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場意外, 宿淼下午乾脆沒去學校。
付香香給她的感覺很危險。
她言語間充斥著傲慢,即使聲音溫柔,幾乎聽不出盛氣淩人之感, 但宿淼就是能從她的眼神裡看出, 她並不把內地法律當一回事, 行事更是無所顧忌。
她足夠自負。
所以才覺得,幾句空頭支票就能打動自己。
想來,她的這套說詞已經騙了不少人, 這才沒有針對她重新設計一套更有誠意的話術。因為在她心裡,內地的女青年日子過得苦哈哈, 心裡非常向往紙醉金迷的香港, 是極易蠱惑煽動的。
她似乎很享受彆人一步步走向深淵的過程, 如果她不惹怒她, 或許付香香也不會對她使用暴力手段。
話雖如此, 但宿淼心裡並不安定。
給韓勒的bp機發了消息,她一想到身後有人盯著自己就不舒坦。
屋裡, 電視上正唱著:
睡百年國人漸已醒
睜開眼吧小心看吧哪個願臣虜自認
因為畏縮與忍讓人家驕氣日勝
開口叫吧高聲叫吧這裡是全國皆兵
……
宿淼聽著歌,腦子裡突然湧現的想法很多, 一時間不知該抓住哪一個。
到這會兒, 她居然有點懷念特權社會的腐朽氣息了,身邊沒幾個做事的人就像被削了耳目, 無法及時探查有心人的消息,摸不準底就想不到治她的法子。
一味防備倒也不是不可, 隻是這種辦法得看對誰,看對方想要拿捏她的想法是否強烈……總之,一切都寄托在敵人的意願上。
宿淼不喜歡這樣。
她坐在屋裡大半天,開始什麼姿勢, 這會兒依然不變,想得很專注。
過了一會,她突然站起身,跟杜金生交代一句便出門了。
宿淼去的地方正是十八號——覃家外公外婆家裡。
伍木蘭生日宴後,親戚們就各回各家了。
大兒媳袁靜丹在安南的單位上班,畢竟是當奶奶的人了,不喜歡成天在長輩跟前服侍,便一直住在外麵的小家,隻有周末回文化巷看二老。
伍木蘭和覃堅更
不是非讓兒媳婦照顧的性格。
他們覺得自己健朗著呢,何況家裡的事有幫傭在做,兒媳偶爾來看看他們就行了,沒必要強行綁在身邊。
兩位老人看得開,有小輩在身邊時還是止不住開心。
這不,見宿淼過來,老太太高興得午飯都多吃了一碗。
“淼淼,吃了沒?快來坐。”伍木蘭眉眼柔和,抬頭大喊一聲:“小張,再添副碗筷。”
老太太口中的“小張”已經五十上下了,是當初在上海救下的一名小乞兒,後來便一直跟在老太太身邊。
她趕緊應道:“哎!”
宿淼沒裝客套,笑著走上前,在桌子另一方坐下:“外公,外婆!”
覃堅和顏悅色。
“長壽說,你現在到安南大學上學去了?上學好,多學點,外麵的變化日新月異,不學跟不上。”
他隻有一隻胳膊,身形十分瘦削。
但宿淼覺得他形象特彆偉岸。
精氣神很好,眼睛有神,說話時語氣很慢,抑揚頓挫,話語撒進心裡,好似陽光一般溫暖人心。
宿淼乖巧狀,連連點頭。
覃堅又道:“想吃什麼,讓廚房做。”
宿淼視線隨意掃過桌上的菜,兩碗皮蛋粥,一疊泡豇豆、一小碟辣椒泡出來的仔薑,還有一盤空心菜。
除了粥裡麵摻著零星的肉沫,非常儉省。
她心中頗為震撼。
忙說不用。
宿淼:“我也想試試這個薑塊,看著好好吃啊。”
難得遇到同好,覃堅哈哈大笑:“這麼一小塊吃下肚渾身都暖和,隻要有幾片薑啊,乾兩碗飯沒問題。”
宿淼見他麵不改色吞了一大塊,不禁好奇:“外公,不辣嗎?”
伍木蘭在一旁笑:“又辣又鹹,就他喜歡,我們都不愛吃。”
這時,張小丫拿了碗筷來,宿淼笑眯眯地道了謝,盛了小半碗粥,夾了一塊薑片,她看著被浸染成紅色的薑片,遲疑了兩秒,慢慢放到口中。
瞬間,味蕾被征服了。
仔薑纖維細柔,辛辣不野,鮮鹹脆齊聚,細品下還帶著辣椒花椒的醇和之味,那縹緲的辣在舌尖
繞上一圈,直衝上天靈蓋。
一個字,爽!
