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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一個以作威懾,留一個用以威脅。黔已懂得很。

威脅什麼呢?自然是為了讓其主人不泄露有關他的消息。

想明白的夏目腦子更亂了,他得緩緩。

名取眼中的夏目,對於妖怪的態度,在他看來,有些“軟弱”。柊暗中跟蹤觀察了許久,不管是好的妖怪,還是壞的妖怪,夏目一視同仁地認真聆聽它們的話語,並付出行動。

換言之,他對妖怪沒有防心。強大的靈力可能是他這樣做的依仗,但應該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幼年時期的名取,展露出能看見妖怪的天賦時,他得到的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族人的怪罪和埋怨。

他的家族,在很久以前一度站在除妖師家族的金字塔頂端,得罪了很多妖怪。在家族後繼無人、逐漸衰敗時,名取家接連遭到了妖怪的報複和敵對勢力的落井下石。

苟延殘喘的名取家族,已經很久沒有出現繼承人了。一潭死水裡突然出現的波動,不僅是族人不喜,其它落井下石過的家族,也忌憚著天賦異稟的名取家繼承人。

但是,夏目似乎隻是一個長在普通家庭的孩子。他對付妖怪的手段堪稱野蠻,沒有一絲傳承的痕跡。

明明身旁也沒有能看見妖怪的同類,卻對它們很是溫和。這就好比貧瘠荒漠中居然長出了一朵鮮麗的花,古怪到令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誠然,名取堅持不懈地邀請夏目成為他的助手,一是看中了他性格柔軟且實力強大,二是因為他背後沒有家族。

沒有登記過的除妖師,是可以“捕獵”的存在,這是除妖師家族吸納新人的默認規則。他們可以將挖掘到的好苗子,在登記時,將他掛靠在自己的勢力下。往後,他所接取的事務,所得到的名聲,都綁定了其背後的勢力或家族,榮辱與共。

如果好苗子不願意加入圈子呢?

那就會迎來真正的捕獵。不加入圈子的人,是敵對的存在。沒有背景的孤狼無視警告闖進狼群,會受到攻擊。

“千金”就當過那頭孤狼。起初隻是禮貌的邀請,遭到明確拒絕後,有人將其公之於眾,貼在賞金欄上,就變成了群狼捕獵的對象。

孤狼的式神,也是可以爭搶的對象。不過隻要加入了除妖師圈子,就能得到狼群的庇護。大多的孤狼在明白利害之後,或在捕獵的過程中,鮮少還能堅持不加入圈子。

名取發現了好苗子,卻還停留在好言相勸的階段。他沒有對夏目說“捕獵”的規則,也沒有將其公之於眾,這等同於得罪人的事情,他不會這麼沒品。

以夏目的性格,應該不會成為另一頭孤狼。但是,名取現在不太確定了。

對妖怪抱有強烈同情心的夏目,因為他可能會揭發千金的位置,思考過後委婉地向他提出了交易。

一個好用的式神,換取名取幫忙隱瞞消息。

夏目忐忑地等待回答。他和挾持笹後的寺崎不同,他偏向於相信人心的善良與正直,隻要名取願意承諾不會說出去,他可以讓綁匪交出笹後。

對於夏目是同夥的事實,名取有些鬱悶地耷拉下了眼皮。

突然缺乏耐心的寺崎陰森森地說:“不想答應?那就把你的式神全抓了。”一個不頂用,那就三個,都不頂用那就采取其它手段。

夜月配合地眼睛發出綠油油的光,緊盯著名取身後驟然怒氣衝衝的兩個式神。

夏目微抿起唇,右手扯了扯寺崎的袖子,小聲勸道:“彆鬨。”

充滿煞氣的泡泡忽然被戳破,飄散出七彩的斑斕霧氣。寺崎沉默了一小會,不滿道:“我認真的。”

既然要做綁匪,那就貫徹到底!

夏目側頭和他麵麵相覷,半晌,“哦”了一聲,無情地轉回了頭。

“噗。”夜月噴笑。

寺崎:“……”他忽然有點生氣。

“笑什麼笑!”寺崎不客氣地拍上了小黑豬的腦殼,引來夜月的憤懣不平。

名取忽歎氣,沉聲發問:“夏目,你是打算把他藏起來嗎?”

在得知可能會引來麻煩的情況下,還要將千金藏起來嗎?

夏目也歎氣,直言道:“他是我男朋友。”男朋友,當然得護著。

一石驚起千層浪。

撲騰四肢的夜月驀地停下動作,誇張地叫了一聲:“哈?!”

黔已微怔,眼裡閃過明悟和敬佩。

瓜姬和柊皺了皺眉。

名取一頓,望著神情突然囂張起來的寺崎,深深地在內心歎氣。

千金和夏目正如他所猜測的,關係匪淺。他最好放棄拉攏計劃,爭不過,也太危險了。他可沒有能力在三大家族的捕獵中,為他們提供庇護。

想通了的名取放鬆心情,抬手戴好漁夫帽子,淡道:“把笹後安全還回來,我就當今天沒來過這裡。”

這就是答應交易了。夏目鬆了一口氣,道:“麻煩名取先生了。今天的事,真是對不住。”

遭受無妄之災的名取擺手笑道:“不管怎麼說,這和夏目你沒什麼關係。”

該道歉的似乎另有其人。隻是某人嘲弄道:“先擺出架勢的,可不是我。我隻是先下手為強而已。”

麵對危險的人物,名取先生警惕情有可原。先下手的寺崎也沒做錯什麼。夏目找不出他們的錯,便當錯就錯在,他當時不在場吧。

寺崎望了眼黔已,黔已像是得到了命令,消失在原地。不一會,摟著昏迷的笹後歸來。

瓜姬匆忙上前接過,擰眉質問:“睡著了?”

長著羊角,一頭卷發的式神,分明看著很是虛弱,宛如被吸食了精氣的妖怪。

黔已默了默,眼神飄忽道:“不小心抽了點妖力,補補就醒了。”

一個會抽妖力,一個會吃妖怪,還有一頭居心叵測的大灰狼其實在貪圖人。名取同情地望向夏目,善意提醒說:“就算我不說出去,也難保他們不會找上門。夏目,你要小心點。要是改變了主意,想撇清關係,可以選擇加入的場家族。他們應該會很歡迎你。”

他反正是不想招惹是非,有能力在千金手下搶人的,他認識的可能也就隻有那一個人了。雖然的場家和夏目相性可能不太合適,但是隻要有共同的敵人,那他們就會是朋友。

“不勞你費心。”寺崎的聲音冷到掉冰渣子。

夏目眉梢舒緩,一派霽月光風,點頭說:“謝謝。”

哎,他們是怎麼湊在一塊的名取納悶地想著,起身告退。他接了一個附近的除妖事務,原本打算趁著周末邀請夏目一起去的。現在……嗬,算了吧。

夏目按住了正要起身的寺崎,迎著寺崎莫名其妙的目光說:“你留在這。”

寺崎:?!!

