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業發蒙。
有種掉入林間湖泊的錯覺, 一潭黑水死水無波,深不見底, 他想掙紮,手腳卻被水裡的某些陰暗生物捆綁束縛著,隻能任由它們把自己拽下去。
浮不上去,卻又一直到不了最底處。
覃美芬更是心亂如麻。
她臉龐煞白,瞳孔凸出,嘴唇也失了血色,活像大白天見了鬼。
她定了定神, 勉強扯出笑容:“爸, 你在說什麼?我, 我怎麼會和成青……在,在一起呢?他是我看著長大的,把我當親媽,我也把他當親兒子,怎麼會有如此荒謬的謠言。不會是老四說的吧?他覺得我對大業前麵幾個孩子太好,所以就編造出這樣不可思議的故事, 讓你們替他教訓我……”
是的,肯定是老四乾的。
上次他就意有所指, 拿兩個孩子威脅她, 他肯定早就猜到自己跟他大哥的關係。
他就是想報複自己。
這個孽子, 她真後悔生出他這個禍害。
“爸,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可後娘難為,什麼時候對原配孩子好也成了一種過錯?是, 我可能沒有全心全意照顧到韓勒,那是因為除了我,他還有你們疼, 大哥四哥待他比待我還好。而成雪幾個,除了大業,就隻有我了。您和三叔也是從部隊退下來的,應該懂大業有多忙,我既然嫁給他,自然要替他照顧好幾個孩子,韓勒怎麼能混賬到給親媽身上潑臟水呢?”
覃美芬一開始還有點心虛,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
聲音也從一開始的小聲辯解到最後的高亢尖銳,說著說著,不管其他人信沒信,反正她自己已經信了。
詭辯了一大通後,覃美芬表情愈發堅定,渾似當代竇娥。
她重重點了一下頭,腎上腺素飆升,霎時戰鬥力翻倍。
她絲毫沒想過其他人為什麼沒打斷自己,還以為大家被她的話震住了,繼續數落韓勒的罪狀。
此時,除了仍在神遊太虛不敢麵對真相的韓大業,覃家三位老人隨著她的義正言辭已是滿臉不堪入耳,覃堅兄弟倆相似的麵
容上,更是流露出一模一樣的怒火,隻有伍木蘭麵無表情,仿若老僧入定,可仔細一瞧,也能瞧出她眼底的痛心。
“夠了!”
覃堅氣血上湧,拿起桌上的鞭子就朝覃美芬揮了一鞭。
覃美芬瞪大眼,尖叫一聲。
“啊!”
連忙曲起手肘擋住迎麵而來的鞭子,麻繩擰成的陀螺鞭狠狠抽在她白皙的小臂上,她被鞭子帶來的餘勁往後一帶,連人帶椅子朝後倒去。
哐當一聲。
重物落地的沉悶聲響徹在大廳裡。
“啊——”
又是一陣尖叫。
不過眨眼間,覃美芬手臂上便出現了一道深紅的印子,火辣辣的,從皮膚表麵滲進骨頭,疼得整隻手臂都微微顫抖。
隨之而來的是,直躥到腦門的惱怒、羞窘。
這是她第一次捱父親的打。
讓覃美芬意識到,老爺子不僅是她的爸爸,還是一個武力值不低的老兵,即使他缺了一條胳膊,手上的鞭子棍子在打人時也一點都不含糊。
“爸——”
覃堅麵無表情,又抽了一記,打在覃美芬腿上。
這一鞭子同時抽醒了韓大業。
他下意識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想要扶覃美芬。
腦中又回響起嶽父那句話,他不願相信,但思想不受控製,這些年妻子和長子相處的畫麵像幻燈片一樣,不斷在腦海中回放,一遍,兩遍……
那些普普通通的表情似乎被施了妖法,每一句話、每一個笑臉都顯得意味深長起來,韓大業心裡還沒想明白,但跨出的步子收了回去,伸出的手也往回縮。
他死死看著覃美芬。
覃美芬見狀,表情錯愕,迅速彆開臉。
不敢對上韓大業的眼睛。
就聽親爹厲聲嗬道:“長壽混賬?再混賬有你混賬??覃美芬,我和你媽沒對不起你啊,婚是你自己結的,對象也是你挑的,你怎麼就好意思做出這樣不知羞恥的事?你想過你兒子嗎?”
“我讓你不照顧繼子繼女嗎?長壽下鄉沒到一個月,你就把韓成青的大兒子送到咱們家,有
沒有這回事?前陣子又想把小兒子送過來,你承不承認?長壽搬到外頭這麼久,你怕是連他住哪,大門朝哪開都不知道吧?”
著實諷刺。
親兒子不管,繼子生的孩子倒是照顧得無微不至,比親奶奶還親。
沒點貓膩才怪。
這話沒說太直白,但在場的人哪個不是閱曆豐富,還能不懂其中的意思?