宿淼眼睛發亮,又夾了一塊。
伍木蘭見狀,好笑道:“這玩意兒鹹,吃多了就渴,不能多吃。”
宿淼一直拿薑當做菜的佐料,既是佐料,便沒單吃過,今日一吃,才知有這樣簡單又美味的食物,她腦子裡已經在想仔薑的十種吃法了。
吃完飯,覃堅撥弄花草去了。
伍木蘭跟宿淼閒聊,聽到付香香到學校門口堵她時,老太太臉色瞬間沉下來:“她遊說你到香港賣樓?”
宿淼點頭:“是這個說詞。”
伍木蘭根本不需多想,當即斷言:“怕是有彆的想頭。”
這個萬豪集團一直想走門路,以最低價拿下西邊龍悅灣那塊地,覃家路子走不通,就把主意打到了長壽媳婦頭上,真是癡心妄想。
宿淼覺得不止如此。
她想了想,將韓勒透露的信息原封不動說了。
宿淼向來有自知之明。
在某些事上,她的敏銳度絕對比不上這些土生土長的人,尤其是伍木蘭這種並不是關在屋裡照顧孩子的老太太,而是真的經過大事的人。
宿淼也不認為麵對一個自己都摸不清底的敵人,靠那些小聰明就能讓對方吃癟。
她搞不定的事,求助得毫無壓力。
伍木蘭也很喜歡她這一點。
凡事不逞強。
拿不定主意的事不會憋在心裡悶頭瞎乾。
“既然長壽這麼說了,這個萬豪集團是得查一查。”
於私,她把主意打到覃家人頭上;於公,伍木蘭最見不得有人以強權欺壓民眾,禍害婦女同胞。
婦女自來處於弱勢地位。
她經曆過建國後對妓|女的改造運動,知道妓|女從良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這些妓|女麵對的不僅是經濟來源的切斷,最痛苦的是,思想的改造極其艱難,每想往回走一步,踩在腳下的就是過去那個血淋淋的自己。
這些人為了利益,蠱惑他人墮落何其簡單。
而再想把人從深淵拽回來卻難如登天。
更不提利誘不成,一定會滋生強迫威逼,進而到“人蛇”買賣的
地步……
伍木蘭心裡一沉。
她笑起來時,是個最和藹可親的老太太,但當她肅著臉,身上依稀留有在炮火中前行的氣魄,眉宇間的果決堅毅讓宿淼仿佛穿過時空,親眼見到意氣風發、信仰堅定的伍木蘭。
“查!必須查!”
韓勒看到bp機訊息已經是宿淼發完消息三小時後的事了。
一收到信息,他跟幾個技術工人交代完接下來要完成的任務,立馬開車回家。
途中,一直在想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了解宿淼,隻要她決定做一件事,不管成效好不好都會認真對待。從一開始旁聽到現在,她幾乎每堂課都沒缺席。
如果山水班當天沒課,她跟顧小珍就去聽彆的課。
也不拘什麼專業,隻要感興趣、聽得懂,她都去,她的心態不像要在某一行鑽研,而是隻求了解不求精通。
在沒有畢業壓力的情況下,宿淼每天都很積極,完全沒有厭學的征兆。
突然說下午不上課就顯得非常突兀。
韓勒擔心她,平時三十分鐘的路程今天隻花了二十分鐘,他進門時,杜金生正在給鬆樹根部刷石灰。
“韓先生,你吃飯了嗎?我現在就去弄。”
韓勒:“淼淼在家裡嗎?”
杜金生不懂他怎麼那麼急,連忙點頭,“在屋裡看電視。”回答完後才擔憂地問:“韓先生,是出什麼事了嗎?”
韓勒擺手:“沒什麼事,麻煩你幫我煮碗麵條。”
杜金生:“好。”
知道宿淼在家,韓勒繃了一路的精神鬆懈下來,他沒急著回屋,而是先衝了個澡,換上乾淨的衣服才往正廳走去。
正廳被宿淼弄成了小型會客室,柔軟的皮沙發上擺著好幾個造型彆致的抱枕,她半躺著,白皙修長的兩條腿翹在沙發扶手上,手裡捧著瓜子兒,目不轉睛盯著電視。
電視上正在播《武鬆》。
此時演到武鬆被襲後,得知是蔣門神和張都監的奸計,便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回到張都監家裡,男女老少一個不留,殺了個精光,又追到後花園鴛鴦樓,把張都
監和另一個狗官也殺死,武鬆拿過桌上酒壺猛地一灌,蘸血在牆上寫下一行大字:殺人者,打虎武鬆也!
看得宿淼驚呼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