要我們去為你加油嗎?”

夏目一怔,遲疑說:“優子阿姨還要開店吧?我坐學校的車,一天就可以來回了。”

“這樣嗎?”優子自然地出聲,望向高了她很多的夏目,忽然愣怔。她家的孩子,一向不會令他多操心,不知何時起,他已經變成了可以獨當一麵的男孩子。

優子下定了決心似的,眸子裡滿是蓬勃生氣。“縣大賽不是很重要嗎?既然如此,我和美和子到時候會去為你加油的。”

夏目眨了眨眼,輕道:“那就拜托了。”

不是麻煩,應該道謝。但優子是家人,所以是請求。

得到了應允,優子開心了。夏目趁機溜向了二樓。

臨時店員寺崎的日常很是隨意,沒有固定的上班時間,還能空閒地研究古怪的菜式。

“甜湯,不錯吧?”寺崎笑道。

私以為是豆腐魚頭清湯的夏目:“……”

寺崎的味覺裡,除了甜味還有其它嗎?夏目低頭望著碗裡漂浮蔥花的湯麵,有些發愁。

所幸,被禍害的人現在不止隻有他一個。匆匆趕回家就能吃上帥氣哥哥做的飯的美和子,興奮地在餐桌落座,沒有注意到哥哥隱含深意的目光。一無所覺地嘗……到了混亂的甜味。

她還不信邪地全試了一遍。

夏目悶聲笑了笑,暗示說:“美和子好像不怎麼喜歡甜吧。”

美和子目光幽幽地繞著夏目打轉,誠如他所說,她確實不太喜歡吃甜的東西。但是,很明顯,哥哥是要將她當成對抗寺崎哥哥的武器。

美和子才不要乾這種事!

“寺崎哥哥是照著哥哥的口味來做的嗎?那哥哥你要加油吃哦~”美和子三兩口扒拉完了晚餐,雙手合十,語氣輕快道:“我吃完了,美少女的飯量隻有這麼多!”

兄妹的情誼小船,迎風的時候,也不太穩定。夏目微歎,問起了優子,“她看起來特彆地開心。”

美和子讚同地點頭,“像中了頭等獎一樣。”

什麼事會讓優子這麼開心?夏目和美和子一致望向了待在家的寺崎。

寺崎飄忽了一下視線。去給前夫套麻袋這種事情,優子可是特意給他說,不要告訴他們的,這有損她母親的形象。

優子的兩個孩子和他一個外人不一樣,這是屬於他們的秘密。

“優子阿姨打算裝修一下,將店鋪麵積擴大一點。”寺崎含笑地說著,引導出安全的話題。

兩人麵麵相覷,“怎麼突然要裝修?”

寺崎淡道:“換一種風格,換一種心情啊。”

優子阿姨下午和他談起未來的規劃,整個人都在發光。

得知了合理的緣由,夏目和美和子沒有再多想。

晚些時候,夏目從包裡掏出畫本,遞給了寺崎。

“這是我畫的妖怪們,風早的爺爺說,這裡麵有咒術。”

寺崎一愣,接過並翻看起了畫本。

夏目的畫畫技術,比之幾年前有了十足的進步。線條成熟,且乾淨利落,每一筆都在它該出現的地方,很好地將長相大多奇特的妖怪刻畫了出來。

寺崎邊翻看著,邊抬眸望向了夏目,確認道:“全部都是你自己畫的?”

夏目點頭。

寺崎又問:“除了畫畫,你還對它做了什麼彆的事情嗎?”

彆的事情?夏目努力回想,思考失敗。

“真奇怪呢,妖力強大還能這樣的嗎?”寺崎微笑了一瞬,合上了最後一頁。

“友人帳,是妖怪親自落下的姓名,具有十足的束縛威力。但是,你的畫本子不一樣,它像是弱版的友人帳。”

夏目驚愕地上下移動視線,寺崎說的意思是,他無意中搞出了另一本友人帳?他蹙眉說:“我隻是畫了它們的模樣,沒有落下名字。”

寺崎雙眼彎彎,笑道:“聽說有一些獨特的咒具,是飽含著人類的期待和心意而無意製作出來的。你畫它們的時候,都在想什麼?”

夏目:“……”

他心虛地低下聲音,“我是想要記錄它們,將它們留在紙上,看到了就可以想起來,畫著畫著都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

夏目想到臥室裡放在抽屜裡滿滿五本的畫本,更是心虛。

寺崎挑起了眉,他能感知到畫本裡的咒術紊亂,並未徹底完成,但和友人帳有些相似。

夏目沉默半晌,輕道:“我束縛妖怪了嗎?”