為什麼啊?他猛地往夏目懷裡塞小胖豬,“帶上,免得被挾持了。”

名取挑了挑眉,望見夏目遲疑地抱住了小胖豬。

夜月露出一言難儘的表情。

夏目打開門,帶著名取下樓。

寺崎不爽地走向自己的房間,小聲嘟囔著:“這是要瞞著我什麼呢?”

黔已想了想,問他:“要跟上去嗎?”

“不必了,有它在呢。”

“找到材料了嗎?”

黔已垂下眸,應:“消息傳開,大妖怪都有所防備了,現在隻有三瓶,可以嗎?”

寺崎:“……聊勝於無吧。”

夏目將名取送出了後門外,問道:“名取先生,今天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名取插著兜,笑了笑,“我打算請你當我助手走一遭,有空嗎?”

“沒空。”

夏目低頭望向擅自回答的夜月。

夜月睜著豆大的眼睛,兩隻耳朵扇了兩下,看著很是無辜。

真是,主人什麼樣,式神似乎就什麼樣。

第 47 章

名取周一得到了拒絕也不見沮喪, 含笑問了句:“你眼睛上的是什麼?”

夏目一怔,猶疑道:“能讓人看不見妖怪的符紋?”

左眼和右眼的視角,對於妖怪是不太一樣的。閉上右眼, 就是普通人類的視角。他一開始還覺得有些新鮮,後來一想, 看不見妖怪的世界, 也就丟失了很多的風景。

名取愣神了一會,琢磨著開口:“他給你畫的?”

夏目點頭,說:“寺崎是很厲害的咒術師。”

咒術師的身份似乎在除妖師之上, 他不吝於渲染寺崎的實力。不管是更加忌憚,還是或許能有所求, 對他們來說都不是一件壞事。

“沒聽過呢。”名取笑了笑,不知道是在說符紋,還是在說人。

沒有登記過的寺崎,隻有“千金”一個響亮的名頭。夏目彎起了眼眸問:“名取先生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名取望著他沉默片刻, 從上衣口袋一疊符紙中挑出了一個紙片小人,光明正大地說:“如果你是被威脅的就用這個聯係我。”

他還是有點難以置信, 看中的好苗子, 被孤狼連根拔起了。一定, 會長歪的吧?

名取內心感慨, 在夜月幽幽的視線中, 留下一句話遠去。

“夏目,下次見。”

夏目關好了門,轉身看見過道中美和子探出的頭, 眼波流轉, 欲說還休。

夏目:“……想問什麼?”

“嘿嘿。”美和子憨笑,“哥哥在抱著妖怪嗎?”

夏目一頓, 鬆開了手。

夜月跳落地麵,繞著美和子走了兩圈,隨即不感興趣地蹦跳著上了樓梯。

“寺崎的式神。”夏目走過美和子時,揉著她的腦袋說。

寺崎哥哥果然也是能看見妖怪的。美和子扒拉下他的手腕,好奇地問:“長什麼樣?”

“小黑豬。”夏目聲音含笑,“還有一個是你說的那個帥氣姐姐。”

“哇。”美和子眼睛亮了亮,“想看。”

“找你寺崎哥哥去吧。”夏目撥開門簾正要走出去,衣角卻被攥住,他低頭看去。

美和子露出甜笑,心虛地說:“媽媽知道了。”

美和子其實不是很能保守秘密,優子對女兒十分熟悉,要是不問還好。一問,美和子顧左右言他,一看就知道有事瞞著她。

貴誌和有藏在談戀愛。優子心裡發愁,所幸也沒剩多少東西要賣了,她把門一鎖,翻轉了小牌子。

“暫停營業。”

正值黃昏,天邊的雲彩漸染橙黃色,熏紅的日頭半藏進遠處的樓宇。大片玻璃窗透進來的光線,映出無數的光影。

夏目坐在優子旁邊,美和子沉默地半撐在櫃台上。

優子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開口就是一句:“有藏的父母能答應?”

那對長相精致,看起來就很高貴的夫妻,優子對他們。還有印象。雖然說的話不太著調,但是似乎很看重孩子的模樣。

夏目愣了愣,低道:“他父母好像不會管他。”

“嘭!”

美和子嚇了一跳,優子猛拍桌子,慍怒道:“你給我說說,有藏到底為什麼會來找你?是不是他父母不同意才把他趕出來了。”

夏目:“……”

門簾後悄悄地冒出一個小黑腦袋,興致盎然地點頭圍觀。

樓梯上落下的步伐輕盈而快速,黔已覷著身前的人,亮白的耳墜晃動著,停在門邊沒有再上前。

背對的夏目看不見他們,其他兩人是普通人類,也無法看見他們。

從人類世界進入妖怪的世界,需要消耗大量的妖力。它的主人,毫不吝惜地進行轉換,第一時間到達了現場。

男朋友……是他很珍惜的人類吧?比寶物還要珍貴的。

黔已瞧著夏目的背影,抿了抿唇。

夏目不明白優子怎麼得出的結論,但是他好像多說多錯一樣,讓優子更加生氣了。

他也不能和優子解釋,他男朋友是孤寡的外星人……無力回天的夏目低眉順眼,聽著優子對他的說教。

從他拐走了彆人家的乖孩子開始,到追問什麼時候在一起的,現在進行到哪一步了……絮絮叨叨的,生怕他們隻是一時衝動。

寺崎感覺到了好笑。分明夏目才是優子的養子,優子反倒處處偏袒他。

“貴誌!”優子提高聲調叫了一聲。

“是。”夏目猛打激靈,下意識抬頭。

美和子拿著插了根吸管的一瓶牛奶,塞進了優子拍紅的手裡。

“消消氣。”她說。

優子猛吸了一口,咽下殘餘的怒氣,輕蹙眉峰,憂愁地說:“這幾年,我都很少管過你。你有事情,也很少會和我們說。我就當你是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能擔起責任了。”

夏目輕咬下唇,拘謹地摩擦了一下指頭。

優子歎息一聲,放下牛奶瓶子,垂眸平靜地說:“貴誌,有時候不用給自己那麼大壓力的。”

夏目心悸地小聲反駁:“我沒……”

“哥哥。”美和子打斷他的話,遞出又一瓶牛奶,眼睛通透,黑白分明地像一麵心鏡。

“謝謝你這麼照顧美和子,但是,我現在也長大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也可以分擔很多事情了。哥哥將以前照顧美和子的精力用在自己身上吧。”

她笑了笑,柔和地說:“哥哥現在有自己喜歡的人,美和子很開心哦。”

夏目握著溫熱的瓶子,神情有些僵硬。

優子眉梢露出欣慰,拍上夏目的肩膀,語氣幽怨道:“如果我沒有發現,你們打算瞞我多久?”

