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風淩冽,怒雪威寒。垠城千裡內一片銀白,漫天雪花鋪陳,幾無雜色。包括這座城內莊院,青簷白宇,碧血廊木,高大的門戶之上,赫然是“衛府”二字。
天未亮之時,便有四頂華轎從此經過。
此刻,這頂破爛小轎也才越過風簷,急匆匆往城郊方向去,轎夫都是四十來歲的漢子,人高馬大,束身包裹,也不由在這涼氣中凍得發抖。
——轎子卻不沉,畢竟隻是個十幾歲的丫頭。
凝萱半刻之前還沉在床上,這會兒已穿好衣裳,將自己收拾利落,揉著惺眼上了轎,一件愁紅色對襟襖褙子,手腕處露出半截,衣服年年小。
今日衛氏祭祀先祖,年年此時,需得要穿戴整齊去見娘親。
天寒地凍,風雪愈加淩冽,凝萱裹緊棉衫,耳畔的“呼呼”聲仿若頃刻能將人吞並的幽魂。
絲許慌張,凝萱輕抿唇角,深吸口氣。
呼嘯聲遲遲未歇,轎夫腳力漸漸慢下來,轎子也不知不覺停在原地。
周身涼意散去時,已不知過了多久,四下靜寂無聲。
“怎麼不走了?”凝萱伸手支開轎簾,探出腦袋。
然並無回音,不僅是沒有絲毫人聲,連半個影蹤都看不到。凝萱平靜頰色中瞬間染上波瀾,她繃緊身體,沉雪半尺厚,腳踩其中發出“吱吱”的聲響。
這並非是去年的道路!
風雪侵蝕,樹丫淩亂,連人的腳印都模糊不見。
凝萱生愣在原地。
忽得,數十匹馬從身後奔來,當先一騎,身披敞裘,黑皮風帽,雙手縮在厚重衣袖中,卻絲毫不掩肅殺之氣,左右幾人都是相似,來勢洶洶,在離凝萱還有幾米之時停下,健馬仰嘶,凝萱硬生生後退了幾步。
“是衛家小姐吧?”
為首的微頷首,緊壓的麵巾下儼然是個虯髯大漢。這人上下打量凝萱,終於在心中確認了目標對象。
那人繃勒的臉色有些鬆怠,他四顧瞧向身後的弟兄,又看了眼凝萱圓似的臉蛋,大笑起來,“這麼個小女子也需要咱兄弟如此大費周章?”
他抽出彆在胻部的短刀甩在地上,立馬被拋出個半寸厚的凹印子。
“衛小姐,你自行了斷吧。”
笑聲未停,在這樣寧謐四寂的雪地,愈加詭譎。
“你們……是什麼人?”
屏住呼吸,執倔道,眼神卻在暗處流轉。
“我們隻拿錢,不問出處。”
所以,如此迫不及待嗎?
凝萱腦袋微垂,凝著那繡黑紋龍刀半晌,腳上氈靴緩緩後退,看準時機,她翻身一越,身形靈活,眨眼間,紅色的影子瞬間已在十幾米之外。
方向嘛,正好是山上的密林,稀疏落荒,冬日人是藏不住的。
數十條大漢顯然沒想到,緊著翻身下馬,緊衝其後。
凝萱隱隱知道,荒郊野林樹叢繁雜,馬兒不易奔跑。
雪厚無音,腳步摩挲聲也愈加明顯,由遠及近。
凝萱雙腿發顫,便體寒意,她驀得一路往山頂跑,忽覺眼前一暗,驚叫出聲。
數十條黑底白麵纏曲成一團,繞在樹底,似動非動,“嘶嘶”吐著信子,她跌倒在地,喉中的惡心嘔上來,張大嘴巴,嚇得說不出話來。
她呆了半刻,才意識到已漸移至身後的追殺者。
“還跑嗎?”這些人早沒了耐心。
凝萱腳上吃痛,眼眶一下湧上溫熱,還是不甘心。
“她們給的錢,我出雙倍。”
黑影似風,刀光如煞。利刃劈下來的時候,她下意識闔上眼睛,聽書上說,人死的時候是不會有感覺的。
銳風刮過,由強勢弱,最後淺下來,並沒有想象中的疼痛,她睜開眸子好奇,難道是……她抬眼望去,數十條凶神惡煞橫倒在地,頸上鮮血突突外湧,白雪浸染,甚是慘烈。
不由一陣惡嘔。
擋在她麵前的,是個與他們相比,淒慘程度不相上下的黑衣少年。
——可他卻不似書中英雄救美那般神駿非凡,意氣風發。半張臉被布遮蓋,麵如僵木,瞳如死灰,衣裳襤褸,落魄至極。他亦倒在地上,嘴角淌血,肩膀抽搐。
縛在手臂的細劍,鞘上血跡乾涸。
——是他救了她。
呆愣少頃,凝萱緩過神來,上前幾步,地上少年雙目緊閉,神色凜然,發出低沉的痛意。
木了半天,雪飄漫天,冰封奇寒,烏鴉都縮著腦袋,這人若是拋在這兒,非死不可。
思索半晌,走出半截的身子又折回來。
她將這男子拖到山洞之中,他手上那把九龍青紋劍,重的要死,凝萱掰不開他的手,隻得一起馱去。
無可奈何,劍要緊還是命要緊?
她將這男子安置下來,天寒地凍,好在從他身上摸出個打火石。
黑漆的深穴突得亮堂,溫炙的氣息將這半死不活的少年暖起來。
凝萱扯下他嘴角的血布,燭光閃動,鐵青容色慢慢緩和,也顯映出其耳前由碎發重掩的傷疤,足足長三寸延至額側的駭人傷疤。
這男子腰間縛了柄素色短蕭,血染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