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文學係也有著曆史悠久的惹事傳統,這群人雖然是搞文學的,但不可忘記都是一群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體內都揣著荷爾蒙炸彈,一旦炸響了,不知道會鬨出什麼事來。
想到這裡,寧春宴也犯了難,她真不好意思再開口勸鐘教授了,畢竟身上背負責任的是他,冒風險的也是他。
陳青蘿忽然說:“這個人現在雖然不是南大的人,但將來會成為南大的人。”
鐘教授抬頭看她:“哦?”
陳青蘿鄭重其事地說:“他心中一直對南大異常神往,之所以本科沒有報南大,隻是因為分數不夠,遺憾地與我校失之交臂,但他一直籌劃著考一個我校的研究生,以彌補自己曾經的遺憾。”
鐘教授想了想,微笑著點點頭:“其心可嘉。他年紀多大了?”
“30了。”
“這麼大了?”
陳青蘿揮著手:“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鐘教授喝了口茶,思考了半天,跟她說:“那讓他快點補吧。”
“您的意思是?”
“小趙,你的稿子就先下了,換這篇上去。”鐘教授說。
“教授!”趙沛霖的眼眶中頓時盈滿淚水,“我還指望這回去西河露一臉呢!”
“帶你去就是了。”
……
寧春宴和陳青蘿驅車離開南大校園時,日頭尚且高懸,現在回西河,還能趕得上吃晚飯。
寧春宴坐在車上,都難以相信事情竟然會如此順利,一路在內心連聲暗呼“臥槽”。
冷靜下來後,寧春宴問道:“話說,你怎麼知道王子虛想要上南大的?”
陳青蘿說:“我胡謅的。我又不認識他。”
寧春宴瞪眼:“啊?你撒謊真是不打草稿啊!我都信了!鐘教授肯定也信了,那以後怎麼辦?”
陳青蘿說:“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寧春宴揉頭發:“以後再說,以後要炸了還以後再說。再過一個星期就是西河文會了,等到那天人們發現‘南大特邀作者,貸款研究生王子虛’的時候,我們該怎麼辦啊!”
陳青蘿歎了口氣:“是啊。怎麼辦啊。”
過了會兒,她又說:“但是,不是‘我們怎麼辦’,去掉‘們’。我又不認識他,不關我的事。”
“啊啊啊啊!我殺了你!……壞了,出校門是左轉還是右轉來著?都怪你,沒聽到導航!來不及了,我已經上右轉道了。”
“哼,路癡。”
“沒有駕照的人不配說我!”
在打打鬨鬨中,很惹眼的保時捷就這樣右轉了,朝著錯誤的方向走了兩公裡,才掉頭走回正路上。
就在她們糾偏的這個過程中,紅色奧迪緩緩駛入了南大校園,如果保時捷沒開錯,奧迪和保時捷就能正對臉地會車。
車上,粉紅色頭發的詩人一邊嚼口香糖,一邊指路:
“左轉、左轉,再左轉,右轉,對了,咱們南大有趣就有趣在沒有一條路是直的,虧你第一次來還沒開錯。”
王子虛停下車,帶上了駐車製動,說:“我在認路這方麵還是很強的。”
“誰跟詩人上樓拿下東西?”葉瀾問。
王子虛鬆開安全帶,說:“我去抽根煙,反正不是我。”
30歲的人了,還跑到女生宿舍去,會被趕出來的。
他以沒有預料到的方式回到了曾經熟悉的校園生活,但是早已過了會為了有機會去女生宿舍觀摩而興奮的年齡,不如坐在馬路牙子上抽大豐收來得愜意。
坐在路邊花壇上,看著天上一層一層的白雲,陽光從裂隙裡照射出來,遠處操場響起的人聲、鳥聲,王子虛感到了幾分親切,又有幾分陌生。親切的是這種氛圍,陌生的是這個環境。
其實現在想來,以當時他的分數是足以報南大的某些專業的,可惜在父親的固執之中,他還是報了北理。
如果當初堅持自己,現在的命運會不會有所不同?最起碼當時有機會和陳青蘿在這所校園裡相遇吧?