“……沒想瞞的,隻是不知道怎麼說。”夏目斂眸低聲說。

他知道優子不會反對。離婚後的優子有時候會對美和子說:“男人說的話都是狗屁,要擦亮眼睛,認認真真地選好自己要過一生的對象。寧願晚點結婚,也不要將就。不要像媽媽一樣,當初光衝著臉去了。”

美和子每當這時,就會搖搖頭,說:“媽媽你呢,再來一次也還是會和爸爸結婚的吧。”

她印象中的武藤建昌,也曾努力維持過這個家。隻是人心總會改變,他現在喜歡的人也變了一個。他們分明彼此相愛過,爸爸隻是責任感不夠強烈,拋下他們逃跑了而已。

美和子憧憬地說:“我呢,隻要找個對我很好的人就夠了,像哥哥這樣的。哎呀……按這個標準,我不會找不到對象了吧?”

優子沉默片刻,懷念道:“你小時候跑過來和我嚷嚷,說要和彆人訂婚來著。”

“誒?我嗎?”美和子震驚。

優子看向夏目,美和子轉頭向夏目求證。

夏目回想著,點了點頭。在很早之前,美和子纏著寺崎玩過家家,玩上癮了就抱著他大腿說:“寺崎哥哥,我們結婚吧!”

寺崎以還小為理由拒絕了美和子,她跑去和優子說要訂婚。那個時候,把他們笑得不行。

都是些陳年往事,美和子早就忘記了,被迫回憶之後,露出了生無可戀的眼神,吐出泡泡說:“有相片嗎?我怎麼想不起來了。”

可是他們沒有留下一張有關他的相片,美和子對寺崎的印象也停留在“一個據說好看又禮貌的哥哥”,附:媽媽很喜歡他,讓她拐個類似的回家。

美和子拐不來的人,夏目給帶了回來。他們談得急,夏目還雲裡霧裡的,一時半刻也不好和優子解釋,就拖了一段時間。

優子不讚同地說:“有什麼不好說的,人都追著你過來了,你還稀裡糊塗的呢?”

朋友過來住幾晚,也正常的啊……何況寺崎身份特殊。夏目想著,沒敢說出來。多說多錯,優子阿姨可能又會生氣的。

但是,不吭聲的夏目也讓優子氣悶,她罵了一句:“怎麼傻乎乎的。”

美和子偷偷一笑。

“你自己想清楚就行,我沒什麼意見。”優子放了話。

夏目鬆氣,說:“我知道了。”

寺崎神色和緩地注視,在夏目轉身之前,悄然離去。

白紫色的門簾輕微晃動,夏目眨了眨眼,眉眼帶笑。

也許他來過,也許是微風走了。

有些東西,似乎不需要答案。

晚上的時候,優子一個人和寺崎談了談,美和子半蹲在房門口,努力地偷聽。

與之一起的,還有抱著夜月矜持地站在她身側,像是在守衛的黔已。

夏目瞅著美和子煞有其事點頭的模樣,不知道該怎麼提醒。

美和子像是聽到了什麼,瘋狂衝他招手。

黔已衝他淡笑,夏目默默地關上房門。隻要他不說,美和子應該不會知道還有妖怪在圍觀她的。

優子會和寺崎說什麼呢?夏目一時想不出來。

美和子聽見沒了動靜,急匆匆地起身,腿軟了一瞬,正要跌下,手臂被無形的力量扶起。

她的臉色忽地漲紅,落下一句“謝謝姐姐”,慌忙就跑掉了。

“人類真是可愛的生物。”黔已望向美和子的背影,輕笑著說。

夜月抬眸看它一眼,諷刺道:“難為你還能說出這種話。”

黔已眨了一下右眼,十分平靜地問:“我說錯了嗎?”

夜月從黔已懷裡徑直跳出,穿透了房門,沒有回答。

優子打開門時,眼稍染上滿意,輕鬆地離開。

黔已錯開她,踏進了房門。

寺崎半躬身,垂下的長發墜到木地板,他拿著一支褐色毛筆勾畫奇怪的法陣。

塗在地板上的筆墨,沾著碎葉,有一股濃鬱的草香味。

他看起來心情很好,明明周身湧動黑色的妖力。

黔已在他隱沒妖氣後,輕描淡寫說:“金雲找上了我,說箱崎老先生又病了。”

寺崎瞥了它一眼,頷首:“嗯。”

人類的壽命短暫,不知何時就會像煙花在眼前消散不見。

夜月看著沒什麼反應的人類,跳上柔軟的床鋪,閉上眼臥下,冷不丁說:“你死了我就會吃掉你。”

寺崎挑起眼尾,沒有回頭,動手勾勒另一個法陣,聲音含笑:“這可不行,有人會過來回收的。”

“嗬。”夜月從鼻子哼出冷意。

寺崎不以為意地說:“他們會從你肚子裡挖出我,不管是碎成了片還是一整塊屍體,都會完完整整地從這裡帶走。”

“你吃了有什麼用呢?”

夜月尋思了一會,說:“在他們剖開我肚子之前,我先把你拉出來,惡心你。”

寺崎:“……”真的惡心誒。

他抬頭望向黔已,可憐巴巴地說:“攔著它。”

黔已笑著點頭,“好。”

寺崎滿意地放下筆,跪坐著合起雙掌,輕拍三下,宛如祈福一般,閉眸低聲念誦:

[雨啊,請回應遠方的呼喚。降臨此間,用甘露讚美豐收。]

染上綠意的法陣,慢慢地變乾,從木地板上脫離,如煙飄向窗外,飄向了遠方,直至帶出一聲雷鳴。

驟雨將至。

第 48 章

暴雨、雷鳴、長夜。

完美符合電視劇裡, 男女主角促進感情發展的橋段背景。

孤身一人瑟瑟發抖的女主角,需要溫暖的懷抱安撫。多經典啊。

可是寺崎有藏不是女主角,他祈雨, 隻是需要借助一個簡單的借口,也可以稱為小小的台階。然後, 猛跨一大步。

他抱著綿軟的枕頭在大半夜敲響了對麵的房門。

一聲, 已經足夠讓沒睡的人聽見了。

從房間裡照出的燈光,披上暖色調,兩道影子大半重疊在了一起。

寺崎歪了歪頭, 展顏一笑,壓低聲音說:“男朋友, 下雨了,好冷啊。”

活像個隻在月光中顯形的漂亮妖怪,清冷又清甜。

夏目握著門把的手收緊了一瞬,謹言慎行地抿唇說:“關好窗了嗎?要不要蓋多兩條被子?”

