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他上街遇到了那些故人,說起生活,人們會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成功,並且故作驚訝地問,你小子,怎麼還在當辦事員啊?工資很高嗎?
王子虛並不覺得自己的人生失敗,畢竟他擁有50次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機會,但是那些故人照鑒了他的失敗。就好像一個明知你不打遊戲的人跟你招手,說,快來快來,看我怎麼虐你。
人們不會問你有什麼理想和遠大抱負。理想和遠大抱負屬於意識世界的事情,往往人們更關注物質世界裡有什麼。人們會跟他說,你怎麼還在當辦事員啊?你怎麼一個月工資還是四千塊啊?
因此他越來越不喜歡上街。成功有一百個爹,隻有失敗是沒媽的孩子。王子虛就是沒媽的孩子。他曾經是如此渴望那個優秀,作為對他過往人生選擇的認可。可惜他一直沒有等到。
等不到隻能不等了。這不是灰心喪氣,而是出於自尊。同樣是出於自尊,他選擇要一個道歉。
道歉對於任何人來說都並不是什麼難事,“對不起”,三個字,舌頭隻用觸碰上顎一次,雙唇輕觸,這三個字就自然流暢地說了出口,再稍微欠一欠身子,就已經是極為隆重的致歉。
可是,就是這樣簡單的一件事,迄今為止,從來沒人對王子虛做過。
這世界上總有一些全力搞砸了彆人人生的人。比如把閨蜜關在門外讓人捅死;再比如心情不好開車上街撞死七八個人。他們隻會拍拍屁股走掉,如果要求他們道歉,他們隻會瞪起眼,說,至於嗎?又不是我的問題。
其實有時候人們想要的隻是一個道歉而已。但對方會認為,你今天要我低頭道歉,下一步就要我賠錢,再下一步就要騎到我頭上了。所以,我一個道歉都不會給你。
苟局也是這個心理,好在,這次,梅汝成站在旁邊。
他飽含屈辱地——在他自己的意識裡是這樣,實則彆人不關心他怎麼想——用力低下頭,在梅汝成、劉科長以及單位所有人麵前,對王子虛說:
“對不起。”
……
王子虛送梅汝成到樓下後,劉科長把講話稿給了他,說:“還記得嗎?形成一份新聞稿,到時候發給我就好。”
王子虛說,好。
梅汝成說,我今天也看出來了,你確實誌不在仕途,你的性格也不適合當官,你就好比那個海瑞。
王子虛低頭,我哪能比海瑞。
梅汝成說,你跟他性格一樣,都是眼睛裡揉不得沙子。官場上哪有非黑即白的事情?說開點,人生中哪有非黑即白的事情?都是將就。你不願意將就,那你就隻能被將就。
王子虛說,還是文學單純點。
梅汝成說,你既然誌不在此,想走文學這條路,你也要踏實點,一步一步走。雖然你不來我們府辦,我也還是祝福你。畢竟你幫過我們一個大忙。至於《西河文藝》的事情,你還是去他們編輯部看看,你的水平不至於上不了。
王子虛說,好。
劉科長說,你就跟林峰一起去,他跟我說過你的事,他肯定願意帶你去。
王子虛說,好。
“王子虛同誌啊。”梅汝成上車之前,突然回頭說,“不管你誌向多麼清高,你也該獲得一次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