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想到學校考慮到名譽不會任由他們被冤枉, 就不算太笨。但有力量卻不用,也確實不夠聰明。”
宿淼:“……”
說的是人話嗎?
她嘟起嘴巴, 想要抗議,韓勒食指抵在紅唇上:“噓~~”
隨即,食指輕戳她額頭,問道:“我是你什麼人?”
宿淼怔了怔:“……丈夫。”
韓勒:“咱們是世界最親密的人,我的勢就是你的勢,你應該理直氣壯地用它,而不是為了證明什麼就棄之不用, 反倒選擇效率更低的另一條路。”
宿淼秀眉微蹙。
至親至疏夫妻, 再如何親密也該留有界線, 難道不對嗎?
韓勒又道:“你看,你並沒有打算徇私枉法,你的訴求很簡單,隻是希望調查過程公平公正不出現冤假錯案,這本來就是他們應該做到的。如果我找人問了,也不過是善意提醒, 並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嚴重。”
宿淼卻是不信的。
“萬一有人誤會了你的意思,自作主張把人放了呢, 你不就直接背上一樁債?”
宿淼見過太多自以為是的人。
部屬揣測上意, 陰差陽錯辦了壞事的人比比皆是。
糾察隊當然不是韓勒的下屬, 但不排除有人為了結交韓勒,結交覃家而選擇違法亂紀。
韓勒卻笑了。
宿淼不解。
他搖搖頭,悠悠說道:“他們認識我, 隻是因為我是韓勒嗎?不是,他們認識的是覃家的外孫韓勒,就憑外婆眼裡揉不得沙子這一點, 他們就不會做多餘的事。”
華國建國時間太短,各地的間諜活動和地下情報工作並沒有因為建國而劃上休止符。
隻要一日沒海清河晏,隻要一日沒收複失地,地下情報組織就不會取締。
它就像懸在大家頭頂的利劍,不僅震懾潛在的敵人,也會對係統內的人形成威懾。
而正直無私,見不得蠅營狗苟好人蒙冤,這是覃家兩代人的鮮血澆灌出的豐碑。
安南係統內的人員應當都有這個印象。
宿淼聽著,眼中欽佩越來越盛。
不論在什麼朝代,一門忠烈將家訓刻在骨子裡的都不算多。
大都在二代、三代後耽於享樂,如外公外婆這樣不戀權力,急流勇退的人更是極少。
而且,他們現在依然保持著艱苦樸素的作風。
若不是深知覃家的來曆,誰又能知道他們也是出自大家族的小姐公子哥兒,自小錦衣玉食,被奴仆前呼後擁著,還見識過洋人的花花世界呢。
他們不僅自己有堅定的信仰。
還把兒子孫子教得那樣好,這才有了給她撐起安全堡壘的韓勒。
宿淼眸子晶亮,崇拜的看著韓勒。
臉頰在他胸膛蹭了蹭,聲音軟糯:“……那你問問。”
韓勒手指掐著她臉頰,故意逗她:“喊聲哥哥。”
他這會兒的形象無比高大英偉。
如果說權力是最好的春|藥,那加上談吐有物氣度渾然,在宿淼心裡,韓勒比春|藥更讓人無法抗拒。
她沒有一丁點猶豫,用含糖量超標的嗓音喊了好幾聲好哥哥。
自然,回應她的便是韓勒一如既往的熱情。
第二天一大早,宿淼照常到學校上課。
看著空蕩蕩的座位,她不禁歎息一聲。
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冷漠了點,為什麼隻提醒了小珍,沒提醒所有人?
