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王子虛’這個名字時,就想起來,之前聽說過你,一問梅汝成,果然,你不就是那個‘暮雪滿前村’嘛!”
眾人的目光看向王子虛。重提這件事,讓王子虛有些窘迫,因為這事兒的起因來自一場不該誤會的誤會,要不是他自作聰明,也不會有“暮雪滿前村”。他雙手放在膝蓋上搓揉一番,最終卻說不出什麼話。
梅汝成掐滅了煙走進來:“那次過後,我時常還聊起‘暮雪前村王子虛’,我還以為他要埋沒了,沒想到這小子,抓住機會又冒了一次尖。可能這就是錐處囊中、其端立見吧。”
鐘俊民問:“什麼‘暮雪前村’?”
大領導談興上來了,翹起腿靠在沙發上:
“這事說來有趣,當時,我在開一個現場會,因為突發狀況,手頭定好的發言稿要改,而當時距離開會隻有一個多小時了。
“說實話,我沒指望稿子能準時改好。梅汝成急急忙忙趕來時,我都已經做好脫稿講話的準備了。當然凡事要做兩手準備,我還是要求他馬上寫。
“簡單對了一下要求,他改出個花臉稿,除了他自己沒人看得懂。剛好現場出了個突發狀況,我又要帶著他去處理,中途我跟他說,算了,理出個思路就行了,稿子不用出了。
“因為我知道,他們改這個稿子,校對、排版,還得開車送過來,窗口期隻有不到十分鐘。十分鐘改一篇稿子,不能保證質量,還不如我自己脫稿講。勉強弄一篇出來,反而影響我自己的思路。”
該說不愧是大領導,記憶力驚人,這個故事說來有條有理。
在場的人有喜歡王子虛的,也有討厭王子虛的,但因為講話的是大領導,沒人敢顯得對這個故事沒興趣。所有人都屏氣聽著,尤其是刁怡雯。
刁怡雯一直不知道,王子虛是如何搭上梅汝成這條線的。大領導這個故事為她補充了一條重要信息。比她更認真的是張倩,隻不過臉色不太好看。
故事裡的王子虛,和她們印象中都不太相同,兩人心思各異,但相同的是,她們都驀然發現,自己可能從來沒了解過王子虛。
王子虛也聽得很認真。或者說至少表麵看起來很認真。
這是他親身經曆的故事,站在沈劍秋的視角講來,這個故事卻是這副模樣。
情節上大體相似,但兩人視角的不同,讓故事的內涵悄然發生了流變。
這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
這讓他想起了那種“複調”,又讓他想起威廉·福克納、村上春樹等作家。
不同的人物、不同的視角、不同的觀點,相互交織、相互勾連、又相互碰撞。
王子虛想,如果自己要寫一部長篇,要不要采取這種體製呢?他感覺十分富有挑戰性。
要知道,哪怕是舉世聞名的家,也會覺得這樣寫很有難度。
但有難度不是一件壞事。
如果讓妻子知道王子虛在大領導講話時,還在開著小差思考寫的事,肯定會暴跳如雷罵他愚蠢。王子虛自己倒不覺得自己愚蠢,主要領導並沒有留給他插嘴的餘地。
他已經進化到可以隨時進入神遊狀態思考技巧的地步了。
冥冥之中,他感到有股視線朝自己投來,他馬上抬眼,下意識去尋陳青蘿的身影,卻看到她目光專注地盯著沈劍秋,沒有看過自己的跡象。這讓他產生了幾分自嘲情緒。
沈劍秋接著說道:“……過了半個小時,稿子準時送到我手上,我一看,就跟梅汝成說,這不是你們研究室的水平。他說是的,因為這稿子是某個路過研究室的人寫的。”
李庭芳好奇地指著王子虛:“那個路過的人就是他?”
“對。就是這小子。”
眾人的目光飄向王子虛。
沈劍秋喝了口水:“最令我詫異的是,這篇稿子還把我的詩給改了,關鍵改得還彆開生麵。我一算,考慮到他還要改稿、校對、排版,改詩的時間大概不超過一分鐘。我說這是哪兒來的詩才,怎麼我在西河這麼多年,都沒聽說過這人呢?”
鐘俊民點頭道:“這就是‘暮雪滿前村’啊。”
“對。”梅汝成補充道,“我問了他們,王子虛改這句詩,雖然是自作聰明,但可堪說一句才思敏捷,前後隻花了十幾秒就寫出來了。”
沈劍秋笑吟吟地望向他:“彆人都說你是一匹黑馬,因為你的名字在西河文壇無人知曉,可我聽到你的名字,就知道你是憑實力拿下這個一等獎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沈劍秋這話說得不動聲色,站在一旁的張倩卻通體冰涼。
大領導看似隻在講故事,但他最後這句話,意思已經昭然若揭。他明明是在回應剛才那場鬨劇。
鐘俊民道:“這句詩本身並不算特彆出彩,但考慮到創作時間,確實可說是有詩才。”
梅汝成道:“不過,也不排除這小子是提前打磨好了句子硬湊上去的。”
大領導笑了:“那要不再刁難刁難他?”
鐘俊民說:“再刁難一下他吧。他寫的當代文學我沒法置喙,詩才方麵,我還是可以品評一番的。”
沈劍秋說:“既然大家都這麼說了,那梅汝成,你出題,考考他。”
發覺有樂子可看,寧春宴馬上來勁了,她看向一臉茫然的王子虛,不知為何很想發笑,扭曲著嘴角撇過頭去,發現陳青蘿正直勾勾盯著王子虛。
其他人表情各異,林峰額頭上有汗,一方麵是穿的衣服太厚,熱的,另一方麵是因為緊張,他看上去仿佛比王子虛還要緊張。而崔賢躍躍欲試,似乎也想被考較一番詩才。
梅汝成沉吟一番,道:“今天也不刁難伱,你以這次的文會為題,作一首詩吧。大領導時間有限,最多給你3分鐘。”
崔賢剛才還躍躍欲試,聽到這個時間限製,登時息了競爭心。林洛的表情似笑非笑,似等著看王子虛出洋相。
寧春宴倒不擔心王子虛出什麼洋相,他在文會上當之無愧拿了第一,即使寫不出來,也不會有人質疑他,就是他自己會有些沒麵子。
王子虛問道:“能給我紙筆嗎?”
馬上有人幫他拿來紙筆,擱在了王子虛麵前的茶幾上了。
王子虛呆然看著前方。他沒料到今天會有人考作詩,壓根沒做好心理準備,不過古人在詩詞上已經把意象用儘,無非隻是把已有的句子重新拚接成新氣象罷了。
對他來說,倒也不難。
梅汝成掐了個表,說:“你們其他人,如果想要一展才華,也都可以試試。”
秘書給其他人發下白紙,多數人都婉言謝絕了。七步成詩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接下白紙最後一句都寫不出來,也隻是自取其辱。
“給我一張。”林峰舉起手。
林峰頗講義氣。他雖然不會寫詩,但想到王子虛都寫了,他不妨陪一個。到時候他寫不出來,也不顯得難看。
寧春宴咬著嘴唇,對王子虛半嗔道:“你盯著我乾嘛?你快寫啊!”
王子虛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盯著前方,而寧春宴剛好坐在他前麵。實際上他沒有看她,隻不過是在思考問題時,雙眼沒有對焦,他其實什麼也沒看。
倒是寧春宴這一嗔,讓他有了一點靈感,提筆在紙上開始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