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枝微微側頭,注視陸邱的目光平靜而幽深,仿佛有種能夠看透人心的力量。
“你為什麼不彙報?”
陸邱心跳微滯,隻能移開視線,避而不答。
他不太想讓鬱枝知道這背後的真實原因,那有悖於他的原則,也讓他感到窘迫與羞恥。
但鬱枝並不打算放過他。
“是因為特遣隊隊長的位置嗎?”
夜色下的女性麵孔美麗,聲音柔緩,目光平靜而冷淡,卻又帶著似有若無的譏諷。
陸邱微怔:“什麼?”
“如果讓異常管理局的高層知道那隻麻煩的異常不是你解決的,而你會得到它的能力也隻是偶然,那麼他們在任命隊長之職的時候,也許就會再多考慮考慮了吧。”
鬱枝不緊不慢的聲音飄在晚風裡,有種涼薄的嘲諷感。
陸邱微微皺眉:“我顧慮的不是這個。”
他沒想到鬱枝居然會這樣看他。
雖然以冬和翟葉以前總會替他打抱不平,說什麼“彆人都能升隊長為什麼陸哥不能升”之類的話,但說實話,他自己從未在意過這件事。
這次會升為特遣隊隊長,純屬意外,連他自己也沒想到。況且,如果不是因為第七特遣隊在對付那隻類似巨型章魚的異常時不慎全滅,隊長一職原本是和他沒有任何關係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實力和其他特遣隊隊長根本不是一個量級。
但即便如此,在聽到鬱枝如此評價他的時候,他仍然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委屈和失落。
這太詭異了,他的內心居然在難過——因為鬱枝懷疑他的動機。
陸邱無法理解自己的情緒,隻能竭力維持鎮定,不讓鬱枝發現自己的反常。
鬱枝靜靜注視他,半晌,突然輕輕笑了。
“彆緊張,我猜你也不是這樣的人。”
她語調一轉,伸出手,拍了拍陸邱的肩膀。
“你當初舍命救我,拚儘全力擋在我麵前,這些我都記著呢。”她笑了笑,說,“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她絕口不提自己的事情,隻是強調了對方的好。
陸邱對上她溫柔的目光,心底微微一蕩,居然產生了一絲甜蜜的喜悅。
糟糕。
他抿緊唇,垂下眼睫,強行不讓自己再去看她。
自己居然會因為她的肯定與誇讚而開心……這到底是怎樣的影響力?
鬱枝並沒有注意到陸邱的克製與忍耐,她正在思索,如何才能讓陸邱徹底斷了告密的念頭。
雖然陸邱現在沒有向管理局彙報她的怪異之處,但未來的事情誰又說得準,保不準哪天他又想彙報了,那她真的是躲都躲不了,隻能坐在家裡等人來抓她,把她關進收容所當成異常來處理。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鬱枝微一思忖,又換了個更加平和且為難的語氣,猶豫地說:“其實……蜘蛛那件事,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我乾的。”
陸邱微微抬眸,麵露疑惑:“什麼意思?”
“其實最近我不止一次遇到過這種情況了。怎麼說呢……就是,好像覺醒了某種能力,但又好像沒有覺醒,時靈時不靈的,說實話,我自己也很茫然,所以才沒有直接承認你剛才的問題……”
她看上去很誠懇。
她的表情很苦惱,迷茫中透著些許糾結,澄澈柔和的眼睛在路燈下朦朦朧朧,仿佛蒙上了一層淺淺的水汽。
你應該為她排憂解難。
陸邱的腦海裡突然產生了這個荒謬的想法。
“蔚隊長也知道這件事……”鬱枝搬出蔚白筠的名字,真誠地請求,“所以,可以請你不要懷疑我嗎?”
“我真的沒有任何惡意。”
陸邱無法拒絕她。
雖然他的理智仍然在懷疑她——不如說因為那奇怪的、詭異的影響力,他對她的懷疑反而更深了,但他的潛意識卻一直在抗拒這一點。
不可質疑,不可忤逆。
無論如何,都不能將她推入危險的境地。
“我要回去看看那些感染者。”陸邱轉身就走。
不能繼續和她待在一起了,否則受到的影響隻會越來越深……
鬱枝挑了下眉,不緊不慢地跟在他的後麵。
不管怎麼說,她應該是暫時安全了。
況且就算他真的要把對她的懷疑彙報給管理局,她也沒有什麼好怕的,最多就是麻煩一點。
她是殺異常,又不是幫異常。
管理局應該給她頒個獎章才是。
*
鬱枝跟著陸邱往回走。
隔著一條馬路,她看到秋時那家夥已經不在原地了,將周圍打量了一圈,發現秋時居然鑽進了彆人的車裡。
那是一輛寬敞的空車,車門大開,車主此時多半已經被他們用麻繩綁了,剛好讓秋時鑽了這個空子。
他正躺在車後座上安靜睡覺,鬱枝走近一看,發現他還給自己蓋了條毛絨絨的小毯子。
真會享受。
鬱枝微微歎息,抬頭看向走在前麵的陸邱。
“你不去找異常嗎?”
