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裝修隊伍的敲打聲中一天天過去。
期間, 宿淼特地回了一趟食品廠家屬院。
這回車滿銅意外地和善,不僅楊美鳳沒對著她哭哭啼啼,更沒拿車家的獨苗苗說事, 麵對筒子樓鄰居的打趣, 他們還主動替她描補名聲,簡直將她誇成了當代孝女!
宿淼從進門到離開,整個人都是懵的。
全程處於我是誰、我在哪兒、他們又是誰的狀態裡。
那情形, 就跟撞了邪差不多, 她甚至懷疑車滿銅和楊美鳳是不是被妖魔鬼怪啃噬了腦子, 才突然變了個樣。
再有那車宏偉,見了她服帖聽話、唯唯諾諾, 一口一個五姐, 叫得特彆親熱,竟完全不似宿安說的那樣。
這可把宿淼弄糊塗了。
不過她也沒細想。
隻要車家不給她惹麻煩, 她就正常來往, 雖說培養不出多深的感情,但麵子功夫做好了, 給自己博個好名聲未嘗不可。
彆看有些人嘴上我行我素,看似不在乎流言蜚語。但若不是被逼到萬不得已的地步,誰不想有個好名聲?
這好名聲, 不管在哪個朝代都是迅速打開周圍人際圈的鑰匙。
說你慈眉善目總比佛口蛇心強。
說你親切大方總比目下無塵好。
說得功利些, 名聲在平日裡顯不出什麼,但到關鍵時候, 一個他人眼中的“好人”便能迅速占領輿論高地。
這一點, 是宿淼從車滿銅身上學來的。
她早先不願跟車家產生太深糾葛的前提是車家吃人不吐骨頭,這種情況下,跟他們走近帶來的負麵效應遠比那點子孝順名聲帶來的好處大。
但現在, 不管他們是經過菩薩點化也好,還是真的洗心革麵,隻要不騎在她頭上拉屎,每隔一段時日花上幾塊錢就能給自己塑造一個好名聲,確實是筆劃算的買賣。
這樣一想,宿淼整個人都雀躍起來。
運氣真不錯呢!
等她一走,楊美鳳臉上燦爛的笑容瞬間收斂,進屋時重重把門摔上。
看著同樣沉著臉不高興的車滿銅,她吸了吸鼻子,咬牙切齒道;“這叫什麼事?難道以後都得把她供起來,到底她是爹媽,還是我們是,滿銅,你說說話呀?”
車滿銅手裡夾著煙,慢慢吸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兒。
“讓我說什麼?”
楊美鳳一屁股坐在地上,胡亂抹淚,她想大吵大鬨,發泄心中悶氣。
但一想到那個小吊子的狠辣,又犯慫。
不敢鬨出太大動靜,生怕傳到樓道各家長舌婦嘴裡,她們亂說一通被那個煞星給聽到了拿他們出氣。
“你說說咱們多命苦啊,五丫頭,五丫頭靠不住,親生的,親生的也不行。她還更厲害,不僅靠不住,還能不動聲色就壓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我上輩子真是造了什麼孽,這輩子才會生出這麼個禍害,彆不是弄錯了吧……嗚嗚嗚……”
楊美鳳恨得眼睛充血,隻敢嗚咽著抱怨。
車滿銅本就心煩氣躁,聽她哭哭嚷嚷更是火大。
抄起一旁凳子就要打人:“哭哭哭,家裡倒黴全是你害的,要是你一開始就把人籠絡住了,能把那小子惹上門?老子是他老丈人他都敢威脅我,那賠錢貨要不是你肚子裡爬出來的,你信不信他能做得更絕?”
說不定,他們巴不得賠錢貨不是他們老車家的閨女。
楊美鳳怕他真拿凳子打她,趕緊撲過去,抱住車滿銅的大腿。
嚇得趕緊找兒子求救:“宏偉,宏偉,你快勸勸你爸,他要打媽。”
“滿銅,滿銅,我不哭了,我隻是……隻是替咱們一家難過,認回個女兒還以為能幫襯幫襯家裡,結果光沒沾著,福也沒享著,那兩個小癟犢子倒好,動不動拿工作威脅咱們,我,我就是氣不過!”
“還有咱兒子,花了這麼多錢才送進學校,他怎麼敢想,怎麼敢說讓咱兒子退學的話,太不是東西了,滿銅,你想想辦法,難不成咱們就製不住他們,一輩子被牽著鼻子走嗎?”
楊美鳳這輩子還沒有比這更憋屈的時候。
莫說她接受不了,車滿銅亦是滿腔怒火。經過韓勒的警告,他不得不承認一件事,那些有權有勢的人抹不開麵子,願意被你道德綁架時,你才能占點小便宜。他們不願意時,有一萬個理由逼得你求救無門。
讓你哭你就哭,讓你笑你就笑,就算前腳死了爹媽,對著外人你也得笑。
當初能從宿衛國手裡摳走幾百塊,純粹是宿衛國不跟他們計較。
而這個韓勒,根本不是善茬。
車滿銅扔開凳子。
目光陰狠,憨厚木訥的臉上扭曲變形:“沒辦法,忍著!美鳳,以後收收你的脾氣。嫁出門的女兒是嬌客,以後咱們對她好一點。在家裡我不管你怎麼罵,但出了這個門,你對她要比對宏偉還要好,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疼閨女的娘,知道嗎?”
