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溫涼再度醒來之時,是在一間幽暗的房子裡。
這房間很簡陋,地是黃泥地,桌子也是普通木材,沒有雕花,上麵放著幾組茶杯,沒有茶蓋。
唯有她身下的床很柔軟,床帳上有幾個小的琉璃瓶子吊著,不知道原本是做什麼的。
宋溫涼盯了片刻,有光亮起,原來是裝螢火蟲的。
這玩意不新奇,但出現在這種地方就很奇怪,像是荒蕪世界中出現了精致的城池,故而她看了許久。
宋溫涼並不知道抱一宗眾人找她已經找瘋了,也不知道謝倦早懷疑到了辜無眠身上,因而修仙者同入魔者的矛盾越發加深了。
雖不知,可落雨訣讓她有了一種風雨欲來的預感。
她走到窗邊,本來是想合攏,看到外麵黑沉沉的天頓住,看到院內正在同人聊天的人更是怔住了。
那劍鬼正同一老婆婆交談,聲音和緩,一問一答,不厭其煩。
無燈的院落,天色昏暗,樹影在微光下也變得迷離。
“怎麼會出這樣的事。”老人家看起來很歎息,“這富貴人家本就規矩多,我知道大根你心性高,眼界也曆練地廣了。可說到底終究是咱們高攀了人家……”
宋溫涼趴在窗戶邊聽了許久,終於聽出個大概來。
這劍鬼好像娶妻了,他娘子是富貴人家的姑娘,但他老丈人家看不上他,所以要棒打鴛鴦。
宋溫涼心裡如遭雷劈。
娶妻了?
他娶妻了?
那……
宋溫涼不禁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那珠串,珠串中的話……她以為……她以為……
是她意會錯了嗎?
那當初山門前,他為何尋她?
宋溫涼心慌起來,揪住了自己衣角,無意識地緊攥。
老人講完,朝窗戶看了一眼。
宋溫涼刷地躲到了牆邊,冰冷的牆麵讓她滾燙的眼眶和臉頰降了降溫,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她覺得自己現在的行為,有點像師兄師姐們說的‘狐狸精’。
這可如何使得?她以後難道要挨師兄師姐們的罵不成?那她以前罵彆人的話,豈不是要加倍按在她身上了。
宋溫涼不願意。
辜無眠扯了慌,送老人離開,隻說人還睡著。
回了房間,月影還未爬上牆頭,屋內漆黑,這對修士是不影響的,因而他一眼看到了站在中央的宋溫涼。
他腳步一頓,又若無其事地上前,將桌上的油燈點燃,邊挑著燃燒的芯邊隨意道:“醒了?可餓了?”
宋溫涼站在原地,看昏暗的光將他照的越發俊秀。
她心裡覺得天地顛覆。
氣急了,方才明白師尊以前教的人麵獸心一詞竟如此貼切人間人。
辜無眠等不到她的話,自顧自將食盒打開,將飯菜擺到桌子上。
沒有聲音的屋內,一舉一動都拘謹
。
菜色好看,香氣也足。
宋溫涼不想吃。
辜無眠道:“是你最喜歡的□□,我特地選了不瘦不肥的一隻兔子給你做的。”
他做的?
宋溫涼目光放到了那盤兔肉上,對劍鬼的了解又加深了一點。
辜無眠將碗筷擺放好,這才抬頭看她,眼睛是笑著的,道:“怎麼還不過來?”
宋溫涼撞進他的眸子裡,上前一步,又懊惱停了下來。
她昂起頭給自己打氣,捏了訣,眼神也堅定起來,道:“你帶我來此,是何用意?”
辜無眠唇邊笑淡了淡,眼角傷痕處不由自主地抽搐兩下,他轉頭避開她的目光,道:“再不吃就涼了,阿涼。”
他眉宇有疼痛閃過,讓宋溫涼心軟,可一想起剛剛院落內的話,她站在原地,勢不就範。
“你……我不餓。”她抿唇道。
緊繃的氣氛,因此緩和些許。
辜無眠道:“不餓也吃些吧。”
他走上前,推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在凳子上。
宋溫涼手裡被塞了筷子。
不好說她從前是否習慣了這樣,因而一下子就握住了。
辜無眠做她對麵給她夾菜,言語不容拒絕,道:“先吃,吃完我們再說。”
他聲音溫柔,宋溫涼沒辦法拒絕,上了他的當。
吃完後,她訝然見到了翻臉無情的辜無眠。
辜無眠收拾著餐具。
宋溫涼在他耳邊不知多少次再度問道:“你說了我們吃完再談,我吃了,可你怎麼不說話了。”
眼見她開始憤怒。
辜無眠道:“吃飽了嗎?”
宋溫涼閉了嘴,決不回答他這麼沒用的話,她豎起眉毛道:“你不說,那我就回宗門了。”
師尊他們肯定在找她了。
辜無眠隻低頭收拾著碗筷。
宋溫涼在原地繞著他踱步,見他不理她,氣憤轉身往外走。
走到門檻上傳來他的聲音。
“今日夜晚,阿涼,不如先從這裡休息一下。”
宋溫涼停住腳步,轉頭道:“修士何懼月色披肩?”
又往前走。
“啪嗒。”
外門闔上了。
宋溫涼脊背寒毛豎了豎,回頭看向院內。
辜無眠持劍,月下臉色越白,仿佛骨色,屹立院內,眸色沉沉,看著她道:“如此著急,回去找你的師尊謝倦嗎?”