覃堅說完,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太陽穴、脖子上的血管暴出老高,手背血管更像是從皮裡掙脫出來一般,可見氣得不輕。
伍木蘭擔心他氣出好歹,趕緊拍了拍丈夫的手背,覃堅反手握住她的手。
告訴老伴兒自己沒事。
他今天把人叫回來,也不是為了聽女兒狡辯,就是要把她和家裡撕拉開。
他和老妻都這把年紀了,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名聲被閨女敗了就敗了;但不能因為她一人,影響到覃家所有的子孫後輩。
不說老大、老四名聲不能有瑕,還有長壽呢?
攤上這麼個親媽,他才是最難的那個。
不過這事也不能瞞,誰知道哪一天就暴露了?到時讓韓大業知曉他們早就知道,還不知怎麼疑心呢。
為了長壽,同樣不能嚷嚷得天下皆知。
“從現在開始,覃美芬就不是我覃堅的女兒了,對外我就說覃美芬對父母不孝,朝我和她媽動手,不會提及她的醜事。至於你想怎麼處理她和韓成青,我們不管。但我希望,不管你們當爹媽的決定怎麼解決,這事都不要影響到長壽。畢竟,這二十多年你對長壽沒儘到父親的職責,覃美芬也不是個合格的母親,這樣不體麵的事,還是彆鬨到他麵前,你說呢?”
這話也就是隱晦地提醒韓大業,韓勒對親媽和兄長的醜事不知情,也不是他告的密。
免得韓大業回頭再遷怒到他身上。
韓大業聽到這兒,再也無法逃避,眼前一黑,喉頭腥甜。
再看覃美芬心虛的表情,登時氣急攻心,臉脹紅成了豬肝色。
“覃、美、芬!!”
覃美芬身體一抖,臉色慘白,
到了眼前這個境地,她還想著蒙混過關。
她扯扯嘴角,強顏歡笑:“老韓,老韓你冷靜點,這隻是爸的一麵之詞,他們連證據都沒拿出來,你怎麼能信呢?對不對?我真的沒做對不起你的事,我比你兒子大了七歲,我們怎麼可能……有那種關係。”
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她跟韓成青還不是夫妻,隻是背德苟且的野鴛鴦。
否認得沒有絲毫心理壓力。
但她終究看扁了韓大業。
韓大業人魯,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部隊,對待家庭,他是最傳統最保守的。
即便是對原配妻子,也是年輕時互相扶持的親情,是感激她照顧家裡老人的恩情。什麼愛不愛,對他這種沒有家世做依靠,隻能把命豁出去拚搏的人來說太奢侈了。
他對待覃美芬就更公事公辦。
這是組織上分配給他的妻子,他會像忠誠於黨那樣忠誠家庭,但感情這種本就不存在的東西,他不會費心培養。
覃美芬幫他照顧好家庭,他給她妻子的體麵,家中錢財也由她支配。兩人在家庭裡分工協作,這在他看來,就是相處得最融洽的夫妻。
他很少過問家裡的瑣事,但能爬到這個位置的有幾個是蠢的?
七歲,嗬!
年齡何時成了遮羞布。
他不欲當著老丈人的麵失態。
韓大業憋著氣:“爸,這件事我們會好好解決的,韓勒那裡……”他頓了頓,臉上特彆複雜,說惱不像,說悔也不像,半晌後,竟又添了幾分釋然:“這些年,辛苦你和媽了。”
算是承認了覃家這麼多年的心血。
轉身看覃美芬時,表情徹底冷了下來:“回家。”
覃美芬先是一喜,以為韓大業沒懷疑自己。
等她吭哧吭哧爬起來,對上韓大業陰雲密布的眼睛時,立刻明白他是想秋後算賬。
心臟瘋狂跳動起來。
她咽了咽口水,害怕地往後躲,搖頭急切說道:“不,我不回去。”
說完,趔趔趄趄跑回伍木蘭麵前,膝蓋一軟,跪在地上:“媽,我不回
去,他肯定會打死我的。”
伍木蘭閉上眼,沒開腔。
如果是二十年前,她還能管一管。
可現在她和老頭子已經是坐七望八的人了,美芬也四十好幾。人活到這個歲數,說難聽點,社會關係穩定了,性子定了更沒得改,她罵與不罵,已經沒有區彆。
何況這事,不僅她和老覃臉麵無光覺得丟人又惡心,韓大業也無辜。
都快退休了,妻兒一起給他送上一頂綠帽,那打擊著實不小。
哪怕她和老覃看他再不順眼,再厭惡他在兩個兒子上的雙重對待,但一碼歸一碼,在這事上,當真怪不到韓大業頭上。
覃堅不想糾纏,當即揮了揮鞭子:“趕緊滾出去。”
覃美芬害怕親爹的鞭子,她更怕韓大業。
她篤定親爹不會往死裡教訓她,卻不敢保證韓大業不會動手。
一個被戴了綠帽子的男人會如何報複,如何喪失理智,她不敢抱有僥幸心理。
韓大業收拾人的狠勁她是見識過的。
此時此刻,她哪裡想得起偷|情的快活甜蜜,更想不到兩個“愛情結晶”該怎麼辦。
“爸,爸,我錯了,你饒我這一次,我,我……是韓成青勾引的我,我錯了,我沒抵住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