寺崎歎息著拿著畫本拍上夏目的腦袋,發出的輕微聲響,打亂了胡思亂想。

“你的妖力真是強大又危險,畫妖怪的事,先停一停。”

夏目神色失落,又道:“我還有文字記錄本,和畫本子裡麵的內容對應的。”

寺崎一愣,笑說:“是嗎?拿出來給我看看?”

讀作記錄本,寫作日記。夏目不顧縈繞的淡淡羞恥感,翻找出最新的一本。想著這裡麵應該不會有太多的無關內容,依舊不太放心地遞了出去。

寺崎笑意十足地拔出,坐在一旁,很有興致地打開了日記。

文字所記錄的信息比畫麵要多得多。夏目寫下的內容有些零散,像是想到什麼才寫什麼。

不是每天都在記錄。

隻有遇見新的妖怪,或是舊的妖怪又有了交集他才會落筆。

寫著寫著,夏目又會發散思維,隨意寫下今天的一些事宜。比如說優子阿姨放錯了紅豆沙,導致出現烏龍事件;學校裡的黑板上畫了不知名的花,像是妖怪做的,由他擦去了。

字裡行間中,寺崎似乎可以感受到來自人類溫暖的氣息。

普通的日常,因為有了妖怪的出現,而變得不太普通。

每一隻妖怪的相遇、分離,都有所記錄。清晰地寫下畫本裡的頁數,一一對應上那些妖怪。

夏目在照顧妖怪,而妖怪似乎也在照顧著他。人類似乎喜歡上了討厭過的妖怪……真是了不得呢。

寺崎有藏瞟著似乎滿不在乎這邊動靜、故作鎮定背對他的夏目。

很久之前夏目的日記總會出現他,不過,現在夏目已經不再害怕,可以從容地麵對妖怪。正如以前所期待的,擁有健康的身體和強大妖力的夏目,無疑是除妖師的好苗子,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但是,從心間泛起的失落,似乎揮之不去。

寺崎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他和人類實在是有著很大的不同,回想起以前的研究妖怪的過程,大抵是人類知道了會嚇一跳,然後可能還會害怕的程度吧。

哦,說不定還會罵他,不過以夏目匱乏的詞彙量,氣急了也蹦不出幾個詞。

嗯……所以還是不要讓他知道好了。

寺崎合上了本子,平靜地說:“這本日記沒有什麼問題,你還有其它的嗎?”

夏目一僵,木木地掏出了幾大本日記和畫本。厚厚地分成兩疊堆放在桌子上,他的手按在了其中一疊上。

“都要看嗎?”夏目垂頭說著,看不清神色。

“不能看嗎?”寺崎打量那疊日記,最底下的一本很是眼熟。

日記藏著複雜思緒,文字挽留逝去的時間。夏目十分念舊,即使是破損的東西也會縫縫補補繼續用著。

他又將我縫成了什麼樣呢?寺崎有藏對此很是好奇。

第 38 章

戴著紅鏈的手撐在了厚厚的日記上, 像是在保護那段時光。

夏目轉頭看向寺崎,微抿著唇,清透的眸裡有著些微的掙紮。他寫的時候, 不是沒有考慮過被人看見的可能性,可是被動偷看和主動給人看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

無法向他人述說的秘密和心情, 他一股腦地全寫在了上麵。對妖怪的看法, 自己的態度,將所遇之事傾述其中,還包括了寺崎的所有。

夏目隨著時間而漸漸長高, 積累下來的日記也慢慢地變厚。

此刻,他不是很想將它分享, 像是剖出完整的內心在大庭廣眾下儘情展現,實在是沒有這份勇氣。

迎著寺崎單純而充滿好奇的目光,夏目張了張嘴,似是準備拒絕。可話到嘴邊忽然一轉, “你告訴我詳細的過去,我就給你看。”

他想, 一碼歸一碼, 可以公平交易。

寺崎頓了頓, 錯開了視線, 小聲嘟囔道:“我也不是很好奇的。”

夏目聽見了, 更是堅定交換的想法,低聲說:“我寫了很多關於你的事。”

寺崎瞥了一眼夏目。

“很多,不好奇嗎?”夏目補充道。

寺崎盯了一會按住那疊日記的手, 緩慢地搖頭, “我不看。”

好奇但是不看,不願意和他進行交易, 現在的寺崎連謊言也不輕易說出口,不想騙他了嗎?夏目分析著,抽出了中間一本日記。

應該是正值青春期的年紀,心思更是細膩複雜。夏目原想讀一段勾起寺崎好奇心,隨手翻看一頁後靜默了片刻,慢慢地合上了本子。

他現在也不是很好奇寺崎的過去了。每個人的過去都獨一無二且珍貴,而這一切不一定都必須要為人所知。

“你還是看畫本吧。”夏目說完,當著某人踮起腳尖試圖偷窺的麵將塵封的記憶塞回了抽屜。像丟掉了一陣煩惱的風,頭腦忽然變得輕快。

寺崎莫名有些惋惜,他長得還是不夠高,應該長兩米半。

他爭取道:“不確定下有沒有變成咒具嗎?”