陸邱沒有回頭:“我留在這裡,看著這些人。”
“不用,他們已經被綁成這樣了,”鬱枝聳了聳肩,“還能掙斷繩子不成?”
陸邱:“正常人是掙脫不開的。但他們現在已經不是正常人了,還是應該保持警惕。”
“唔……那好吧。”鬱枝倒是無所謂,反正她的目標是拿獎金,“那我去找異常,你在這裡看著。”
陸邱:“嗯。”
分配完各自的任務,鬱枝開始考慮走哪個方向比較好。
她站在一群被綁得嗷嗷撲騰的市民旁邊,正準備抬腿往西走,一隻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腳踝。
鬱枝低下頭:“嗯?”
下一秒,一個泥鰍似的小孩突然從捆成團的人群中鑽了出來,雙眼通紅,直直地向她撲了過來!
臥槽?!
鬱枝立即向後退,但更多的人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她的小腿,試圖將她向聚攏的人群拉近。
陸邱聽到這邊的動靜,瞳孔微縮,立即抬手射|出蛛絲。
蛛絲剛飛射出去,突然冒出一群人撲向陸邱,蛛絲被他們的身體攔截了,很快又有一群人前仆後繼,一邊叫嚷著“母親節”,一邊瘋了似的圍堵起這二人。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陸邱一邊用蛛絲阻攔這些人,一邊迅速查看周圍的情況。
隻見這些發狂的人群後方,還有更多的人正在用力撕扯身上的麻繩。他們雙眼通紅,青筋突起,有的用手扯,有的用牙咬,不顧一切的樣子與之前相比又狂暴了不少。
難道這個傳染還有第二階段?
陸邱頓時意識到了事態的嚴峻性,而鬱枝那邊的情況還要更糟糕。
那個小孩的眼睛紅得幾乎滴血,他像一隻發狂的小狼犬,一把將鬱枝撲倒在地,死死抓住鬱枝的肩膀,用稚嫩的嗓音歇斯底裡地叫喊著——
“母親節!母親節!母親節!”
“母親節!母親節!母親節!”
周圍的氣氛再次沸騰,夜空中回蕩著亢奮混亂的叫吼。
鬱枝躺在地上,死死抵住小孩的胸口,咬緊牙關:“死小孩……”
雖然她很想直接開槍,但對方偏偏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子。就算她是個金錢至上的人渣,但要對小孩對手,多少還是有點沒品……
畢竟連美利堅合眾國的血腥電影都不會殺小孩。
況且這也會影響到她的職業評級吧?雖然她也不知道異常管理局究竟有沒有那種東西……
這個小孩看著不胖,手勁居然出奇得大。
鬱枝的雙腳被人拽住,無法抬腿,圍在她身邊的小紅看到這一幕急得在半空轉來轉去,無助得都快哭了。
沒辦法,如果對方是正常人,那她還可以任意地震懾他們,但是這些人已經失去了自我意識,這種情況下即使她現身也嚇不到他們,更彆提幫鬱枝脫離險境了。
“陸邱!”鬱枝突然大喊一聲。
陸邱以同樣的音量回複她:“什麼!”
鬱枝:“我在這種時候砍人應該算是正當防衛吧?不會被扣工資吧?”
陸邱頓了頓:“……不要砍死就行!”
“不要砍死……”
鬱枝一邊重複這句話,一邊看著撲在她身上的小孩。
“死小孩,再不鬆手……姐姐可就要砍你了啊!”
話音剛落,她突然抽回右手,迅速伸向自己背後。
那裡有一把長刀,是蔚白筠給她的,她會背在身上完全因為這是領導的要求,沒想到居然還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就在她收手的瞬間,小孩突然張大嘴,狠狠一口咬上她的肩膀。
鬱枝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與此同時,長刀抽出,鋒利的刀刃在空中劃出一道銀色的鋒芒。
鬱枝忍著痛,握住刀鞘,在小孩的後背上狠狠敲下一擊!
