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人間帝王金口玉言,徐貞觀這句看似玩笑的話語卻並非笑話。
當“陛下今夜要住在府中”的消息傳開,第二次跑到院子裡躲清靜的母女兩個驚呆了。
先是錯愕,旋即伴隨著緊張惶恐與一絲絲的……忐忑。
“這全沒準備,正房臨時空出來也不知陛下能否住得下……”
作為主母的尤金花犯了難。
按理說,九五之尊下榻,必然要住在府內禮法上最尊貴的房間,就是主人的臥房了,但也不合適。
至於客房,趙家自然有不隻一間,但陛下豈有住客房的道理?
“不必那般麻煩,朕小住在趙卿的院子便好。”徐貞觀微笑給出決定。
這個表態再次驚到了母女兩個,彼此對視,眼神中透出某種詭異猜測。
“咳咳,我那院子有兩間房,找乾淨被褥送過去。”趙都安予以解圍。
他在女帝麵前的姿態,習慣性浮誇謙卑,對外是一種舔狗姿態,但事實上君臣彼此心知肚明,這並非真相。
在外辦事手段不凡的趙大人,豈會真是個麵對美貌女子軟了骨頭的?
堂堂女帝又豈能看不出臣子的些許表演痕跡?
成年人看破不說破,很多時候二人的互動,遵循的隻是某種默契罷了。
就如女帝說要住下,無疑是曖昧的,但趙都安反而正色了許多,安排的也算妥當,更沒有真腦補滾床單的戲碼。
……
很快,房間打掃完畢,徐貞觀也去了趙都安所在的,以垂花門隔開的院子。
“陛下,”趙都安捧著一盞燈盞,敲開古色古香的房門。
看到白衣女帝正站在自己的臥房裡,饒有興趣翻看他書桌上一堆閒散時練字寫寫畫畫的紙張:
“隔壁的房間收拾好了,恩,您若要沐浴,臣叫下人將浴桶搬過去?”
徐貞觀自動忽略了他後半句關於沐浴的建議,纖纖玉指捏起桌上的紙張,看著其上白紙黑字的,諸如:
“垂死病中驚坐起,談笑風生又一年”、“老嫗力雖衰,波撼嶽陽城”、“仰天大笑出門去,無人知是荔枝來”……之類的詩句,麵色古怪至極。
她看得出,這些單拎出來都是頗為不錯的句子,但拚湊起來就滿眼的不倫不類了。
等她看到“朕與將軍解戰袍,芙蓉帳暖度春宵”兩句小詩,眼神不善轉過頭來,淡淡道:
“這是趙卿新作?”
危險……危險……危險……
趙都安深吸口氣,微笑著走過去,一副坦然姿態:
“隻是臣練字時隨意勾畫,陛下見笑了。”
說著,麻利地將那些歪詩收起來,假裝無事發生。
“哼。”
徐貞觀今日心情不錯,懶得與他這個功臣計較,便沒吭聲。
趙都安默默收拾文房四寶,說道:
“陛下夜不歸宿,若傳出去,外頭的人又要傳了。”
徐貞觀渾不在意道:
“朕若在意些許閒言碎語,早就坐不穩這龍椅了。”
頓了頓,她笑了笑:“何況些許傳言,你還在意?”
趙都安苦笑,女帝今晚為什麼刻意留宿趙家?真是因為擔心般若殺個回馬槍?
或許有那麼一點因素,但核心原因卻非如此。
在他看來,貞寶就是故意做給人看的。
可想而知,隻要今晚過去,明日京中關於趙都安這個“麵首”的傳言,就會再一次夯實,以往真正的權臣壓根不信他這個麵首的身份,知道是假的。
而女帝今晚這一住,就是在釋放一個極重要的信號:
趙都安的確進入女帝未來夫婿的待定名單了。
這個信號很重要,非常重要。
畢竟女帝寵臣這個身份不隻一個……莫昭容也是寵臣,孫蓮英也是……否則真以為一個白馬監的司監,能對天師府和神龍寺的人召之即來?
孫蓮英實際上,是代表女帝與兩大修行勢力溝通“窗口”。
所以,寵臣也好,紅人也罷,卻並非唯一。
但麵首不同。
徐貞觀登基至今,從未與任何男子有瓜葛,趙都安是唯一一個。
倘若女帝最終真能坐穩皇位,那以後肯定要有自己的血脈子嗣來延續後代,雖然從禮法上講,仍舊是從皇室分支中過繼更合乎禮法。
但……萬一呢?