“沒有。”夏目想了想,說得肯定。如果說畫本子變成咒具是因為他想要記錄妖怪的念頭,那日記裡他想要記錄的根本不是妖怪。

他最開始在本子裡寫下的名字是寺崎有藏,而被書皮包裹住的封麵由寺崎寫下了他的名字。第一本日記斷掉了一段時日,當他執起筆延續著寫下去時,後麵的每行每頁,都會出現“那個妖怪”的影子。毫無疑問,他從所遇見的妖怪之中,摸索地尋找遺落的蹤影。這是他的日記,卻被他人無意打上烙印。

“這裡麵都是你。”

夏目低著頭,側臉耷拉下的眼皮斂住了明光,沒有過多的情緒,輕聲說出的言語滿是淡然。似是道出了一件尋常的事實,卻不知在聽者內心瞬間掀出了波濤洶湧。

13.74厘米,是本子堆疊的高度。看起來不是很高,拿起來也一定不夠重,但足夠在心口撕出一道縫,攪爛了塞進去咀嚼,再細細品味。

寺崎一瞬間覺得他和兩步之遙的人類,距離非常非常地遠,遠到時間和空間扭曲得像萬花筒,絢麗且怪誕。緊鎖住目光的下一秒,耳邊忽聽得玻璃破碎的聲音,混雜在其中的心跳聲似漏拍著,又似加速跳躍,他分不清,也說不準為何手腳驀地發涼,有些僵硬地不受控製。

不過,載體的事情,無法影響本人的意誌,他的核心正過載發燙。

寺崎眉眼帶笑,聲音平穩地詢問:“我可以吻你嗎?”

亮白的燈光下,聽見話音的人微怔地撇過了頭。

四目相對,時間仿佛都靜謐。

溫和笑著的人輕踏一步,走進了安全距離。

夏目心頭一緊,大腦兀自煽動,紅溫蔓延。

沒有等到及時的回答,寺崎再次輕問:“不行嗎?男朋友?”

明亮的眼眸,像鑲著碎鑽。輕啟的唇連帶著低語,扣人心弦。

夏目忽覺視線無從降落,也許他是應了,也許沒應,無人在意。

骨感的右手從微長的發滑落至短茬,尾指搭在了脆弱的後頸,並著玉石的涼意無端令人發顫。

夏目抬手攥上了熟悉的長袖衣角,屈起的手臂角度和多年前如此地相似。

秋日的夜風泠泠,熾熱的呼吸翕張著交替,撬開的蚌殼會露出分外的柔軟,他也不例外。

閉著眼睛的人類蜷縮著看不見的風景,寺崎一一覽過了。顫動的睫毛,白皙臉龐上浮出的薄紅,貼近的鼻息下嫣紅的唇,輕碾著、慢啃著,濕熱的口腔中撩過上顎、邊角、係帶,似爬山虎攀扯紅磚牆,而牆開始彎曲迎合。

齒間溢出輕喘,在無聲到聽見彼此心臟劇跳的房間裡,清晰地傳進耳裡。薄紅便再覆上一層,落在耳尖。

“嘎吱——”

椅子擦過木地板,卻是夏目退了一步。他還穿著學校的黑色製服,涼意透過襯衣傳遞到腰背,他微驚地睜開眼,對上不知睜開多久的溫潤雙眸,一時無言。

隨之而來的是驟縮的心臟以及——略氣憤的一句“閉眼”。

寺崎微歎著起手蓋住了他的眸,心想這樣人類就看不見了,又怎會知道他有沒有閉眼。

夏目不想看的,不代表他不想看。

他用了輕微的力道,貼得更緊,以至於夏目無法顧及多餘的事情。

先推開的,一定是人類;先落敗的,也一定是人類。

寺崎笑意吟吟地,像打了一場勝仗。他用著泛起九分紅的唇說:“我比之前做得更好了,對嗎?”