寺崎無言地盯了他幾秒, 如實道:“和我睡。”他可不想演什麼瑟瑟發抖,給了三天時間已經足夠了吧。

雖然猜到了一點, 但是麵對超直線球, 也實在是令人感到羞赧。

夏目耳垂隱約泛起粉紅色, 他委婉地小聲問:“寺崎, 你不覺得太快了嗎?”

“已經三天了。”寺崎抱緊了枕頭, 悶聲悶氣地回答。

什麼三天?他們談戀愛好像也沒幾天吧。這還不夠快嗎?!

可能是因為白天總是在動腦,一到晚上,思緒就會不甚清晰。夏目望著滿眼譴責的寺崎, 忽然對時間的概念, 產生了些微的錯亂。他什麼時候拒絕過來著?前天?上周?他們有談很久了嗎?

夏目深吸了一口氣,試圖氣定神閒地勸解:“我們才剛交往不到一周, 一般人類談戀愛之後,需要經過長時間對彼此的了解才會進行到下一步。而這個過程往往不會是三天……”

過道中忽然變得沉鬱,聽得見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夾雜的響雷。這場應邀而來的秋雨,越發急促。

寺崎凝視著內心惴惴不安的夏目,似妥協道:“那要多久?”

夏目猶疑地伸出指頭,提出了一個數字:“三個月?”

寺崎垂眸盯著“ok”手勢,毫不遲疑地伸手按下去了兩個,餘下孤零零的尾指。

夏目微頓,放下手歎道:“一個月?”

一個月也很長。寺崎心塞地問:“談戀愛一周和一個月有什麼區彆嗎?”

同樣沒談過戀愛的夏目沉思了一會,不是很確定地答:“可以更適應彼此的生活習慣?擦亮眼睛了解對方,再充分思考到底要不要一起走下去?”

寺崎默了默,抬眸看他,理智分析道:“你隻喜歡我,我也隻會喜歡你。那就有超過99%的概率,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你說你適應力很強,一周的時間你也該適應得差不多了,至於我的適應力,那是100%適應你。一個月後的我們和現在的我們基本不會有10%的相差,既然如此,為什麼現在要拒絕我?”

遭受又一直球攻擊的夏目顫了顫睫毛,“10%的相差怎麼計算的?”

寺崎勾起一側嘴角笑,似自嘲道:“相差在你,你是我無法確定的因素。所以,不管是有多高的概率,我都會調整到10%以下。”

平平無奇的語氣,猶如念誦詩句一樣,無端地令人信服。夏目由衷覺得,寺崎對他來說真的是個很危險的“妖怪”。寺崎不會傷害他,但是,似乎比身體受到傷害更加心臟緊縮、呼吸不穩。

該怎麼辦呢?他的心理防線已經被攻破了啊。

夏目蜷縮尾指,略顯喪氣地說:“一個月好麼?”

這一刻,他好像是雨幕中自暴自棄的小蘑菇。濕透了菌傘,筆直的菌柄還是溫的。

讓人忍不住上前撥一下,再瓢上清水,問問他,堅持的意義是什麼呢?

毫無意義,不是嗎?

夏目總在堅持尋求過程,但是寺崎不需要這個過程,他隻想要快速得到準確的結果。既然想要得到,那就要自己爭取。

時間總在流逝的,觸及到的片刻記憶,已是長久又冰冷的數據信息。和想要觸碰的人類溫度不一樣。

寺崎出聲反對:“一點都不好。”

夏目退了一步,豎起食指商量道:“一周?”

寺崎得寸進尺,冷道:“現在就是一周了。”

一周之內和一周開外,完全不是一碼事。夏目睜著眼和他無聲對峙。

寺崎悶悶不樂地說:“我又沒打算做什麼。”

夏目不太相信,他硬著頭皮說:“我自控力不是很好。”坐懷不亂那是柳下惠,他不叫這個名。

寺崎微挑眉,像是很開心說:“是嗎?我不介意的。”

就是這樣,才根本無法相信他啊。夏目內心有些崩潰,收了收門縫,聲音微顫道:“寺崎你回去好嗎?一周之後再談這件事。”他需要時間緩緩,努力適應外星人的節奏。

不要讓妖怪看見內心的軟弱,它們會像嗅到了美味的食物一樣,進一步、再進一步,品嘗香甜氣息的來源。

夏目恍惚聽見了寺崎房中傳出的響亮噴嚏聲。式神一生都在跟隨主人,夜月和黔已也是需要得到休息的存在。妖怪像動物一樣,但和寵物總歸是不同。

寺崎惡劣地笑道:“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讓我進去,你陪我睡覺;二是我回去,讓黔已陪我睡。”

將妖怪和人類看作同等存在的夏目無疑被掐住了七寸。

他先前還就黔已在哪休息的問題,和寺崎簡單地聊了聊。最後,曾經擁有自己房間的黔已,默默地選擇了打地鋪。

房間少的好處,寺崎忽然第一次體會到了。

堅持的意義是什麼呢?夏目也想問寺崎。

他敗下陣來,歎著氣往旁邊讓了讓。

關上門的那一刻,夏目開始反思自己,他為什麼要和寺崎作對呢?明明很早就明白,寺崎想做的事情,總會做到的。或許是因為,他現在變成了男朋友。兩個人的界限模糊在了一起,似乎可以肆意地,將自己的地盤擴張到對方的場地。