危險的氣息讓宋溫涼有些炸毛。
他根本不聽她說話,捉了她的手腕就往屋內走。
宋溫涼踉蹌兩步,忽然想起什麼,道:“我沒恢複記憶,我不記得你!你是不是誤會了!”
辜無眠腳步一頓,低頭看她,道:“誤會?有何誤會?”
說罷手一攬,宋溫涼就被抱過門檻去了。
宋溫涼蹬了蹬腿,反被他壓製在懷抱
中。
她反應越發,他壓製越大。
宋溫涼立刻放棄了掙紮,果見他也頓了頓。
“我真的不記得你了!是我的鐲子!我的鐲子是落雨訣做的,裡麵有關於你的信!”
辜無眠壓她在床上咬住牙冠。
床鋪柔軟,宋溫涼並沒有覺得不適,如果不是他放在她腰間的手往下移去,宋溫涼說不得半點不會反抗……本來她就沒有反抗。
辜無眠卻看到她瞪著靈秀的眼看著他,眼眶有些泛紅,心裡覺得——大抵是嚇得。
可她從前從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他,那雙眼總是親昵的,縱使生氣,也並不含真。
宋溫涼覺得這劍鬼實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她的淚珠還沒醞釀,反倒是他先落了淚。
看著很淒慘的模樣。
宋溫涼傻了。
她的憤怒一時卡殼,道:“你……你哭什麼?!”
辜無眠將頭埋在她脖領,帶著顫音道:“疼。”
宋溫涼想起手串中記載的本命劍,天道現在被魔氣衝擊,很多時候顧不上她,葉落雨乃方外人,所以她的手串得以留下,並被她看到。
“是……本命劍……嗎?”她遲疑問。
辜無眠頓了頓,他呼出的熱氣熏染地宋溫涼側了側腦袋,可耳朵卻紅了起來。沙啞的聲音,可憐兮兮地道:“阿涼,我疼。”
宋溫涼推拒的手從二人懷中艱難抽出一隻,放在他的脊背上摸索,重複問了一句。
辜無眠低低地應了一聲。
靈氣湧入他的體內,讓辜無眠打了個哆嗦。
後來,月色昏暗,窗外樹枝還擋住了一半的月亮,使得屋內越發迷離。簡潔的木床發出吱呀吱呀的規律聲音,靈力中斷,嚷著疼的人咬著手下人的耳朵尖,換成了緊繃的後鼻音。
宋溫涼稀裡糊塗地應承了許多東西。包括但不僅限於叛出師門,跟在他身邊,不許生氣……等等。
晨曦出現的時候,宋溫涼終於從床上跑下來,斷然不認賬了,要回宗門。
辜無眠努力一個晚上,險些死在牡丹花下,聞言深吸了一口氣,道:“你素來言而有信,怎麼能做這樣的事呢?阿涼。”
宋溫涼抖著腿,眼眶通紅,耳尖也紅,整個人都紅成了煮熟的大蝦,看著穿鞋襪的人往後退,道:“是你……你……”
辜無眠驟然起身,道:“我怎麼?你是不是答應我了?”
宋溫涼道:“我沒有!”
辜無眠往前邁步,耷拉著眼,好言好語,藏起陰翳,道:“你現在走了,豈非食言而肥。”
宋溫涼垂下腦袋,捂住了自己耳朵。
辜無眠目光軟了軟,走到她身前,把她的手拿下來,側著頭瞧她神情,瞧見後卻是一愣。
他想過或許是憤怒、恨、痛恨,但沒想過她麵上的神情是委屈。
這讓心腸黑了一半的人有些無措。
而眼前人開口,那無
措就化作了愕然。
宋溫涼含淚怒道:“你這樣花心之人還娶妻?!看上你的人真是瞎了眼!”
頓了頓,罵自己吼道:“我瞎了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辜無眠被她懟了這樣一番話,著實摸不著頭腦。他疑怒道:“宋溫涼,你彆給我裝瘋賣傻……”
話落兜頭被砸了杯冷茶。
他噎住。
因哄騙人生米煮再度成熟飯,心裡還虛著,抱頭不敢還手,往旁邊躲去。
有村人敲門,見得屋內情形紛紛驚住,左右拉開,勸起二人來。
宋溫涼見到來人後就尷尬羞恥地放下了木頭凳子。
被推上前的李嫂子抹汗道:“阿暖這……這力氣……甚……好。”
甚好又是什麼鬼,辜無眠從人群中側眸去看她。
這人不麵對他時,瞬間又是鐘靈毓秀的模樣了,如何讓人不心寒。
宋溫涼聽眾人叫她不由得有些訝然,抬了抬頭,看向辜無眠,辜無眠被昨晚那老婆婆連推帶搡地嚷出去了,說是要替她出氣。
可宋溫涼看的出,老婆婆對他不錯,手裡拿著拐棍,偏拿肉體凡胎揍人。
“你們認識我?”
這聲阿暖顯然是叫的她。
眾人早聽辜無眠編了一通事故,得知她失憶了,故而憐憫,同她一一說來。
宋溫涼始知,原來劍鬼娶的大戶人家的小姐是她。
她旋即笑了,竟半點生氣也沒有了,看的眾人驚奇。
眾人問了原由,遞於辜無眠那邊,那邊是何場景不知。
人散了,辜無眠晚些時候拿著糖葫蘆來給她賠罪。
叫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宋溫涼是因此委屈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