小孩終於被她敲暈了。
“真應該把剛才那幕拍下來,讓領導看看我的菩薩心腸……”
鬱枝一邊捂住肩膀,一邊試圖站起來。
偏偏那些拽她腳的人完全沒有要鬆手的意思,她眸光一冷,改變了握刀的方向,正要動手,人群突然失去了動作——
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他們鬆開手,閉上眼睛,一個接著一個,無力地倒了下去。
……睡著了。
鬱枝側臉,向馬路的方向望去——
本該在車裡睡覺的秋時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過來,正站在車門邊,睡眼惺忪地對她彎了彎嘴角。
“你怎麼不叫我?”
鬱枝:“……”
她站起來,將長刀插回刀套,看了一眼那個被敲暈的小孩。
她真的要練練體能了,這具身體也太羸弱了,居然連個小孩都推不開!
秋時站在原地,溫和地看著她,語氣關切:“你的肩膀還好嗎?”
“沒事。”鬱枝不是很在意,抬眸望向再次陷入昏睡的人群,“這些人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突然暴走?連眼睛都變紅了。”
“可能是進入第二階段了。”秋時慢條斯理地說,“第一階段是同化彆人,第二階段就該是排除異己了。現在的他們和喪屍也沒什麼區彆,不,應該說,更像是一群發狂的兔子。”
“發狂的兔子……”
鬱枝的腦海中有什麼熟悉的東西一閃而過,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你不是民間異能者嗎,怎麼懂得比我還多?”她不服氣地問。
雖然懂得比她多並不是什麼稀罕事——畢竟她的體能和知識都是名副其實的D,但秋時這個連兒童滑梯都沒玩過的人居然能比過她,這讓她稍微產生了一丟丟不爽的心理。
秋時嘴角微彎,笑容謙和:“隻是對異常有些研究而已,算不上很懂。”
鬱枝拍手,發出棒讀的聲音:“哇——好厲害。”
秋時仿佛看不出她的敷衍,繼續說:“如果你想了解的話,隨時可以問我。”
鬱枝繼續拍手:“哇——好熱心。”
秋時輕柔地說:“所以你想了解什麼?異常編年史、異常的繁衍方式、還是異常的……”
鬱枝:“哇——等一下。”
她目光一凝,定格在秋時的後方。
就在剛才,隔著馬路的高樓之間,有一個人影突然一閃而過。
那道人影的速度很快,但鬱枝還是看到了那兩隻隨風飄動的白色……兔耳?
是那隻穿西裝的兔子!
是她一萬以上的獎金!
鬱枝二話不說,抬腿便向兔耳消失的方向跑去,轉眼將秋時拋在原地。
秋時微微側身,看著她迅速消失的背影,又轉頭看向仍然被人群前仆後繼圍堵著的陸邱。
“算了……”他低聲喃喃,語氣輕快,“就讓給她吧。”
*
鬱枝在高樓的夾縫間快速奔跑,小紅懸浮在她身後,血字在深色的高牆上飛快閃爍。
【您的肩膀流血了!真的沒事嗎!】
鬱枝邊跑邊歎氣:“怎麼可能沒事啊,我又不是鋼鐵俠……”
之所以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完全是想順勢裝個逼。其實她的肩膀疼得不得了,甚至開始考慮回去後要不要打狂犬疫苗……
“小紅,我這應該算是工傷吧?”
小紅重重點頭。
【是非常嚴重的工傷!】
“我也覺得。”鬱枝摸了摸隱隱作痛的左肩,自言自語道,“必須申請賠償才行。”
一人一鬼聊天時,前麵那家夥一直和她們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鬱枝跟著那道轉瞬即逝的白影,一直追進一個狹窄的巷子,突然停了下來。
人不見了……
奇怪,難道是她追丟了?
鬱枝有點納悶。
巷子兩側都是鋼筋森林般的密集高樓,將本就黯淡的月光遮掩得嚴嚴實實。
在這片密不透風的黑暗中,突然響起一陣平穩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平緩清晰,仿佛踩在人的心尖上。
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從陰影中慢慢出現。
黑色西裝,黑色皮鞋,黑色手套。
仿佛要與夜色融為一體。
在這極致的黑色中,那隻雪白的兔頭就顯得極其耀眼。
黑色的服裝,白色的兔子。
白色的,兔子。
終於看清了對方的樣子,鬱枝微微一愣,內心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這個兔頭……好像不是頭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