世上的事情總歸說不準的,趙都安若日後真成為“女帝駙馬”,與女帝誕下子嗣,那身份一下就成了“外戚”……
雖然很遠,但禁不住有人會聯想。
總之,這會令趙都安,乃至整個趙家在大虞朝的分量再次提升。
不是明麵上的升官或嘉獎,但這種無形的“嘉獎”,無疑會令趙都安的權勢再拔高一截。
“說說今日的後續吧。”
徐貞觀打破寂靜,認真道:
“今日之後,你也要與慕王結仇了。”
“還有恒王,徐祖狄大概很記恨我。”趙都安微笑。
“就因為雲陽公主?還是因為你與他那場衝突?”徐貞觀好奇。
趙都安搖頭認真道:“因為蕭家。”
?
女帝愣了下。
趙都安這才不急不緩,將蕭夫人秘密投靠他的事情說了一遍。
徐貞觀是才得知這件事,聽完眼睛亮了下,揚起眉毛:
“所以你跟她說,要她去之後的湖亭之會?給蕭家皇商的身份?”
趙都安笑道:
“臣也沒有一言以決的本事,隻是先空頭許諾,還要看陛下的意思。”
徐貞觀沉思道:
“你想做什麼?等等,你安排她去湖亭……咦,你莫非是同意去那邊一趟?”
上次夜談,徐貞觀就說過朝廷即將“開市”,地點定在湖亭。
這等大事需要一個夠分量的人代表女帝去參加,起到監察的作用,防止底下的衙門瞎搞。
“臣這段時間想了想,新政開市既是臣一手策劃,最為了解,的確有責任將這個擔子背在肩上。”趙都安大義凜然。
心中嘀咕:
我哪怕為了獲取鎮物“玄龜印”也要去一趟啊。
當年太祖皇帝都求而不得的法器,必然無比珍貴。
就藏在湖亭的“煙鎖湖”,趙都安既從蠱惑真人手中獲得了線索,沒理由不取來。
徐貞觀怔怔地看著他淡然微笑的臉龐,有些意外、出神。
片刻後,白衣女帝才認真道:
“這次開市,靖王離得不遠,很可能親自前往,設法阻撓。”
言外之意,靖王與趙都安的仇怨頗深,此行危險。
趙都安微笑道:
“臣與靖王‘神交’已久,的確想一睹其風采。至於危險,陛下不是說過,修行者想真正變得強大,必須離開舒適區,直麵風雨磨礪?我感覺,再過幾天,應該能踏入神章中品了。”
然而神章中品,麵對江湖中世間境的強者,仍舊是不堪一擊……徐貞觀靜靜看著他,道:
“你是認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好。”
徐貞觀眼神複雜,吐出這個“好”字,忽然間展顏一笑:
“你既有如此氣魄,朕又豈會真讓你孤身前往?海供奉可與你同行。”
老海也一起?趙都安眼睛一亮。
徐貞觀繼續道:“不止是他,跟朕來。”
說著,她忽然伸出手,抓住了趙都安的手腕。
在後者還沒回過神的時候隻覺眼前一花,便竟消失在了房間裡,而是出現在了京城的夜空中。
夜風習習。
趙都安憑空出現在高空,身旁是如仙子般的女子帝王。
二人腳下有風盤亙,將二人托起。
禦風而行!
武神途徑裡還有這個法術?趙都安驚訝不已:“陛下,您是要……”
“閉嘴。”
徐貞觀辨認了下方向,拽著忠誠走狗,身影周圍卷起罡風屏障,忽如炮彈般呼嘯而出,朝著城北方向如流星般疾馳。
一位天人境的強者有多快?
趙都安真切感應到了,沒過多久,他就俯瞰到自己越過了城牆,來到了城北的“後湖”上空。
他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上一次還是與莫愁來察看“黃冊庫”。
夜幕下,整個後湖很是安靜,唯有中央的五座島嶼上有零星火光。
“嘩啦啦……”
女帝拉著趙都安降落,懸停在湖麵上,降落時掀起的狂風卷起層疊的水浪。
伴隨著一股天人境界的強大氣場,以二人為中心朝四麵八方擴散席卷。
“嘩啦啦……”
水聲突然變得激烈起來,夜色中整個後湖都是黑色的,唯有借助頭頂的星月光輝才能看清景物與水麵的波光粼粼。
趙都安瞥見遠處湖水鼓其一個個大包,然後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