夏目抿緊了嘴,瞅著一臉得意的寺崎,混亂的腦子漸漸清醒,嗓音沙沙地問著:“你這也要比較嗎?”

寺崎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頭搭上他的肩膀,像貓一樣慵懶且安心地閉上眼,輕道:“活著呢,就要一步步地向前走。我不會追昔過往,所以沒想過去找你,也沒想過會再見到你。你跟我道了很多歉,我也要和你說聲對不起。”

“對不起呐,小尾巴。”

人類行為上丟下他,他精神上拋棄了人類,而現在他們都彼此道過歉。

“我們扯平了。”

夏目愣怔聽著,半晌悶聲悶氣地說:“你好怪啊。”

“因為我不是人類嘛。”寺崎似笑非笑地說。

夏目彎起眉梢,低道:“你是外星人嘛,我知道的。”

“哈啊。”寺崎悶笑,“我喜歡你,比昨天更喜歡,你也要多喜歡我一點。”

“知道了,你要向前走,我也會跟緊的。”夏目拍了拍他的背,似是安撫。

寺崎貼緊了散發濃鬱酒味的貓薄荷,深吸了一口氣,說:“夜月想吃掉你。”

夏目眨了眨眼,想要吃掉他的妖怪,多了去了,也不差一個夜月。

貼近喉結的脖頸倏爾沾染上濕熱的氣息,夏目縮了縮肩膀,聽見寺崎低沉的聲音。

“我也想。”

第 39 章

耳朵紅透的夏目覺得自己可能要燒壞腦子了, 他猛地拉開黏在身上的貓,奔向了浴室。

人類在潛能方麵,也許是有點天賦在身的。

寺崎微歎著沒有阻止夏目從他眼前徹底消失, 片刻後,發出低笑。不管他說什麼都會信的夏目, 他也喜歡得緊。

夏目用冷水衝著自己發懵發燙的腦袋, 他抬手按上被咬過的地方,恍惚被燙到一樣,迅速地撒了手。不用照鏡子, 他都知道自己有多狼狽。

寺崎跟他不一樣,不會害怕任何東西, 羞恥心薄弱到……也許並不存在吧。

夏目想著,忍不住哀歎。他關掉花灑開關,濕透的發梢往下不斷地滴落水,砸落方格瓷磚, 融進了水珠子。

不小心弄濕的襯衣黏在身上,夏目沉重地閉了閉眼, 心道忘帶衣服了, 還得出去拿。

磨砂的門忽而被人敲響, 夏目僵了一瞬。

“夏目, 你要衣服和毛巾嗎?”含笑的聲音穿透縫隙, 傳至浴室回響。

寺崎耐心等待了一會,才看見夏目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門,探出一個濕淋淋的腦袋, 瞄著他手上裝著東西的小盆, 意思不言而喻。

怎麼這麼可愛啊。寺崎忍不住笑了笑,遞出盆時, 沒有第一時間鬆手,反而壓低了聲音道:“要不要我幫忙啊?小夏目?”

回應他的是人類羞憤欲絕地大力扯過了盆,並啪地一下關上了門,再留下一句:“適可而止吧!”

寺崎笑得肩膀抖動。

房間裡聽見動靜的美和子發出感慨:“哥哥真可憐。”

美和子,寺崎哥哥才可憐啊,被拒之門外了呢。寺崎瞥著禁閉的門,哼了一聲,折返回去翻看留下的畫本。

夏目從沒想過會有一天,在自己家,自己的房門口,呆站著而遲遲不敢推開門。因為裡麵可能有危險的妖怪,想要吃掉他的危險妖怪。夏目盯著門把手,像是準備盯出花。

他身後幾步之遙的房門悄然打開,寺崎打量著過道裡毫無所覺的夏目。聽覺優秀的好處,大概就是想要聽見的,全部都能聽見吧。包括混雜在水聲裡,壓抑而低微的喘息。像咬著下唇,從縫隙裡傳出的無可奈何的聲音。