明明爭鋒相對,又詭異地和諧、各自謙讓。

寺崎放下枕頭,喟歎著縮進了被窩,涼涼的,還沒有被染上溫度。於是,他期盼地看向了人類那邊。

桌上的台燈剛關了不久,合起來的書籍裡,滿是書寫的筆跡。夏目可以學習的時間似乎不多,所以格外地珍惜。

夏目摁下牆壁的開關,“啪”的一聲,猛打在了心上。隻有一扇窗的房間,霧白的光線,可以清晰地看見玻璃窗上滑落的水跡。鼓起的被子裡,躺著他的男朋友。

夏目的腳步躊躇,熟悉的房間恍若變成了彆人的地盤。嗯,危險的妖怪地盤。他對自己說:你現在就是柳下惠!但是心臟總是會出賣他。

砰砰、砰砰的,有點吵。

為什麼寺崎可以這麼理所應當呢?說什麼百分百適應他。結果隻是精準踩著他的底線大鵬展翅。

聰明的寺崎,以及不太聰明的他。

“明天是周末,你可以賴床嗎?”寺崎問著。

夏目深呼吸答:“我有生物鐘。”

寺崎笑了笑,望著天花板,輕道:“我有時候覺得人類真的很奇怪。”

來自外星人的奇怪發言,比妖怪還要孤獨和寂寞的個體。夏目想著,到達了隻有幾步路的終點。

他等待了一會,沒有聽見後言,就問出聲:“哪裡奇怪?”

寺崎側身,眉目彎彎的,笑著說:“人類高高站著的話,我是會被淹沒的。”

高高的人類,曲起腿坐在了地上。雙手交疊上藍色被子,抵住頭,彎著腰背。於是,他們的視線水平,幾乎一致了。

夏目安靜地透過些微的光看他,像是在注視遙遠而無垠的星空。

寺崎好笑地說:“對我來說,你是人類之中最奇怪的一個。”

夏目就當這是在誇獎,他思索片刻,說:“你是來自遠方的星星,在人群裡也不會被淹沒的。”

“嗯哼。因為星星看著很小,實際上很大?”寺崎食指劃出了一個圓圈。

“人類會圍觀降落到地上的星星。但是,寺崎不是隕石,不會被裝上車帶走,送去研究院。”

“寺崎隻有水晶球一樣大。”夏目露出微笑,“你選擇降落在我手心,我就得保護你。”

“裝著星星的水晶球一閃一閃的,很漂亮,也很顯眼。人類都喜歡美麗的事物,所以,寺崎有藏即使藏在人群裡也不會被淹沒。”

“我還得小心,免得你被他們偷走了。”

寺崎眼睛彎成了月亮,笑得肩膀抖動。夏目便恍惚覺得,他可能不是星星而是唯一的月亮了。

寺崎移動手指,勾上了人類指尖的溫度,其實和他差不多,但是交接的地方像是會發燙。

他說:“你要把我藏起來,他們都在找我。”

夏目帶了一絲憂慮道:“他們要是找到你了怎麼辦?”

“會很麻煩。”寺崎半睜著眼睛說,“我要一個個解決掉他們,所以會很麻煩。”

“那我得藏好危險的千金呢。”夏目含笑道。

“嗯。”寺崎的聲音染上困意。

無害的非人類,用他的言語融化掉了人類的心牆。夏目小聲說:“你過去點。”

長條形的人挪了挪窩,掀高被子裝好了暖烘烘的人類。

寺崎心滿意足地蹭了蹭,夏目哀歎道:“你說過什麼也不做的。”

“哦。”寺崎敷衍地應了一聲,含笑說:“那男朋友,你可不可以牽我。”

夏目睜著眼睛,抓住了身側亂動的手。

寺崎笑了一聲,又說:“男朋友,你可不可以抱我。”

夏目掙紮了一下,側身相對著,伸手抱了抱。

貼近的距離中,眼神似乎都黏連在了一塊,呼吸熾熱,頭腦昏沉,像是被扯住了神經,隨時陷入一場怪誕的夢境。

沒人動作,睜開的眼眸有些酸澀,夏目先閉上了眼。和非人類玩先閉上眼睛就輸的遊戲,他無疑會落敗的。

寺崎不滿地拉了拉他的手,緩慢道:“男朋友,你能不能主動點。”

“為什麼總叫我男朋友?”夏目瞥他。

“提醒你的身份啊。”寺崎笑嘻嘻說,“唯一的男朋友,你是我的,我也可以是你的。”

感覺比年糕還要甜和黏牙的男朋友,真是受罪。他今晚真的能睡著嗎?夏目喜憂參半地想著,親了上去。

本該一觸即分,到底是大騙子。

騙得個心慌意亂,無措至極。分不清是推拒,還是迎合。總之,四肢交纏著,亂糟糟的思緒就成了一片空白。

完事了,還笑嘻嘻地說:“要我施個一覺睡到天亮的咒術嗎?”

夏目氣不過,又親了上去。他怎麼可以這麼若無其事的呢?一點都不公平。

公平的代價是什麼呢?

寺崎饜足地說:“我給你施個咒吧。”

夏目氣悶地捶著他遠離說:“教我,我要學。”

“用在你身上。”

第 49 章

從寺崎那裡學會的第一個咒術, 是能讓人類安眠的。

身旁睡著了的人,讓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這個咒術為什麼不能用在自己身上呢?夏目微怔地思考,聽著雨打窗戶的聲音, 數著長長的睫毛,慢慢地也就困了。

他閉上眼, 呼吸漸漸平緩。

困頓中似乎聽見一段有點熟悉的咒文, 夏目無知覺地呢喃:“你又騙我。”

寺崎笑了一下,語氣帶了一絲落寞,“我又不是人類。”

對人類生效的咒術, 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他擁住了溫暖的懷抱,額頭相抵著, 手腳纏住的肌膚幾乎等同於暖爐。

因為喜歡人類的氣息,所以,總想著靠近。這也是被夜月影響了嗎?寺崎不去思考答案,合上了眼眸。

連成雨絲的水發出聲響, 雷聲遠去,萬籟俱寂。耳畔屬於人類的心臟, 正鮮活地跳躍。

早上六點三十, 生物鐘使然, 夏目睜開了眼。

霧蒙蒙的光線中, 看不見人影, 隻覺搭在腰上的手有些沉重,卡在腳間的腿也是重得很。

夏目低頭望向烏黑長發延伸的發頂,微歎氣。寺崎睡覺有個不是很好的習慣, 身旁有其它人的時候, 慢慢地就完全縮進了被子裡麵,一股想要悶死自己的架勢。

獨自一人睡著的話, 就張開四肢,很是霸道地占據著自己的地盤。

他正伸手輕輕地扒拉開腰間的禁錮,反而被收緊了力道。

“我要起來了,你繼續睡。”夏目絲毫不意外寺崎會被他弄醒,隻需要一點動靜,寺崎就會警惕起來,像是防備著什麼一樣。睜眼確認狀況之後,又會安心地睡了回去。

寺崎從被子裡冒頭,眼神清明了一瞬,又憊懶地說:“還早。”

“我要幫忙開店。”夏目神色柔和地說,“你可以再睡一會。”

忙,人類很忙。人類為什麼要這麼忙?