如果她說了這些擔憂,會不會……
但這個念頭隻在大腦裡存在了很短的時間,轉瞬即逝。
本質上,她並不是一個多管閒事的人。
她也從來不拿聖人的標準要求自己,對自己不夠美好的那一麵她始終坦然接受著,包容著。
她提醒過小珍。
不管出於什麼考量令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參加,宿淼都問心無愧。
輔導員陳老師知道他們擔心,第二節課下課後特意到畫室給宿淼和另外兩個男生透了口風,道查得差不多了,確實跟他們沒關係,大夥兒很快就能回校了。
果不其然,下午最後一堂課,所有人都回來了,包括方怡。
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大大的黑眼圈,神情憔悴,眼神呆滯,一看便知受到了非常大的精神摧殘。
還不定被怎麼審問的呢。
宿淼端著水走到顧小珍身旁,遞過去:“還好嗎?先喝口水緩緩神。”
顧小珍僵硬地轉過頭。
捧著杯子的手止不住顫抖,她愣愣的看著宿淼,過了一會,仿佛才從地獄回到人間,“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淼淼,我,我……我好害怕啊。”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一哭仿佛是摁下了某個開關,其他人也跟著哭出了聲。
好似要將這兩天積攢的害怕恐懼全都發泄出來,尤其是幾個女同學,邊哭邊往地上滑。
太可怕了,他們被關在一間密閉的屋子裡,沒有窗戶,幾麵牆白得晃眼,電燈永遠開著,大家沒有手表,分不清白天黑夜,在強烈的燈光下更是無法睡覺。
隔上一會兒就有人隔著窗口訊問。
反反複複問同樣的問題,伴隨著隔壁傳出的刑訊的哀嚎聲,所有人精神都繃成了一條線,隨時都可能斷裂崩潰。
就怕他們問不出結果,下一秒被刑訊的就是他們。那些人沒有打他們,甚至沒罵他們,但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人生中經曆過的最難熬最黑暗的兩天。
那一刻,對未知的恐懼令他們隻能恨近在眼前的方怡。
女同學們抽泣不止,隻有方怡神色麻木,離其他人有兩三步距離。
宿淼見之,立刻明白她是被遷怒排擠了。
今天上課的還是洪琰,洪教授。
為了避免恐慌情緒蔓延,進而滋生謠言毀掉這些學生的未來,他們卷入案子的事學校做了妥善安排,除了本專業的任課老師知曉,其他專業的師生聽都沒聽說過。
洪琰在課堂上非常嚴苛,但也知道,剛逃出生天的學生這會兒肯定沒有心情上課,索性改畫畫為談心。
她用力拍了兩下手掌,眼神示意兩名不曾牽連其中的男生關門關窗。
等所有人看過來時,洪教授也席地而坐:“都坐吧,今天不畫畫,我們聊點彆的。”
她麵色依然嚴肅,沒有因顧惜大家的心情就用笑容安撫他們,但她的語氣裡的溫和格外明顯,習慣了被洪教授挑刺打擊的大夥兒登時有些受寵若驚。
在她包容淡定的眼神下,幾個倉皇失措,哭得稀裡嘩啦的女同學情緒詭異的穩定了,漸漸止住哭聲。
慢慢地,大家在課桌空隙坐下。
宿淼遲疑了一秒,眼神下意識往地板瞥,還算乾淨,她才跟著大家盤腿而坐。
“今日你們之遭遇,都源於你們本身的不足。”
洪教授想要安撫大家,但話說出口,著實不像安慰人的意思,所有人臉上都呈現出一模一樣的詫異,不解,委屈。
許是對自己打擊人的實力不了解。
緊接著又淡淡說道:“很委屈?藝術確實必須拒絕融入現實,從而保持卓爾不群的姿態,才能創作出最優秀的作品。但搞藝術的人眼裡必須有現實。”
“學校不是隔絕外界的堡壘,每天早上六點半校園廣播準時響起,或有詩歌,或有時下傳唱度極高的歌曲,也有抄念報紙上的新聞,但你們的大腦選擇性的漏掉了這些信息。”
“但凡你們的耳目不那樣閉塞,就不會遭遇今天的困境。”
這話實在冷酷無情。
有人不服:“洪老師,隨意抓人是政策有遺漏,是執法的人不對,我們隻是無辜受累,照您的意思,豈不是受害者有罪論?”
這話引起了不少人共鳴。
對啊,他們隻是參加舞會,誰知道會遇上這樣的事?
洪琰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說道:“違|禁|品是不是的的確確存在?”