會是什麼表情呢?透淨的水流順著垂下的發梢,低合的眉眼,半紅的嘴唇,微動的肩膀,肌肉線條流暢的腹部,一一滑下。

阻遏在腰下的手,半屈著動作,不知輕重的,不顧緩急的。順著人類的心意,肆意對待著。

真可憐呢。寺崎想著,不知是在說誰。

夏目鼓足了勇氣,拉開門的瞬間,見到空無一人的房間莫名地鬆了口氣。

他轉過身,望見倚在門框邊不知看了多久的人,在對上目光的瞬間,眼睛彎了彎,變成了脈脈含情地注視。嘴角卻綻放出古怪的笑意,像是在譏笑,也像是在偷笑。

總之,夏目心一顫,手一慌,快速地關好了門。

寺崎到底是危險的,不管是人還是性格……對他的心臟尤其危險。

夏目想,他可能需要儘快地適應,儘快地免疫。

寺崎默默地斂起了笑容,同樣地拉上了房門,邁動無聲無息的步伐。

他喜歡的人類呢,脆弱而柔軟,碰一碰就縮一縮,可又會像含羞草一樣,等一段時間過後,就會重新向他張開羽片。

不管是用輕柔的力道,還是極重的力道,結果都一樣。

既然早晚是他的,那麼區彆就隻是哪一個“明早”,和哪一個“今晚”。

喜歡他的人類不會對他設下防備,所以寺崎輕易地推開了他所在的門。

夏目攥筆的手頓時停住。

寺崎將六本畫本子啪地一下落在了他手邊的空桌子上,平靜說:“看完了,和那本畫了一半的不一樣。”

夏目抬起頭,望著一本正經的寺崎,愣愣地點頭,“哦。”

“完整的畫本,具有的咒術也完整,它和友人帳的效用不太一樣。友人帳落下的真名,相當於妖怪本身,隨意折毀,那些妖怪也會受到等同的傷害。”

“你的畫本,雖然也是在紙上落下了它們的麵容,但因為自始自終都隻有你的妖力存在,聯係是單方麵的。”

寺崎低頭說著,勾起了唇接道:“就是說,你可以通過這個,隨意召喚它們過來,隻有這一個效用。”

夏目眨巴眼,遊弋視線說:“會對妖怪造成損傷嗎?”

寺崎重複道:“我說了,聯係是單方麵的,你是單方麵記錄下了它們,撕毀畫本隻會對咒具造成傷害。”

他想了想,說:“你是百變夏目,它們是你的庫洛牌。懂了嗎?”

夏目:“……懂了。”

“收好它,很有用。你也可以繼續畫,畫光全世界的妖怪。”寺崎眼睛亮亮的,聲音輕快。

夏目想不出用處,但還是點了點頭,說:“好。”

他垂頭望向那疊畫本,忽抬眸認真問:“你要嗎?我的畫本子。”

寺崎一愣,“給我嗎?”

夏目點頭,說:“它們大多都是我的朋友,你不要傷到它們了。”

寺崎低頭注視他好半晌沒說話。

夏目固執地對上他的目光,像是不答應就不給的模樣。

過了一會,寺崎歎了一口氣,妥協笑道:“你怎麼有這麼多妖怪做朋友啊?”

夏目彎了彎眼,輕鬆答:“因為我隻能交上妖怪朋友啊。”

他區彆於同齡人,能看見妖怪。唯一交上的好朋友,非人非妖。困惑他多年,也追逐了多年,而今也算不上朋友了。嗯,是男朋友。

夏目嘴角帶笑地轉回了頭,落下的字跡依舊工整。

悶氣塞進喉嚨,不上不下,卡得心慌。寺崎抿住嘴角,道:“你想要交人類朋友嗎?”

“普通的朋友,我有哦。田徑隊的,班上的,國中的,滿打滿算其實還挺多的。因為我有秘密不能告訴他們,所以隻是普通朋友,不能深交,妖怪會給他們帶去危險。”夏目說著,筆沒有停過。

“我記得國中時有一隻妖怪,當著我的麵,站在同學後麵威脅我。因為有同學在,我也不好打它,差點就答應了。”

夏目忽笑了笑,“然後呢,我的一個妖怪朋友看見了,就和它打起來了。我騙我同學說,有老師要找他,他就走開了。就變成我兩群毆它了。”

“噗。”寺崎笑著,抬手揉上毛茸茸的腦袋,說:“這麼厲害了啊?都學會合夥群毆了。”

夏目眯著眼笑,“就是它剛好路過,平時我都是單打獨鬥的。”

寺崎笑意更深,隨口問道:“怎麼不找個式神?”

夏目突然微妙地頓了頓。

啊啦。寺崎笑得更歡,雙手從背後捏住他的臉向兩邊扯,低道:“怎麼?夏目同學想抓我當式神啊?”

