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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挨到縣試放榜這一日。
從頭天晚上開始,考生們陸續聚集在縣衙門口的空地上,熬著長夜,望著天上北鬥七星鬥柄與鬥勺連接處,鬥勺的第一顆星,天權,就是文曲星,拜了又拜,等待次日黎明時分衙役們出來張貼大紅榜。
更深星稀,城中升起縷縷炊煙,五更天亮了。敲鑼打鼓聲中,烏紗帽上簪了朵大紅花的縣丞王大虯出來,他手裡捧著紅榜,畢恭畢敬地往孔子像前的空地上走去。
早有小吏將木板支起來,鑼鼓吹吹打打,喧囂好一陣子才將紅榜張貼在木板上。
早已等候在那裡的考生以及看熱鬨的人一擁而上,眨眼的功夫把紅榜圍了個水泄不通。“考中了考中了……”有人發出白日飛升般的狂喜聲。
青瓦書院這次參考的考生,不少人在榜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和名次,他們幾乎屠榜,熟悉的名字赫然高懸榜上,全是內舍班的學生。
案首。
縣試前十名的甲榜名單還沒有公布。
那些在榜上沒找到自己名字的人此刻心情還是穩當當,沒準憋個大的,說不定考中了案首呢。
考中案首,基本上就是準秀才了,縣裡是會給米麵的,直接又乾脆的獎勵。
而前十名也有好處,不發銀子,給發兩鬥米,六斤豬肉,還有一籃子雞蛋,由衙役跑腿送到家中,也是很風光的。
都在往好處想的時候,銅鑼咚咚響起了三聲,有人抱著一塊木牌,上麵包裹著紅布,用黑色大字一排考生的名字“甲辰年祿縣縣甲榜第十名——”
沈持。
是由縣丞大人親口念出來的。
許多人下意識地愣在那裡:“沈……沈持是他?”去年縣太爺陸沉親臨青瓦書院考的那個神童?
意外,也不是很意外。都怪青瓦書院和他本人過於低調,要不是這次高中甲榜,誰還記得神童那回事。
等待多日的沈持亦頗覺中了個大獎。回首在青瓦書院小兩年的時光,無一天不夙興
夜寐,寒窗苦讀,好在回報是豐厚的,他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時候圍觀的人精神狀態還比較穩定。
反正甲榜就十個人,不是輕易能考中的。
有考生急吼吼地罵道:“怎麼還不往後念?”
其實衙役公布甲榜名單是從第十名開始,往前頭念的。
情緒過於洶湧,淹沒縣丞的聲音。
敲鑼的小吏又咚咚咚幾聲,考中甲榜的名單隨後被張貼出來,許多人發瘋一樣撲上去,一字一字掃過,在其中找自己的名字。
一個從甲榜頭一個字看到最後一個字的考生,瞪著眼睛自言自語:“不可能沒考中,不可能……”
“這榜單有問題,蒼天啊,這榜單有問題……”與他同行的人可能考中了,過來安慰他:“朱兄,以朱兄的才學必是失誤了,下次定能高中……”
那人卻瞪著血紅的眼睛跳起來罵道:“有眼無珠的主考官,我苦讀十五年詩書,考了三回了,三回了,做的文章竟還入不了你們的眼……”
同是天涯落榜人的考生聚集在一起討伐主考官:“他一個十歲的小兒竟考取甲榜,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文吏說道:“案首一並考中前十的秀才老爺的試卷已張貼出來,諸位不服的,儘管去挑毛病就是了。”
“不服,我等不服!”他們呼喊著,一一奔向張貼試卷的牆上。
“至少甲榜第十名肯定寫的不如我……”他們去看沈持的答卷。
不少人眼神不好,沈持懷疑他們是近視眼,他們扒在牆上,臉幾乎貼著他的卷子,帶著不服氣或者悲愴,認認真真地看起來。
有人看著看著哇地一聲大哭出來:“爹啊,不怪我讀這麼多年寫不成這樣的文章,實在是咱們祖墳上沒有那根蒿子杆啊……”
醜相百出。
得知沈持考中甲榜前十,縣太爺陸沉猛地一拍大腿,立刻提筆將他給吏部的信一口氣寫完,又從頭至尾看了多遍後,裝入信封,封好口。
“好,好……”他一麵笑,一麵連說幾聲好。這可真是及時雨啊。
當日,他帶著縣丞王大虯等人,親自到沈家去報喜,喜慶的陣仗讓整個沒玉村都與有榮焉。
有好事者還跑到沈家的祖墳上去看看是不是正冒著青
煙呢。
鬨哄哄數日後終於歸於平靜——全縣的書院、私塾放春假了,十日後才開學。
沈持應同窗摯友邀約,去縣城的百戲館遊玩。
百戲館聚了一批來自五湖四海的以收徒傳藝為生的技藝人。他們有的習雜技,有的習吞刀、走索等雜技,還有的習吐火、牛馬易頭等幻術,有的學劍、或者胸口碎大石等武藝,還有的習角抵。
傳習角抵的師父五大三粗,他們的徒弟長的也敦實。徒弟們兩兩結對,一上手,四目對瞪,抵首勾腿,師父在旁邊指東畫西,嘴上“嗨嗨”鼓舞,為他們鉚勁兒。
沈持喜歡看人角抵。
也喜歡看人舞劍練劍。劍師從手眼身步法起練,然後練單操,單操是劍法的基礎,有劈、刺、撩、洗等十二種招式,每一招又各有技法,如刺就有歇步刺、點步刺、叉步刺等,他一看就是個把時辰。
遊完百戲館,沈持溜達著回到沒玉村。從前買他蟈蟈的老友、小友們,在街上碰麵問了他好幾回,還想要他夏日給送隻點了藥會憨叫兒的蟲兒。
念著他們當年的捧場之恩,沈持全都答應下來。
家中不能說張燈結彩,但排場也差不了多少,院子裡擺著流水席,左鄰右舍進進出出,都在恭賀沈持高中縣試甲榜。
自從沈持去青瓦書院念書後,他娘朱氏擔心了好幾年——沒有壞事,全是好事。他三嬸子高興了兩三年——奈何沒有好事發生。
沈家的妯娌們有歡喜有落寞不甘。
沈知秋在蘇家私塾讀了兩年之後,基礎打得還算紮實,也能寫得一手好字,但是張氏不滿意,非鬨著給他退了私塾,等著過了六七月的酷暑,到了月底去報名,去青瓦書院念書。
儘管蘇秀才苦口婆心地說,照著沈知秋的情況,再在蘇家私塾讀個三五年,還是有望考中縣試的。
五六年。
張氏心中啐了一口:阿池這才考中縣試甲榜,說不定下次考中秀才了呢。
這麼慢,就是為了一年多收我四兩銀子吧,實在是太坑人了,她更加認定蘇家私塾讀不得,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