那人一噎,扭頭看向方怡,不甘心的“嗯”了一聲。
洪琰又問:“那你覺得那個把東西帶進來的人有沒有違法?有的話,你就該反省自己,為什麼會跟並不熟悉的人在陌生的地方一塊玩,是好奇嗎?是虛榮嗎?還是什麼?你們不是幾歲的孩子了,需知上學讀書不僅僅為了讓你們知道理,更得學會變通。
如你所說,你們無辜受累,然後呢?你們被審訊了對不對?該吃的苦頭沒少吃吧,我要告訴你們的不是受害者有罪論,而是如何避開人生中的絆腳石。”
畫室裡寂靜無聲。
過了會兒,一個女生小聲說道:“……還是太不自由了,家庭舞會而已,國外的人經常舉辦啊。我姑說得沒錯,隻有自由的環境才能培養出獨特的藝術家。”
他們不是不知好歹。
不過是太年輕還沒有被社會毒打,便有股倔勁兒,覺得天地都該圍繞著書上的道理運轉。
一旦現實跟認知相違背,整個內心世界瞬間崩塌成廢墟,便寄希望於尋找另一個樂土,遙遠的歐洲美洲立刻變成天堂的代名詞。
宿淼不知道國外什麼樣。
她想,大抵和香港差不多吧。不過她對香港的向往早就幻滅了,對那些更遙遠的地方生不出半分暢想。
甚至暗戳戳懷疑,這些人到了彆人的地盤真的會更自在輕鬆嗎?
沒有人給她答案,洪教授也沒糾正那個女生的話。
她隻是轉而說起過去十年是什麼光景,她是如何謹慎言行多聽多思。大家夥兒這才理解了洪教授為何會說出剛才那番話。
就連長舌男祁子實這回都被嚇破了膽,不敢再發表“高見”。
“以這兩日的經曆為題,下禮拜交一幅練筆給我。”
這話一出,教室裡的沉重氣氛一掃而空,瞬間哀嚎遍野。
宿淼都有點哭笑不得,好慘的山水班,不僅沒迎來安慰,反倒作業加重了。
慘喲。
下課後顧小珍找陳老師請了假,準備回家見爺爺,宿淼同她一道朝校門走去。
“淼淼,我沒聽你的話,你會生我氣嗎?”突然,顧小珍出聲問道。
宿淼沒想到她會這麼問,搖了搖頭,說道:“那你會因為我沒陪你一塊去而生氣嗎?”
顧小珍連連擺手,激動道:“當然不會。”
宿淼微笑:“我也不會生氣。咱們是朋友,你我處在同等的位置。如果你什麼都聽我的,沒有自己的想法,那就不叫朋友了。”
就像她不會為了顧小珍去難為韓勒。
她也不希望顧小珍把太多精力和情感寄托在自己身上,因為,承擔一個人的信任和好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對她這樣獨善其身的人而言,更喜歡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宿淼猜得到她的想法,她不覺得有哪裡不對,甚至她也希望顧小珍能交到更多的朋友。
顧小珍聽她說完,愣了愣,眼中流露出一絲羞愧。
是她把宿淼看低了!
她以為自己想要融入集體,渴望被接納的想法很可恥,對宿淼來說相當於朋友的背叛,所以她不敢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她害怕失去唯一的朋友。
其實不是的,她的朋友是最光風霽月的人。
“謝謝你,淼淼。”
宿淼笑眯眯地:“謝什麼,我丈夫來了,先走了,明天見啊。”
顧小珍咧嘴笑著,在夕陽的照耀下,身後仿佛長出了翅膀,猶如破繭新生的蝴蝶,她重重點頭:“嗯,明天見!”
