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遞出手機說:“你先看看,這是我們金牌語療員跟客戶的聊天記錄。”
王子虛接過手機一看,隨即大驚失色。
聊天記錄上的內容,和他想象中大相徑庭。他隻看到一對男女在癡纏,內容粗俗,語言油膩,不僅低級趣味,甚至還有點點兒下流。
這些聊天記錄讓他想起了小時候住在他家隔壁的老光棍。那位老光棍每天把汗衫掀起來,露出圓鼓鼓的肚子,滿大街閒逛,碰到路過的大娘,就調笑一句。語言粗俗下流,大娘們往往笑罵著離開。
眼前的聊天記錄就是如此,那位“金牌語療員”就和老光棍一樣,騷擾著女用戶,隻是沒有老光棍那麼直接、那麼露骨,但是本質是一樣的。
在一句句“哥哥姐姐”中,他迷失了。
看完後,他抬頭問道:“這就是你說的療愈心靈?”
光頭說:“對啊。”
“你覺得這是在療愈嗎?”王子虛說,“這不是在撩騷嗎?”
光頭笑了。
“‘生活的一切都和性有關,除了性本身,性關乎權力。’這是奧斯卡·王爾德的名言。你知道這句話吧?”
王子虛知道奧斯卡·王爾德。這是一位瀟灑的作家兼同性戀,他的命運令人唏噓,他的童話也寫得非常不錯。他有沒有說過這句話不知道,但他覺得他是能說出這種話的人。
光頭說:“生活的一切都和性有關。現代人為什麼會空虛,會孤獨,會麵臨各種各樣的心靈問題?我們認為,根源在於性,也就是弗洛伊德的心理學理論,力比多不夠,導致心靈出現了種種問題,力比多是什麼你知道吧?”
王子虛知道。“力比多”就是“性力”,是生物性本能內在自發的原始動能。他把這個詞義辨析講出來後,光頭的表情肅然起敬,說,你比我說得都要好。
光頭又說:“之所以這些用戶們感到孤獨,大多都是因為她們力比多嚴重不足,我們語療的方向,就是激發她們的力比多,讓她們力比多充沛到流出來,這樣第二天自然能精神抖擻。”
王子虛不是很懂,但是感到大為震撼。
他問:“弗洛伊德也是很久以前的人了,這理論真的管用嗎?”
“管用。”光頭斬釘截鐵地說,“療效好不好,不靠吹,不靠腦補,就看數據。我們的用戶規模目前在3萬左右,因為我們沒有投流擴圈,這個增長完全是靠口碑效應口口相傳做起來的。而且我們的用戶群體異常穩定,一旦用戶付費,就成為忠實用戶,會一直使用我們的APP。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我們的服務有效啊!如果沒效果,憑什麼做出這種級彆的粘度?我可以很自豪地跟你講,至少我們擁有的這3萬用戶,每一個都擁有充沛地迎接明天的力比多。”
王子虛沉默了。
他又想起那位老光棍——按理說,那樣的家夥應該人人喊打,但偏偏他的語言騷擾持續了許多年,已經成為街頭文化的一部分。談及老光棍,大家也往往評價他是個有趣的家夥。
事後回想起來,王子虛才意識到,也許老光棍的行為是大家所默許的。證據就是被調戲的大娘們並不憤怒,在調戲發生時,路邊的看客們也都轟然發笑、鼓掌。在觀眾們熱烈的氛圍下,老光棍往往表演得更加賣力。
也許對於老光棍來說,每天在街頭發生的那一場場調戲,實際上是計劃內的舞台表演,而他心甘情願成為小醜;站在被調戲者的視角,也許老光棍並不是加害者,大娘才是被取悅的一方。
在這個街頭舞台上,老光棍必須調戲得有水平,大娘的反應必須得體且潑辣,並且始終占據上風,才真正完成了兩邊的角色詮釋。這是一種表演性質的兩性關係,是一場短小精悍的倫理劇。在那個精神生活匱乏的年代,是大家為數不多的文化生活之一。大家都在圍觀當中,暗度陳倉地產生了大量力比多。
王子虛開始理解光頭轉述的王爾德名言:生活中的一切都和性有關。
隻是理解歸理解,他依然有點難以接受。
他的目標是諾貝爾文學獎,攻讀的也都是文學名家作品,雖說那些作品當中也有許多情色的部分。比如《霍亂時期的愛情》當中,弗洛倫蒂諾·阿裡薩就交往過上千名女性;烏爾比諾醫生和費爾明娜的初夜,也有相當詳細且令人印象深刻的描寫。
他還記得書中關於費爾明娜初夜的情節:這對新婚夫妻在床上研究生理課,天真純潔的費爾明娜對於那根蠢東西的評價是“我從來都搞不明白這東西是怎麼一回事。”而她的丈夫則說“它就像人的長子,你工作一輩子都是為了它,為它犧牲一切,可到頭來,它還是隻做它想做的事”。
沒錯,是這樣。“一切都與性有關,除了性本身。性關乎權力。”王爾德的名句和烏爾比諾醫生的話有著異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