寺崎鬆開了手腳,撐起了上半身,精神抖擻地宣告道:“不睡了。”

夏目笑了笑,悠然說:“起晚的人疊被子。”

寺崎瞥他一眼,無意義地哼唧了一聲,動作熟稔地起身鋪展藍色被子。

夏目率先走了出去,半分鐘後,寺崎離開了房間。

小小的洗漱台非要擠上兩個人,夏目橫了一眼鬨騰的寺崎,往旁邊站了站。

海鹽味的牙膏、淡綠色的毛巾、熟悉的人,恍然同樣的事情,已經做過了一遍又一遍。

夏目伸手撩出寺崎卡在衣領上的長發,問道:“讓黔已幫你紮?”

寺崎尋思了一會,說:“我想剪掉。”

夏目一頓,微蹙眉說:“怎麼了嗎?”

寺崎擰乾了毛巾,淡道:“太長了,忽然覺得有點礙事。”

夏目琢磨片刻,“是因為我壓你頭發?”讓寺崎突然產生改變的想法,大概也隻有這個了。

“很有自知自明嘛,夏目。”寺崎神情愉悅。

“自己睡不就好了。”夏目斂眉說完,瞄了眼寺崎的長發,“想剪就剪吧。”

漂亮的長發,其實有點可惜。

“你喜歡嗎?”寺崎甩掉手上沾到的水跡,隨意問著。

夏目抬眸望他,“指什麼?”

“我留長發?”

“光頭我也喜歡。”夏目語氣微冷。

好脾氣的人類呢,也是會生氣的。寺崎討好地推著他走出去,笑道:“哎呀,光頭不好看的啦。”

“你試過了嗎?”夏目好奇心忽起。

寺崎說得肯定,“試過,像顆鹵蛋。”

夏目設想了一下,忍不住微笑。他想,寺崎光頭可能也是個好看的鹵蛋。

他們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

黔已疊好床上的被子,地上厚厚的被褥裡盤著一隻呼呼大睡的小豬。

寺崎掃過夜月一眼,從衣櫃裡隨意地翻找出純白長袖和寬鬆褲子,並不忌諱地攥起睡衣下擺往上掀。嫩白的皮膚長久沒見過陽光,兩側肩胛骨隨動作凸起了兩秒,自脊椎中央往下,布著密密麻麻的筆墨,缺斤少兩的,是屬於妖怪這邊的文字。

黔已移開了視線,沒有多看。

寺崎換好衣服,拿起梳子快速地盤高頭發,十分熟練地繞起了發繩。

他打量了一下鏡子裡的自己,嗯,短發也應該好看的。

在寺崎走出去之前,黔已開口問:“今天我要做什麼嗎?”

寺崎微頓,思索片刻,回頭說:“你想做蛋糕嗎?”

蛋糕?黔已迷惑地看他,指著自己說:“我做嗎?”

寺崎點頭,“喜歡吃的話,應該也喜歡做吧。客廳的桌上有書,你可以先看一看。”

他拉開門,黔已應了一聲,急忙跟著走了出去。

夏目看見黔已,便笑著說:“早上好。”

黔已眼眸微亮,回道:“早上好!夏目大人。”

為什麼要和妖怪說早上好啊……寺崎望了眼黔已,溫吞道:“早啊。”

黔已忽地綻出笑容,揚聲道:“早!寺崎大人。”

有點奇怪,但感覺不壞。寺崎想著,跟隨夏目下了樓。

黔已突兀轉身,穿過房門,伸手搖醒了小黑豬,特彆開心地說:“夜月,寺崎大人和我問候了早安,你聽見了嗎?”

剛醒的夜月:“……哈?”

黔已又說:“我今天可以做蛋糕,你吃嗎?”

更懵的夜月:“哈?”

黔已眉眼彎彎地放下夜月,“要先看書。”她說完自顧起身走了出去,輕飄飄地,都沒有踩在地麵上。

“瘋了吧?”夜月吐魂似地說,閉上眼趴在被窩了一會,踩著小碎步離開房間。

循著香甜的氣息,夜月找到了寺崎。

起了個大清早的人,沒有在研究古怪的咒術和書籍,沒有和各種妖怪打交道。隻是看起來有些安靜又欣喜地,繞著喜歡的人類打轉。

夜月眯著眼睛看他,小尾巴甩了甩。

夏目肩膀碰了下對視線毫無反應的寺崎,朝夜月的方向輕抬下巴。

怎麼了?托著長盤子的寺崎不明所以。

寺崎都不怎麼管式神的嗎?夏目揣摩了一下,小聲問:“它餓了嗎?”

寺崎沉默片刻,堅定地搖頭說:“餓了也不吃妖怪。”

妖怪的食物圖譜很繁雜,人類能吃的,他們也能吃。它們吃妖怪,有時候也吃人類。最好彆讓夜月當著夏目的麵吃妖怪,說不定會被嚇到的。

“好吧……”夏目神色略無奈。

過了幾分鐘,夜月被路過的寺崎順手投喂了一塊草莓大福。

“今天吃了這個就不能去吃妖怪了。”寺崎義正言辭地說。

它的主人,在有了喜歡的人後,似乎變得更加奇怪了。電視裡的人類說:愛情會讓人盲目,可他也沒瞎啊。夜月張嘴咬下大福,瞄上寺崎的眼睛,沒有說話。

下了一場大雨後的天氣,空氣清新,街道濕漉漉的,砸落了很多秋葉。休息日的早晨,過往的人明顯變少了。

優子翻轉了營業的木牌子,“天氣預報也不是很準啊。”

寺崎隨口應:“要不然說是預報呢,哪有百分百正確的。”

夜月微頓,讚同地點頭。但是,再準的預報,也敵不過非自然力。

夏目不需要上課的周末,平時都在忙什麼呢?

忙著維持學習成績……他是優等生?