人類可是把他當了很長時間的妖怪,有這樣的想法倒也不奇怪,畢竟他這麼厲害。

夏目垂眸,回想起看到的日記,尬笑道:“那是以前的我,跟現在的我沒關係。”

還會給自己開脫了。寺崎笑意更深,毫無歉意地說:“真抱歉呢,我不是妖怪。”

“你比妖怪更危險。”夏目說出了心裡話。

寺崎眯了眯眼,團巴團巴人類的臉頰,笑道:“多謝誇獎。”

夏目吐槽道:“不是在誇你。”

“是嗎?”寺崎低頭看著完全複活的含羞草,出手圈住人類的脖頸,彎腰貼上了他的臉側,像一隻樹懶掛上樹乾,拉著尾音道:“今晚要陪我睡嗎?”

眼前的耳朵尖高速變紅。嗯,基操。

寺崎想著,在人類惱羞成怒之前,快速補充道:“我什麼也不乾。”

夏目隻覺呼吸困難,寺崎對他的心臟真的很不好,他好像架在溫水鍋裡的活螃蟹,亮出無力發燙的鉗子試圖恐嚇,“不行。”

寺崎軟綿綿問道:“為什麼不行?嗯?為什麼不行,你不是我男朋友嗎?”

鉗子緩慢地揮動了一下,曉之以理:“床小,很擠。”

寺崎捏上了鉗子,溫聲道:“秋天涼,擠一擠都不用蓋被子了。”

小螃蟹開始掙紮,動之以情:“我會睡不著。”

寺崎笑了笑,“早晚的事,總要習慣的,你不是適應得很快嗎?”

小螃蟹收起了鉗子,窩在鍋邊不吱聲。

“夏目,美和子已經知道了哦。”寺崎提高了一點聲音。

門外緩慢路過的美和子匆匆地跑掉了。

腳步聲傳進耳裡,像加上了一碗熱水,熏得螃蟹更加熟了,外香裡嫩,滿是美味的蟹黃。

但是不給吃。

夏目紅著臉推拒,“回你的房間去,我辛辛苦苦收拾的。”

肩胛骨傳來的力道清晰,寺崎縱容了幾步路,轉身握住準備拉開門把的手腕,略顯遺憾道:“這樣我很虧啊,男朋友。”

夏目充滿生氣的眼眸,盯著笑意吟吟的寺崎,語氣堅定,“不行。”

人類的意誌有時候真的很奇怪。寺崎歎道:“明晚呢?”

夏目咬牙道:“明晚也不行。”

後天晚上應該就差不多了。寺崎笑了笑,愉悅道:“親我一下,我就暫時放過你。”

夏目些許的怒氣像啞炮一樣,扔出去了也發不出應有的威力。

“快點哦,要不然我反悔了。”寺崎催促。

夏目握了握拳,一鼓作氣親了上去。

左臉,蜻蜓點水。

嘗不出什麼味,但是就是很開心。

寺崎滿意地頷首,趁人類還沒還得及反應,快速地湊上前啃了一口右臉頰。

“回禮。”

寺崎眨了眨右眼,笑意十足道:“希望你能做個好夢哦,男朋友。”

房間和過道的燈光混合了兩秒,親完就跑的人消失在眼前隻用了一秒。

夏目愣了愣,抬手擦掉微濕的臉頰,說不出言語。

很糟糕……因為他今晚可能真的睡不著了。

第 40 章

人類的適應力可能真的很強, 夏目睜開眼時,這般想著。

房間裡沒有亮燈,隻有窗外微茫的天灑進來一點餘光, 映入眼簾的事物帶了些許的朦朧。放在床頭的電子鐘尚未響起,就被關掉輕輕地放落。

[AM 6:25]

“真準時呢。”

寺崎微彎著眼笑, 輕柔的聲音在秋日的早晨也是涼的, 隻聽見的人莫名地染上了熱度。

一夜好眠的夏目望著上方因彎腰而垂下黑長發的危險人物,默默地攥高天藍色的薄被,縮進了腦袋。

看不見, 就會很安全。

被子裡傳出一聲嘟囔,“不多睡會嗎?”

寺崎朝被子怪探出了罪惡的手, 冰冰涼涼的,觸到臉頰時,夏目哆嗦了一下,徹底清醒了。

見惡作劇成功, 寺崎笑了一聲,隨即語氣幽怨道:“一個人好冷啊, 我都睡不好。不像你, 倒頭就睡得這麼香。”

夏目不知道他是從哪裡來的結論, 拉開他的手, 從被子裡探頭, 質疑道:“你是不是專門洗手去了?”