過去經不起揣測。沒有發生過的過去是永遠籠罩在黑洞裡的謎團,可憐的三維人類無法跨越高維去了解從未存在的可能性。
天空就像一個倒扣的碗,將坐在花壇上抽煙的王子虛罩在裡麵,天高日暖,風也很柔,很容易讓人喪失警惕,以為自己並不是勞碌奔波的螞蟻,無力對抗命運。
李白說,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杜甫說,君今在羅網,何以有羽翼?
王子虛知道,自己不能像王建國同誌一樣,陷入生活的井底。他必須保衛自己的生活,用文學這把“假槍”。這是他人生僅存的火力。
“從今往後,不能再允許有人隨便支配個人的命運。”煙霧上升,王子虛看著碧藍如洗的天空想到,“人與人之間當互不隸屬且相互平等,共存自由平等之靈魂。”
“我不居於任何人之上,亦無任何人可居於我之上;我不損人以利己,亦不可有人損我以利他。我將以任何形式的武器保衛我的生活,擊潰任何妄圖踩在我身上的人,一直抗爭,直至勝利。”
看著湛藍的天空,他忽然發現天空有些發黑。但他沒有害怕,人有了自己的武器後就不應該再怕,他的武器便是對文字的自信。時代的灰塵要麼變成山再壓他五百年,要麼將他煉成一個壓不垮的硬漢。不管是上世紀的黑暗也好,還是眼前的黑暗也罷,都將再也追不上他。
因為黎明將至。
……
5月4日,青年節。
農曆上屬丙辰月、壬戊日。黃曆上說衝龍煞北,財神在東。宜祭祀、灑掃,忌結婚。
西河文會就在這一天開幕。
三枚硬幣擲下,記卦,再搖,再記……如是六次,最後得乾卦。
乾卦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值此之際,當一飛衝天,自在龍遊,再無拘束,以成九五至尊。
人民廣場,紅旗招展。
郭冉冉用手在額頭上搭了個涼棚,望向被太陽暴曬的花草,道:“王子虛還在請假啊?”
“你這麼關心他乾嘛?”宋應廉說。
“他不來的話,這麼熱鬨的場合,不可惜了麼?這幾天,通報批評,集中學習,三次會,兩次都在拿他當錯誤典型,他不來接受教育怎麼行?”郭冉冉掰著手指頭說。
宋應廉說:“應該要來的吧?那天到清風居去玩他都不來,今天這麼大的場麵還不來,就真不像話了。為了接待來賓,我們這回全單位的同誌們都上陣了呢,你看,連張老都出馬了。”
張蒼年在涼棚下麵鼓搗半天,總算把飲水機給弄通電了,他顯然聽到了身後年輕人們的對話,直起身子“嗬嗬”一笑。
笑完,他又眯著眼睛,有點憂心地看遠方。
這回的西河文會,絕對是有史以來最大場麵,全市107個市直、參公單位,數千人的隊伍,全都組織起來,到文會現場來搞服務,但是撒到廣場上,如同水消失在海裡,根本瞧不見。
隻因為人太多了。
廣場上擺攤設點各色小吃,還有低價啤酒和免費舞台表演,二線明星都請來了好幾個,廣場那頭的河岸邊還有舞龍舞獅、猜燈謎、對聯、打鐵花表演。不光全市居民過來了,周邊城市包括東海都有不少遊客過來。
當然,文會的重頭戲還是“文”。廣場中央最大的舞台留給了西河文壇新星們。此時舞台上空無一人,但大紅大綠的座位已經一字排開。
據說這回的嘉賓陣容堪稱強悍,李庭芳自不必說,還有西河雙璧,沈清風這行走的荷爾蒙也會到場,甚至還請來了聞名遐邇的雁子山。
能夠在這種場合登台,那豈止是露臉,是露大臉。
當然同樣的,丟臉也是丟大臉。
“小王啊,你還是彆來了。”張蒼年喃喃道。
“小刁!”
宋應廉在一旁招手,眾人目光看過去,正好看到盛裝打扮的刁怡雯款款而來,眾人都是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