寺崎驚奇地聽著優子和他談論夏目的過往。

優子見他感興趣,興致勃勃地東談西說,將所了解的夏目透露地一乾二淨。

笹原優子和夏目貴誌沒有血緣關係,在和前夫準備離婚的時候,武藤建昌和她商討過孩子的歸宿。

他不打算把美和子帶走,隻說要付一筆撫養費。而夏目,他可以聯係其它親戚,寄養出去。

性子有點急躁的優子,那天很冷靜地拒絕了提議。兩個孩子的未來,都和他沒關係,她可以撫養好他們。

那個時候的夏目,在一所私立中學就讀。聽說了他們準備離婚的消息,不吵不鬨地,似乎不在意他可能會離開這個家。

隻是,過了兩天。夏目拿著自己積累下來的一大筆零花錢,和她說:“我可以轉學到普通學校,再過幾年也可以兼職。我吃的也不多,不會花費你很多錢,我還會幫你照顧美和子,很多活都能乾。我隻有一個請求,收養我。”

這個年紀的孩子明明都很調皮,夏目卻忐忑地為自己的歸宿而不安著,優子感覺到了歉疚。

這孩子該有多擔心顛沛流離才會和她提出這番話啊。

所以,優子很是生氣地把他罵回了房間。

“用不著你操心,好好上你的學。”

被罵了一頓的夏目反倒看著安心了下來。優子就給氣笑了,不得不承認,她不是一個特彆合格的母親,沒有給到那孩子足夠的安全感,才會讓他胡思亂想。不過,她也有在努力成為一個更好的母親。

寺崎靜靜地聆聽著,眉眼柔和地不時點頭附和。

可以鼓起勇氣說出請求的夏目,不再是那個軟弱到隻會哭泣的小孩子。

他有在好好地成長。寺崎頗為欣慰的同時,又有點失落。

臨近黃昏,夏目帶著寺崎出了一趟門。

“傳聞,沿著這條河流,一直往前奔跑,可能會遇到能實現願望的神明。”夏目邊做拉伸運動邊說。

“那你有見到嗎?”寺崎淡笑看他。

“妖怪倒是看見了不少。”

神明也是妖怪,寺崎好奇問:“夏目有願望嗎?”

夏目想了想,笑道:“世界和平?”

“偉大的願望。”寺崎挑眉說,“三十分鐘十公裡?”

“加十分鐘。”

“加油哦。”寺崎含笑道,“我要倒數了。”

“3、2、1,跑!”

尾音尚未結束,身側已經帶出了同等呼嘯而過的風。

人類需要拚儘全力才能達到的目標,仿生人生來就站到了頂端。

螞蟻在麵對人類時,會感到自己的渺小嗎?它們的思維不足以意識到自己的渺小。

但是,人類在麵對仿生人的時候,會儘全力地,追趕他的步伐。

始終不遠不近的距離,是彼此一伸手,就能抓到的。

第 50 章

“多少?”

夏目額角流出薄汗, 呼吸不穩地拉住寺崎問。

“唔……三十三到三十七?我忘了數。”寺崎略感抱歉地從腰包遞出了水杯。

“啊,早知道帶表了。”夏目接過,神情懊悔, “我感覺像是突破記錄了。”

寺崎安慰道:“記錄就是用來突破的,沒關係, 下次也可以。”

夏目忽然沉默, 眼神微妙,“以往你這個時候好像都會打擊我。”

寺崎一怔,微笑道:“看不出來啊, 夏目同學。我要收回前言嗎?”

“……大可不必。”夏目移開視線,喝了幾口水, 揪起微濕的短袖,慢慢地往回走。

寺崎在暴露外星人身份之後,演都不演了,都沒有出汗。夏目瞥著他, 微歎出聲。

“超脫於人類之上啊……我還以為你在開玩笑。”

寺崎笑了一聲,側頭望他, “你會害怕嗎?不是人類的我。”

故作輕鬆的語氣下麵, 可能也有在擔憂吧。

夏目從他帶著笑意的眼神裡, 幾乎尋不到破綻。

“怕啊。”他語氣平穩。

寺崎眼睛微眯, 嘴角的弧度擴了擴。

夏目拉起他手腕, 將水杯塞進手心,“但是一切的恐懼都來源於信息不足。當我足夠了解你,就無法產生害怕的情緒了。”

人類本身, 就是一個總在變化的複雜體。

夏目長手一張, 抱住了人。乾淨的氣息沾染上鹹濕,擠走了懷裡的微風。

“就像我知道, 你不會推開我。”

他的聲音低低的,從耳側清晰傳來。寺崎偏了偏頭,討厭出汗的他,平等地討厭帶著洇濕的衣衫。

但是,被喜歡的人類抱住,就像在說他需要他一樣,打心底裡不想抗拒。

“真了不起。”

寺崎莫名地說了一句話,說不清是在誇讚對手,還是認清了自己落敗的事實。

僅僅幾秒,夏目笑著鬆手,說:“小小的報複。”作為昨晚欺騙他的代價。

寺崎覺得,傻兮兮的人類可能對報複兩個字有一點點的誤解。不過,他可不會好心地去糾正。

他看向不遠處姿容秀麗的女生,指了指,略疑惑地問:“夏目,那個是你同學嗎?”

夏目轉頭看去,神情滯了下,“嗯,同班的。”

*

深思過多巧合也會起反作用的荻原佳代今天重整旗鼓,提著一袋附近超市的物品,打算在終點附近守株待兔。

但是,她好像來晚了一點。

荻原微張嘴唇,注視著不遠處氣氛異常融洽的兩人。

背對著她的人雖然是長頭發,但很高,骨架子不像是女生。她鬆了一口氣。

他們突然抱在了一起,荻原安慰自己:男生們的把戲。

那人轉過身看過來,荻原倒吸一口涼氣。

救命,他怎麼這麼好看?

救命,我還有戲嗎?

荻原心裡拔涼,走近了幾步,揚起笑意,“嗨,真巧。”

寺崎挑了挑眉,同樣地揚出笑意,“你好?”

荻原一愣,縮了縮脖子。真的是人嗎?好心動……等等!我根本不是個花心的人,清醒點!!!荻原在內心呐喊。

夏目沉默片刻,主動介紹說:“荻原佳代,我同學。”

“寺崎有藏,我男朋友。”他咬字清晰地說。

人類意外地有些坦誠。寺崎眨了眨眼,靈光一閃,笑得更歡,對荻原說:“你喜歡他啊?”

因為被喜歡著,所以夏目才一鼓作氣地解決掉了隱患?