*****
時光飛逝,轉眼就到了年尾。
宿淼迎來了她和韓勒度過的第一個新年。
韓勒的貿易公司經過大半年的發展,已經由十多人發展到五十人左右,宿淼也從主聽國畫課變成主上設計課。
會去聽服裝設計相關課程其實是源於一場意外。
某日,她和顧小珍約好蹭曆史係的課,沒想到她找錯教室了,迷迷糊糊聽了一上午服飾演化。聽著聽著還挺有意思,便聽了大半個學期。
然後她嘗試著做了兩件符合當下審美的衣裳,讓蔡盼蘭代賣。
蔡盼蘭一聽她不樂意賺刺繡那千百塊錢,反倒弄幾十塊的衣服,那叫一個痛心疾首,渾似自己兜裡的錢飛了一般。
又看宿淼實在太有主見,怎麼勸都不聽。
她故意把那兩件衣服價格標了個高價,嘿,猜猜怎麼著?
一個禮拜後還真賣掉了,這事玄乎跟見了鬼一樣。
蔡盼蘭上門找宿淼說起這事時,不禁問了好幾遍:“……妹子,確定沒找托兒吧?”
宿淼捧腹大笑:“那你就當我找了托兒,專程給你送錢吧。”
蔡盼蘭一想,也是。
隻要賣出去她就能抽一成利,宿淼隻要沒傻,就不可能乾這樣的事。
她想了一會兒還是想不通咋就有這種錢多人還傻的。
不過不重要,蔡盼蘭朝宿淼湊近:“我看那料子也挺一般的,主要是樣式好看,要不趁著過年再做幾件?好多人選在年底年初結婚辦事,咱就用喜慶點的顏色,過年過節穿應景,當婚服穿也行,那肯定不愁沒人買。”
宿淼聞言,連連擺手:“年底瑣事太多,沒時間了。”
她和韓勒兩個人得顧著四家至親的喜好呢。
韓家和車家是最好處理的,一個到商場買個貴玩意兒,麵子好看就成;另一個更簡單了,肉油米麵、再給點養老錢,保管車滿銅兩口子說不出不好。
倒是覃家和宿家,得花點心思。
宿淼這陣子對做衣服還算有心得,也打算將自己在刺繡上的本事慢慢展露出來,就想著趁年底給兩家長輩做身外套。
雖說大半年學出這樣的手藝引人側目,但總不能一直藏著掖著等東窗事發。
爸媽若問,她就厚著臉皮說自己是天才好了。
至於原身學習不好?那肯定不是因為腦子不行,而是沒學對專業嘛。
為此,11號的小洋樓又進入改造期了,工人在加班加點改工作間。
想到這兒,宿淼也覺得好笑。
韓勒一早就說要搬過去住,結果入冬後她懶得動就罷了,韓勒也犯懶。
你拖幾天,我拖幾天,就成了現在這樣,房子氣味早散了,但她和韓勒還住在自己的閨房。
“年後我再補一幅刺繡給你,行了吧?”
蔡盼蘭聽到這話,跟學了川劇似的一秒變臉:“行,怎麼不行,我要有你這手藝啊,肯定起早摸黑的繡,停一天得少賺多少錢啊,你大半年才給我一幅,哎!”
說完,就見杜金生提著兩個木桶從隔壁出來。
兩人認識,蔡盼蘭就出去跟她打了個招呼,又好奇她到隔壁做什麼,就走過去瞧了瞧,這才發現兩個院子間的牆沒了。
“……我的老天爺誒,你可彆告訴我,隔壁院子被你們夫妻倆買下來了啊。”
宿淼笑了笑,沒說話。
蔡盼蘭是上打量,下打量,時不時嘖嘖兩聲:“我算是明白你為啥那麼懶了,這是不差錢啊。”
宿淼還是笑。
這話不好接,謙虛幾句吧,顯得太虛偽;老實說韓勒賺錢能力強,又給人一種炫耀的感覺。
雖然韓勒確實很厲害就是了。
這才大半年,交到她手裡的錢已經多到說出去都沒人敢信的地步了。
宿淼經常擔心他的公司會不會缺流動資金而倒閉,但目前看來,公司運轉良好,還有進一步擴大的趨勢。
等蔡盼蘭離開,宿淼拎著親手做的湯圓去了十八號,陪著外公外婆吃湯圓,又趁機給他們量了尺寸。
伍木蘭得知她最近對做衣服感興趣,樂得給她當模特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