寺崎瞥了他一眼,忽笑著說:“變聰明了。”

夏目不認為自己足夠聰明,他出手探上寺崎的額頭, 冰涼的溫度, 驀地讓人心驚。

“怎麼回事?”夏目慌忙坐起身,兩手並用, 摸索到手腕、臉頰、脖子,均是相同的溫度。

寺崎淺笑著沒有躲,“我說我洗了個冷水澡你信嗎?”

夏目定神看他,判斷出寺崎外表正常得很,也不像是生病,便反問:“你看我信嗎?”

“嗯,你信的。”寺崎秒答。

不走心的謊言,相信了才真的奇怪吧?他現在又不是三歲小孩。夏目無奈歎道:“不想說?”

寺崎眨眼,神色疑惑,“你放棄得好快,不應該追問三四個回合嗎?”

夏目抿唇說:“你看起來跟個沒事人一樣。”

因為他可沒打算來一套苦肉計。寺崎輕鬆地解釋:“本來就沒什麼事,同化的一點後遺症,過半個小時應該就好了。”

見夏目還是皺著眉,寺崎呲牙笑,無所謂道:“像妖怪一樣的溫度,對吧?”

夏目一頓,鬆開了他的手腕。他不了解所謂的同化,也不知道後遺症具體是什麼,更不知道他倒頭就睡是不是被下了什麼“安眠藥”。隻是準時來叫他起床的寺崎表現得若無其事,那他也不會再多問。

“如果你需要我,我會幫你。”夏目認真說著,眼眸溫潤,“就算寺崎很強大,我也會保護你。”

寺崎藏了很多的秘密在心裡,有很多事都不會主動告訴他。確定了目標就會想方設法達成的寺崎,可能不需要幫助,不需要彆人保護。

但是夏目覺得寺崎其實比他還要孤單和內心柔軟。他現在有妖怪朋友,有同學和家人,有很多喜歡和追求的東西。和他相比較,自稱外星人的寺崎,像是遺失在了這個世界,獨自徘徊著生活。

寺崎沒見過他的“兄弟姐妹”,是孤獨的個體。

夏目印象中小時候的寺崎,藏在人堆裡,用好孩子的樣貌裝得彬彬有禮,從不會擅自打斷他人的話語。喜歡他的人越多,看著他的視線就越多,所以寺崎要很小心地藏著自己不同於人類的一麵,行為舉止都受到限製。

寺崎喜歡什麼呢?甜的食物嗎?不是的,隻是想著他喜歡,所以總是陪他吃。喜歡的運動呢?電影呢?書籍呢?他沒有主動表達過。但要是問喜不喜歡某樣事物,寺崎一定會給出明確的答案,像是不這樣說,人類就會發現他的不同了。他總會說謊,因為謊言是寺崎用來保護自己的手段。

寺崎唯一主動表達過的,是喜歡他。夏目想,寺崎的情感可能就像雲朵一樣,看起來輕飄飄的,好像一大團,伸出手卻抓不到一點。但圍繞著他的寺崎,會為他改變雲朵的形狀。

人類、野獸、妖怪,寺崎不屬於他們的任何一種。他的外表偏向人類,內在像妖怪一樣簡單,還有著野獸對待生命的漠然。如果非要說出一個共同點,夏目會說那可能是來自於本能的“活下去”。

寺崎微怔地對上夏目不會說謊的眼睛,溫暖的、堅定地,向他傳達著清晰的態度。

人類即使脆弱,即使弱小,在某些時候,也會像拔地而起的高山一樣,變得可靠,值得信賴。

“……你說,要保護我嗎?”寺崎忽覺嗓子有些乾澀。

“嗯。”夏目點頭,扣住他冰冷的十指,輕輕地親上了唇角,隻片刻就分離。

他望著黑色的眼睛,像是看見了無儘的大海,細語傾述道:“我喜歡你,所以想要保護你,我會守住寺崎不想被彆人發現的秘密,像小時候的約定一樣。”

海聽了掀起浪,卷出白色的花,撞上了礁石,四分五裂地就散出更好看的花。

“時間呢?”寺崎低啞著詢問,睜著的眸水潤。

夏目抬手抹上他微紅的眼角,沾濕了指頭,答著:“一輩子可以嗎?”

“是我的一輩子,我會活很久。”

即使是哭了的人,也不忘為自己爭取更多。平靜的大海,卷起浪花的時候,是不是也在哭泣呢?

