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鐵花介紹給江雲樓的鄰居, 就住在陸家宅子的牆角,搭了個簡陋的窩, 側耳傾聽, 就能聽見從窩裡發出來的微弱喵嗚聲。
“噓——”
胡鐵花壓低了聲音,一雙貓兒似的大眼睛裡盈滿了笑意。
“才剛出生沒多久呢,它們的娘出去覓食了,咱們隻能看一會兒,一會兒孩子它娘回來了,就要趕我們走了。”
這一窩鄰居,原來是三隻貓兒。
胡鐵花伸手摸了摸其中一隻貓崽的背,取笑道:“你看, 小的跟耗子似的。”
江雲樓聽了這話, 有些想笑, 他勾了勾嘴角,問胡鐵花:“隻有兩隻麼?”
胡鐵花撓了撓頭, 道:“本來還有兩隻的,可惜死了。”
他道:“大概是母貓年紀大了, 或者身體不好, 有一隻一生下來就是死胎, 還有一個弱的不行, 我一看就覺得懸,果然沒能活過來, 現在就剩這麼兩隻。”
胡鐵花笑的灑脫:“這是很尋常的事情了。本來嘛, 生下來就有壯的和弱的, 弱的那是運氣不好,要是活下來了,那就是福氣,要是活不下來,也就那樣了。”
江雲樓若有所思的伸出手,用食指指腹輕輕揉了揉小貓的腦袋。
他微微笑道:“也是。”
一隻大黑貓猛然躍上圍牆,背一弓,就朝他們凶巴巴的喵了一聲。
胡鐵花立馬拉起江雲樓,哈哈大笑道:“快跑!”
江雲樓:“……!”
兩個武林高手就這麼被一隻大黑貓攆出了後院。
陸家的宅子已經有近一年沒有人住過了,江雲樓挑了個疑似客房的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也勉強可以住人了。胡鐵花就住廳裡,懶的挪窩,晚上冷了就多蓋條被子,不管地板硬不硬,照樣都能呼呼大睡。
江雲樓過來時就在一家糕餅鋪子買了些糕點,分了一點給胡鐵花後,就當作晚飯對付了一頓。
他今晚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去樹林裡探一探路。
夜深之後,他披上自己的織錦披風,牽著馬,走入了離陸家大宅不遠的樹林。
他想回去。
從一年前稀裡糊塗來到錦朝開始,他就一直在極力回避這件事,思念故鄉有什麼用,思念親人又有什麼用?事已至此,思念會給他帶來的隻有徒勞的悲傷和難過而已。
所以他儘力不去回想,哪怕回想,也隻想些好的、無關緊要的,不會讓自己感到難過的。他以為他可以,可以不想家,不思念親人,可以轟轟烈烈的在這個陌生的江湖過完他短暫卻絢爛的人生。
他想要像煙花那樣,在衝上天空的一刹那,燃燒掉自己全部的生命力,綻放出最燦爛、最耀眼的花火。
那才叫不虛此生。
所以他儘情的做著自己想做的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三天兩頭來個行俠仗義,甚至為了替彆人出頭,跟五嶽劍派的盟主動手。
他不在意自己受傷,因為他根本就不怕。
反正他爹娘遠在幾百年前的大唐,看不見他怎麼糟蹋自己,還不是想怎麼來就怎麼來,無牽無掛,恣意的簡直都要飛起來了。
可是忽然之間,陪他策馬同遊的朋友居然說喜歡他。
江雲樓腦子很亂,他活了快二十年,都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喜歡,也從來沒有煩惱過這些情情愛愛的事情。
他忽然變得很想家,很想很想。
他需要有個人幫他一把,哪怕隻是給一句不痛不癢的安慰也好。
“咳……咳咳咳……”
到了無人的樹林,江雲樓終於放心的大聲咳嗽起來,每咳一聲,胸腔裡就疼上一下,一下接著一下,馬兒不安的踏著蹄子,不斷的用腦袋拱他的身體,卻沒有任何用處。
江雲樓彎下腰,一邊咳嗽,一邊忍著疼,等到這陣疼痛過去,他才緩緩直起身,繼續往樹林的深處走。
他在樹林裡走了許久,終於找到了當初的那條河。他絕不會認錯這條河。
當初程英就站在這一頭,哭著呼喊她的表妹,而李莫愁則是站在河的那一頭,取笑程英沒有保護表妹的能力。
江雲樓的腳步頓了頓,轉過身,沿著河流往裡走去。
——這一天,他在樹林裡走了一夜,卻沒有任何收獲。
這本是意料之中的一件事,隻是一個毫無根據的夢而已,本就不該抱有太多期待的。
江雲樓歎了口氣,不知是感到失望,還是反過來鬆了一口氣。
“喵嗚~”
江雲樓一回到庭院,就聽到了一聲貓叫,側頭一看,堆滿雜物的角落裡,有三雙綠色的眼睛在盯著他看。
怪瘮人的。
他走進屋裡,看見了呼呼大睡的胡鐵花,想了想,還是沒有叫醒他,隻悄悄走進了自己的客房。
第二天胡鐵花告訴他,因為胡鐵花帶著江雲樓去看了貓窩,讓母貓有了危機感,它就帶著自己的孩子從後院搬到了前麵的雜物堆裡。
於是胡鐵花和江雲樓都沒有再去打擾這一家子。
“我說江兄弟,你這個做的也太甜了吧。”
胡鐵花將一碗白粥一口飲儘,抹了抹嘴,說了這麼一句話。
江雲樓坦然的點了點頭,“似乎是糖放多了。”
胡鐵花歎了口氣,問道:“咱們就不能放點鹽?”
江雲樓爽快的點了點頭,道:“可以,我下午正好也要往鎮裡走一趟。胡大哥還有什麼要買的麼?”
胡鐵花立刻就精神了,他毫不客氣道:“給我帶一壇子酒,再來個烤雞烤鴨,哪個都行!”
江雲樓點點頭,應道:“好。”
胡鐵花盯著他的臉,忽然壓低了聲音問:“你這些天,晚上都去哪裡了?我看你一到晚上就不在,回來就無精打采的。”
江雲樓愣了一下,勉強笑著答道:“也沒什麼,出去隨便轉一轉而已。”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作為一個善解人意的朋友,胡鐵花選擇了不去刨根問底。
雖然很多人都認為胡鐵花是個粗枝大葉的人,但他一向粗中有細,該善解人意的時候,可是半點也不差的。
這一點,胡鐵花最好的朋友楚留香一定深有感觸。
到了下午,江雲樓果然再次出了門,這次卻不是往林子裡走,而是往附近的鎮子上走,他在住進陸家大宅之前也在小鎮裡住過一晚,知道哪裡可以買到美食美酒,可這次路過湖邊時,江雲樓卻沒有見到上次那個采蓮少女。
其他的幾個女子皆在,唯獨少了那天送她蓮蓬的姑娘。
他心中微覺怪異,倒不是因為少女不在,而是一種來自直覺的、沒由來的怪異。
他牽著馬兒進了城,采購了一些乾糧,又給胡鐵花買了酒和烤雞,一出門,便看見了一個一襲青衣的少女,正把兩個男人堵在街上,瞪著眼睛橫眉冷目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