荻原心臟揪成了一團,麵上燦爛地笑說:“我喜歡你。”餘光卻瞥向了另外的人。

無疾而終的暗戀,就算隻有一瞬,也想說出來。即使不是那麼光明正大,即使好像在對著彆人說。好奇怪啊。

她一點都不難過。

寺崎瞅了她兩眼,忽然伸手從夏目的衣兜裡掏出了兩顆糖果。

“謝謝,失戀了也要開心點。”他含笑地說,將糖果放進荻原提著的袋子裡。退了兩步,牽起夏目的手,說了再見。

荻原笑不出來了,苦意在胃裡翻江倒海,好想哭。

“寺崎真受歡迎啊。”

夏目歎息著往自己嘴裡塞了顆糖。他還剩很多糖。因為路過的妖怪,像是察覺到危險一樣,遠遠地避開了寺崎。

大妖怪。秋和他說過,他家裡有一隻大妖怪。

單純的妖怪,基本不會說謊。

“你也不差。”寺崎平靜地說,“告訴她也沒關係嗎?”

同學們可能會議論紛紛的吧?因為喜歡男的?寺崎回想起電視劇裡有些混亂的鏡頭,不是很能理解地蹙了下眉。

“沒關係,知道了對彼此都好。”夏目垂下眼眸,就算荻原說出去,也沒關係。流言蜚語他早就習慣過了。更何況,他的學校裡也不是沒有性向特殊的人。

夏目不喜歡撒謊,所以,如非必要,他都很坦誠。

寺崎悄咪咪地靠近說:“我可以找妖怪過來,把她的記憶刪了。”

夏目一頓,不讚同道:“不要做這種事情。”

寺崎抿唇說:“我不喜歡他們說你。”言語也是具有威力的,他想要保護人類不受到任何的傷害。

夏目視線往下移,舉起了不知何時重新被牽住的手。

一切儘在不言中。

口是心非,嘴裡沒句實話。夏目譴責地看向寺崎。

寺崎有些得意地笑,“沒發現嗎?他們看不見我們。”

夏目愣了愣,停下步伐環視四周。

紅楓下的道路,過往的人稀少。從補習班出來的兩個少女,背著書包嬉笑地路過。分不到一絲注意力在這邊。

妖怪一樣的能力,以及,妖怪一樣的人。有一天也會像妖怪一樣,隻存在於少數人的眼前嗎?

夏目恍惚地思考著,眼前微微發亮的耳墜輕微晃動。他望著笑意盈盈的寺崎,倏然感覺他們的距離很是遙遠。可能隔著銀河,也可能處於硬幣的正反兩麵。

人類和妖怪,本不該接觸,因為總得不到善終。明明知道,卻還是會被吸引。

愚蠢至極。

“你變成大妖怪了嗎?因為同化?”

夏目問了一句,抬手抓下遙遠的星星。用他昨晚教他的,輕咬了上去。

來自人類的偷襲措不及防。微怔過後,寺崎開始了回應,似乎舔到了青蘋果的糖味,有點酸酸的。他睜著眼,遲疑地想:夏目長進了不少。

紅葉紛飛的時節,他們獨處在妖怪世界裡。水裡的倒影因落下的殘缺葉片,模糊地微微晃動。有跳出水麵的魚,發出“撲通”的聲音。

如果真的有能實現願望的神明,請把他變成人類吧。夏目緊閉著眸,近乎虔誠地祈禱。

隻是在發覺寺崎環上他的腰背之時,毫不留情地扯開了人,退了兩步。

“回去了。”夏目麵無表情地說。他可不想重蹈覆撤,沒完沒了地親下去。

“真過分啊。”寺崎幽幽地說完,腳步一轉跟上了前麵的人步伐。

走過紅楓落下的影子,像是從隧道裡,走進了人類世界。

十五分鐘後,夏目從路過的自動售貨機裡取出了兩瓶冰涼的汽水,遞出一瓶。

“哢噠”一聲,叩開了拉環。

猛灌一口,驅散了鬱氣。

他的適應力好像真的好強。夏目低頭看著冒出涼氣的汽水,陷入沉思。

寺崎微動拇指,抹掉易拉罐上的水跡,斂眸不語。

似乎隨口問出了那個問題的夏目,像是遺忘了一樣,沒有向他尋求答案。

如果他不說,可能夏目也不會再問了。

他遊走在界域,隨時會塌向另一方。

“夏目。”寺崎喚了一聲。

聽見的人回頭看他,眼裡帶了疑惑。

寺崎慢吞吞道:“你害怕死亡嗎?”

死亡,隻是生命的終點。

“怕。”夏目歎道,將冰涼的易拉罐貼上了寺崎的臉頰。

寺崎眨動了一下眼睛,沒有閃避,隻說:“好冰的。”

夏目移開罐子,抬起另一隻手擦掉沾染的濕意,輕道:“所以,你要和我說這麼沉重的話題嗎?”

死亡,是冰冷的。但是活著的生命,溫暖到不行。

寺崎笑了笑,“因為我不太懂。”

“那就說說看吧,我也不是很懂的,但是可以給你分析分析。”

寺崎抿了口水,遊弋視線說:“其實,我可以說是離家出走的。”

夏目:“……嗯?”

“我住在一個老師家裡,但是他心臟出了問題。一次病得比一次重,可能下一次,他躺在床上就不會醒了。”

寺崎聲音毫無起伏:“他會死。”

“然後呢?你因為害怕他死,所以離家出走了?”夏目判斷著,看見眼前的人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

“你有聯係過老師嗎?”夏目有點心慌地問。

“沒。不過他的式神說,他又病了。可能是被我氣病的。”寺崎述說著。

“你是恨他嗎?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你老師吧?”夏目慍怒地責問。

寺崎沉默片刻,冷靜地說:“抱著強烈遺憾的人類死後,會有概率轉變成妖怪。”

“所以你不是不知道,隻是不想見到死亡,不想分彆,就可恥地逃避了!”

寺崎想了想,點頭。

夏目的怒氣瞬間啞火,他能指望情感淡薄的妖怪懂什麼呢?

他好言好語地勸:“你也說了是有概率,這個概率多大你有數嗎?”

“10.9%。”

寺崎說出了一個數據,夏目一下變得沉默。認真的寺崎,偶爾也很可怕。

“你要為了這十分之一的概率,死也不見他嗎?”

寺崎有些惱怒地說:“所以,我才不知道啊。”

夏目比他還要生氣,冷臉道:“聯係他,然後,回去。”

寺崎捏著餘下一點汽水的易拉罐,嘎嘎響。

“好煩。”

他向遠處的垃圾桶拋出了一團薄薄的鐵皮,回頭對夏目說:“你陪我回去。”

“砰!”

垃圾精準地落入敞開的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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