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上映,清澈無塵,銀河如練,懸掛點點繁鑽,連綿幾日細雨之後,難得個晴朗天氣。
衛府大院人聲漸悄,桌椅木凳拾掇完畢,就連廚房夥計管家的交談聲也落沒不見,細細聆聽之後,凝萱關上房門。
這兒是衛府,今晚人多口雜,警戒甚嚴,想來沒人敢造次,但令她擔憂的,是那畢硼。
“我想,我自己去禁地看看。”
凝萱想了想,又說。
“你和靈澤留在這兒,今日,我見到了畢硼……你,就不要露麵了……”
她想,在衛府,他還不至於對自己下手。
“好。”
沉默半頃,易寒眸中閃出寒光,但還是點了點頭。
出了院落,過正堂,再轉回廊,又是幾間偏房,那俗稱禁地的地方倒也不神秘,凝萱幼時甚至幾次路過,但都鐵門緊鎖,後來聽季嬤嬤偶間提起,說是與母親有關,大抵意思是,母親難產而死,又生下她,不僅是她這棺生子,就連與母親有關的一切,也皆被塵封。
那裡,或許有她需要的一切……
還未走近,凝萱便已見燭火微淺,燈影綽綽,還未回過神來,靈澤便已衝到她身後,示意她躲起來,她本是叫靈澤進去探探,這下看來的確是有人。
將靈澤毛貂般的尾巴塞進樹叢中,它這身通體雪白總易於暴露。凝萱起身,正欲上前去仔細瞧瞧,卻見一矮個須發高冠錦袍之人懷抱一方體錦盒旁若無人推門進去。
這人,正是自己的父親,衛老爺。那東西,凝萱盯睛細看,總覺得熟悉,晃神間才想起,那正是今日她與引霜同乘轎時,放在腳下,引霜送給他的賀禮……
凝萱順靈澤腦袋輕撫,叫它回去,萬萬彆再現身,院門敞開,怕是用不到它——
自己則悄下身,偷自摸了進去。伏身貼在門板上,不一會兒,傳來陣蒼老頹落的歎氣聲,又是“劈裡啪啦”四撒滾落,又是什麼,被人撿起……凝萱正要抬頭一探究竟,卻聽那渾重腳步已愈來愈近,她趕忙回身,躲在一閃而近的拐角之後……
衛老爺出來時,手中已空無一物,抹了把臉,那暗啞嘶扯被一旁靜寂之下的凝萱入耳。
“是老夫對不起你,往日如此,今日也不錯……你若要報複,也便儘管來吧!”
揣緊衣袖,衛老爺止住腳步,望向月冷星稀,幾聲喟歎之後,抬腳離開。
燈籠閃滅,院門落鎖,一切又堙沒在黑暗中。
凝萱挺直身子,來不及思索如何出去,那門輕輕一推便開了,還未邁進其中,濃鬱墨香入鼻,比一般書房更甚,點上火折,凝萱是被周圍的場景嚇住——
是以地板書桌、床榻嶄亮如新,織布機赫然立著,木欄交橫,皆是各色各式布料,對這些東西十分熟悉的緣故,凝萱下意識上前,卻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芬香……說不上多誘人,卻是引得所見實在走不開……
好奇之故,將手中火光湊近,手摩挲這圖紋,卻是大同小異,隻是……她指尖一頓,忽覺異樣,織布錦繡向來不留線尾,即便有,也是在布層邊角處,這……這不是,前幾日她剛學的針法,孫大娘教的針法……
想到這兒,她更是緊貼到那細密織層,緊循著那穿針引線紋路,有明有暗,藏角落尖,的確與孫大娘手下的一模一樣——
難道,蘇禹喚他們……
想著,又見幾樣東西堆積利落,唯那一處角落中,有左右灰塵不一的痕跡,走到前處,一眼便瞧見引霜送暗紅花紋包裹的木盒,將昏擺暗影掠在旁處,打開,迎麵見一緋紅衣料,提起抖落,怔神間……卻不知已有人漸潛入這方屋中。
貼在盒底的,是一副畫卷,輕攤開,凝萱頓得愣住,這不是自己嗎……不,這不是自己。幾近是同時,她的眼眶已泛紅……這是娘親,她日思夜想的娘親。
一絲香氣從背後繞上心頭,待其反應過來時,已是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院落外,高衣顯貴的幾人接連離開,又將那門緊緊鎖上,靈澤身後,是一黑衣男子,夜幕軀殼掩蓋般將其包裹,淩冽雙眸浮出絲絲寒意。
見此景,邁出半步的身影卻是猶豫片刻,又退回到黑暗中。
夢中,感覺到自己身處地窖般寒冷,凝萱又見到了自己的娘親,她從未蒙麵的娘親。她抓著她的衣袖,求她不要離開,可娘親,卻隻是笑,笑得溫柔慈愛。後來,她隻想叫她多留一會兒,可她的倩影仍是愈漸消失。
“不是說不會有事兒嗎?怎麼還不醒!”
女子有些氣惱,輕拂她的發絲,掠過她臉頰淚痕,凝萱嘴角低低呢喃。
“娘——”
一旁站立的男子也忍不住心歎,凝萱的身世他多少知道,第一次見她時,她是小,又過得苦,他隻得多少次帶回些好玩意兒供她取樂,再大時,她便與誰也不親近了。
“醒了醒了!”
見凝萱蘇醒,他趕忙撫上妻子的肩,安撫道。
“你呀,也彆動氣了,這不是醒了嗎!”
說著,支開其餘人,並叫其守好門窗。
悻悻睜開眼,掐了把小臂,凝萱才知覺自己不在夢中,她明明在……所以,迷暈自己的人,是大姐和大姐夫!一麵緩和茫然的腦子,一麵回想那禁地繡閣,娘親……
猛地推開引霜,原本微淡的眼眶掛上警惕。
“你到底是誰!你想乾什麼!你為什麼,會有我娘的畫像!還有,你為什麼要把那些東西作為壽禮送來!你是壞人,是大騙子……”
凝萱跌撞這走下床榻,她信以為真的大姐,即便不如何親近也不願傷害的引霜,居然……
“萱兒——你聽我說!”
引霜怎麼也沒想到,會引得她這劇烈反應,她也是少回衛府,想到這繡閣看看……卻不想見到了她,知道她性子倔強,她才使這下策,將其帶了回來。
痛苦蔓延到四肢百骸,凝萱捶打著幾欲裂開的腦袋,遠遠看定她。
“你說,你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