夏目微歎息著,垂下眸說:“我可能活不了那麼久。”

寺崎揚起嘴角笑,極為冷靜地說:“把你變成妖怪,就可以活很久了。”

夏目愣了愣,也笑:“你要這麼做的話,可不要傷及無辜了。”

寺崎哽住,小聲怨道:“老那麼關心它們乾什麼。”

“我喜歡妖怪,也喜歡人類。”夏目眉眼帶笑地說,“我喜歡他們想要活下去的決心。”

“最喜歡你。”

寺崎覺得,他猛吃了一噸的糖,甜到忍不住在拳頭大的心臟砰砰地炸開盛大的煙花。

炸爛也沒關係。

他黏糊糊地蹭上人類的溫度,吸貓薄荷一樣緊緊抱住,謂歎著說:“彆上課了,陪我睡覺,我好困。”

夏目瘋了才會答應,用力地推開,問道:“你昨晚乾什麼去了?”

寺崎笑了笑,“夜月好像抓到隻很肥的老鼠,影響到我這邊了。”

老鼠……怕不是大妖怪。夏目想著,將寺崎塞進了暖烘烘的被窩,撥弄了一下淩亂的長發,“自己睡。”

“真冷淡啊。”寺崎乖巧地掖住被子,語氣含笑。

夏目無言以對,轉身拎起書包和校服,拉緊了窗簾。

“優子阿姨那邊我會和她說,睡到中午也沒事,記得吃飯。今天有訓練,我下午六點才會回來。”

“好久。”寺崎哀歎一聲。

夏目拉開了門把時,回頭望了他一眼,說:“做個好夢,男朋友。”

寺崎輕笑出聲,“拜拜~要去上學的男朋友。”

打開的門被合上,房間歸於一片寂靜。

寺崎蒙頭縮進了被子裡麵,呼吸著殘留的溫暖,閉上眼小聲叨叨:“都怪那隻蠢豬。”

遠在天邊睡得死沉死沉的大黑豬,突然打了個寒顫。

帶著寒露的早晨,沿途的濕潤紅葉沒有飄落。匆匆掠過的人類,收獲了各種視線。

名為秋的妖怪,接住拋上來的牛皮糖,猶豫了一會,衝他的背影喊道:[人類,你家好像有隻大妖怪。]

夏目頓了頓,揚聲回:“我朋友。”

需不需要幫忙的話語安心地塞回了肚子裡,秋眨巴著眼,撕開包裝一口咬下,粘粘的,但很甜。

夏目再次踩著點踏進了教室,熟識的同學和他打了招呼。

窗邊的花瓶塞滿了山間的小花,不知道是哪個妖怪送的,讓夏目手裡的新花忽然無處可去。

“夏目,要瓶子嗎?”

前桌看出他的為難,利落地從課桌裡掏出了一個空空的飲料瓶。

“從這裡剪開,完美。”他兩指比劃著,說乾就乾,側頭對風早說:“來一把美工刀。”

錯失先機,荻原抿住嘴角,也從課桌裡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瓶子,喚道:“夏目同學,用這個吧?”

夏目接過風早遞出的美工刀,禮貌回:“謝謝,有這個就行了。”

前桌嘿嘿一笑,得意地瞥了一眼喪喪的荻原,出手指點,“不再往上一點割嗎?”

夏目默默地將美工刀移上了一點。

太陽和月亮總在交替,日複日,年複年。人類和妖怪也像是它們,有時候會同時出現在天空。隻要有了接觸,便染上了溫度,逐漸開始期待起下一個相見的時刻。

學校裡的妖怪,不會擅自打擾人類。它們站在樹丫上,待在草叢邊,用小小的眼睛,觀察著每一個路過的人類。看見了熟悉的人類,就歡欣地喳喳叫喚。

很少人能聽見它們說話,所以每一次對話都彌足珍貴。

體育課上,夏目對努力舉起手試圖停下滾動籃球的幾隻小妖怪,低聲說:“謝謝。”

小妖怪撲閃著眼睛,嘻嘻地跳開。

其實它們的力道停不下籃球,幫不上忙。但是追上突然跑開的籃球,就可以和喜歡的人類,說說話。

夏目喜歡總是追求著某種事物的妖怪,因為單純的心意值得用心去維護。

球場上的風早朝他喊:“夏目,快點回來,再打兩球就下課了。”

他便向著同學跑回去,在烈日下,揚出了一道微風。

下午五點多鐘,學校的社團活動三三兩兩地早就散了。

夏目關好田徑部的門,啟程回家。慢悠悠地走著,好像也不用著急。

他總是在跑,偶爾也想停下來看一看路過的風景。

回到家了,就可以告訴他想分享的人。今天遇見了什麼樣的妖怪,看見什麼樣的花。撿到的漂亮石頭也可以送出去。

就這樣,和喜歡的人分享著我所有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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