楊美鳳怔怔的看著他,害怕地點點頭。
車滿銅又道:“跟春雪,夏荷她們說一聲,五號都去吃妹妹的喜酒。那丫頭對咱們戒備得厲害,對幾個日子過得不如她的姐姐應當不至於。”
“你以後少在宏偉麵前說些不該說的話,他要是信了你跑到賠錢貨那裡耀武揚威,當心被人打斷腿。”
楊美鳳驚恐地瞪大眼:“不……不會吧,他怎麼敢?”
車滿銅眼中滿是嘲諷跟忌憚:“怎麼不敢?我找五丫頭問了,那個姓韓的就是無法無天的主兒,連乾部子弟都是想打就打,還打不得咱兒子?”
虧他們一開始打算得好,先慢慢接近宿淼,等她接受這個家後,再替她相看對象。雖然一開始就出師不利,但車滿銅從來不懷疑自己對親女兒婚事的掌控力。
在他的授意下,楊美鳳沒少在街坊鄰居麵前宣傳宿淼的美貌,現在食品廠周圍誰不知道他們親生的閨女通身氣派,臉蛋兒出挑,比曾經被稱為食品廠一枝花的四丫頭更好看。
就等著待價而沽呢。
這不,前些天周主任還隱晦地表示,想讓宿淼跟他兒子相看相看。
他這邊還沒來得及安排,轉頭宿淼就自己找好了對象,偏生他們夫妻倆認識的人裡,真沒誰惹得起他。
今天宿淼來這一趟,家屬院恐怕無人不知她長什麼樣。
鄰居們越是恭維,車滿銅心裡越是滴血。可惜了,一點好處也撈不著啊。
這個女兒真是白生了。
給楊美鳳大棒甜棗來一套後,車滿銅又把車宏偉喊出來:“你五姐夫那天還說了什麼?”
車宏偉想到韓勒,渾身一哆嗦:“也沒說什麼,該吃吃,該喝喝,少說話,少演戲,沒了!”
車宏偉自出生就在家裡稱王稱霸,幾個姐姐都得哄著他。
前麵三個姐夫對他都算不錯。
這個五姐夫一出來,直接把他的膽兒給嚇壞了。
他說話笑眯眯的,但動起手來乾淨利落,明明自己被胖揍了一頓,渾身每一塊骨頭都痛得像要裂掉,但皮膚上一點痕跡都沒露出來,他想告狀都沒人信。
他打心裡畏懼他。
想到這兒,車宏偉忍不住勸他媽:“媽,你以後可彆犯糊塗啊,你們把他惹毛了,挨打的就是我。你瞧這回,他隻是警告你們,就把我打得要死不活,你們還檢查不出來什麼。再來幾次,你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楊美鳳早就被嚇住了,抱著車宏偉又是抹淚。
一口一個我兒太慘。
連聲說道:“不惹,媽不惹他。咱惹不起躲得起,媽就當沒生過那小蹄子。”
反正還有車多餘那死丫頭,她跟那油鹽不進、刀槍不入的小蹄子不一樣,最害怕被人當眾提在車家呆過的事。
他們能拿捏她一次,就能拿捏無數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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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美鳳嘴裡好拿捏的宿安此刻已是修羅附體,清秀的臉上滿滿的煞氣。
還有三天就是她跟蔣陸的婚禮。
沒想到,她會撞見蔣陸跟前女友見麵的場景。
蔣琴偷偷打量她的神情,尷尬地笑了笑,小心翼翼說道:“那個……我哥見她肯定隻是出於朋友之誼,沒什麼的,不然他們也不會選在家門口公園,你說,對吧?”
宿安咬著下唇,心亂如麻。
她心裡很亂,腦子也很亂,她痛恨蔣陸拖泥帶水,讓她見到這一幕,她也想學爽文女主那樣,快刀斬亂麻,大罵渣男揚長離去。
但內心深處,還是舍不得“蔣陸”所代表的未來。
她隨口“嗯”了一聲,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那邊相對而站的兩人。
他們離得遠,聽不清蔣陸和代曼說了什麼,隻看得出來代曼非常激動,好幾次伸手捶打蔣陸胸膛。
蔣琴擔心再不出聲會鬨得沒法收場,就想大聲提醒蔣陸。
誰曾想她剛張開嘴,就被宿安捂住:“琴琴,你在怕什麼?既然隻是朋友,應該不會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對嗎?”
蔣琴訕笑。
平時對著宿安那叫一個不客氣,但這會兒眼瞧著自家哥哥先做錯事,她哪裡理直氣壯得起來。
“……我怕萬一這會兒誰路過瞧見了,傳出風言風語,對大家都不好。”
宿安扯了扯嘴角,有些恍惚:“正好,我也想看看你哥是不是下定決心跟我過日子,如果他心裡還有前麵的對象,這婚不結也罷!”
這話剛落下,那邊代曼撲到蔣陸懷裡。
蔣陸被撞得懵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立刻把人推開,看著驕傲獨立的代曼哭得傷心狼狽,他手上力道下意識減弱了些,僅僅是把人推開了些。
手還是捏在代曼的胳膊上。
“小曼,你彆這樣——”
“蔣陸,咱們分手才一個月,你就要結婚了,你真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