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輔之被下人扶著緩緩直起身,拍了拍衣擺輕咳了一聲:“敢問祝賢盛可在府上?”
“在,當然在!”一聽是來找祝老爺子的,下人當即堆起一個笑臉,“老爺子正在自個兒屋裡呢,您二位快請進!”
兩人跟著下人進了門,陸恒之用鼻子使勁嗅了嗅,當即道:“你們府上今個晚飯有番茄炒蛋!”
“可不是嘛,您真是神算啊!”下人笑著附和道,“今個祝老爺子特意吩咐的多備一道甜口,這會子晚膳應當剛好送過去,本來還想著給您們再開壇好酒的,如今怕是我們府上再好的酒也比不上您二位帶來的這壇吧!”
陸恒之大笑:“你這小子鼻子是真好使啊!”
下人笑嘻嘻地引著兩人到了祝賢盛的院子,便拱手作揖,告辭了。
“有什麼事您二位再吩咐,小的隨叫隨到!”
“嗯,去吧!”陸恒之朝著那下人揮了揮手,張輔之哼了一聲,“你倒是在這安定侯府上混熟了。”
“你不知道,這府上新鮮事多著呢。”陸恒之說完,便拉著張輔之進了屋子。
張輔之眉頭緊皺:“你這不敲門的習慣能不能改改?”
“我進彆人屋又不這樣。”陸恒之滿不在乎道,“難不成你和老祝的屋裡能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張輔之深吸了口氣,壓住要發出來的火:“他人呢?”
“肯定在內間。”陸恒之說罷徑直往內間走去,“這邊。”
而此時的內間,紫檀木地的八仙桌上擺滿了一大桌子菜,坐在桌前的祝賢盛卻遲遲不動筷子,就坐在那乾等著。
三個小輩站在邊上麵麵相覷,錢誌遠附到楊紈楓耳邊小聲道:“先生等什麼呢?”
楊紈楓淡聲道:“等人。”
“等誰?”
還未等楊紈楓開口,一根木拐便敲到了錢誌遠屁股上:“哎喲!”
祝賢盛瞪了他一眼:“你仨還不走,不是說了今個晚上不在我院裡吃。”
錢誌遠苦著臉吐了吐舌頭,那還不是怕您有個什麼狀況啊。
老爺子都那麼大年紀了,如今這精神狀態又這麼差,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誰放得下心啊。
當然這話他不敢說,這要是說了,有個三長兩短的估計就得是他了。
楊紈楓歎了口氣,剛要開口說點什麼,內間的門簾忽地被掀開了,陸恒之的聲音如約而至:“老祝你又欺負學生啦!”
祝賢盛沒好氣道:“又不是你學生,和你有什麼關係。”
“行行行,和我沒關係。”陸恒之擺了擺手,“你看看我帶誰來了?”
說罷,他側過身讓開了一條路,又一隻枯槁滄桑的手掀開了門簾,張輔之緩步走了進來。
楊紈玦和錢誌遠差點驚掉了下巴。
太師大人?!
老爺子等的居然是那位代行丞相之職、身居百官之長的張太師?
見到來者,祝賢盛彆扭地轉頭看向彆去,然後發現仨小子還在這站著,連忙吼了一聲:“趕緊滾,彆在這礙我眼!”
楊紈楓反應最快,楊紈楓也隨後反應了過來,倆人立馬作了一揖,然後拽著還愣神的錢誌遠一溜煙跑了。
祝賢盛極不自然地看了倆人一眼:“彆站著了,坐。”
張輔之環視了一眼內室:“你這住的地方不錯。”
比從前還好。
他們三個裡邊,其實出身最好的是祝賢盛,祝賢盛家原本是地主,不過後來遭逢橫禍之後,家裡田地和值錢的東西該變賣的也都賣的差不多了,隻剩下一個空蕩蕩的院子。
倒是他和老陸,雖然都是布衣出身,後麵卻都青雲直上。
老陸生性不受拘束,便拒了翰林院的職位,專心做學問,最後成為了名揚天下的儒聖;而他步入仕途,平步青雲,最終坐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
祝賢盛哼了一聲:“再不錯也比不上高祖禦賜的太師府。”
張輔之冷笑,並未答話,陸恒之見氣氛不對,連忙上來打圓場:“這麼一大桌子菜,你倆再不吃飯可就涼了啊。”
說著往桌上一看,調笑道:“不多不少三雙碗筷,你這可不就是等我倆呢嗎!”
祝賢盛瞪了他一眼:“吃個飯都堵不上你的嘴。”
張輔之瞥了一眼桌上豐富的菜肴,拿起屬於他的那雙筷子,笑了。
陸恒之看向張輔之道:“正好他不歡迎咱倆,那壇屠蘇酒咱倆開了就得了,他不樂意喝。”
“我什麼時候說我不樂意喝了!”祝賢盛敲了敲桌子,“吃著我的飯菜,還想著自己喝獨酒?!”
陸恒之大笑,張輔之朝後麵的下人招了招手,下人當即抱著酒壇子過來打開,頓時屋內酒香四溢。
“不愧是幾十年的陳釀啊。”陸恒之感歎了一聲,把酒杯遞了過去,“滿上!”
“好嘞!”下人應道,給三人都滿上了一大杯。
張輔之忽地有些恍惚,幾十年前,柳州翠湖亭下,當時祝賢盛也是這麼豪邁地吩咐他家的下人,把一壇新釀的屠蘇打開,給他們仨都滿上。
幾十年了,他們早就變了,如今卻又仿佛什麼都沒變。
現在這就很好了。
喝了酒,仿佛從前說不出口的話也都能說出口了,哥仨就著一大桌子菜,不知不覺聊到了從前。
張輔之已經喝紅臉了,他“蹭”地一下子站起身,指著祝賢盛:“你不就是因為我搶了你的位子,你心裡不平,才不願意見我!”
祝賢盛同樣滿身酒氣:“你,你為什麼不接受高祖的封官,那可是丞相!”
“你覺得我稀罕那個破丞相的位子嗎!”張輔之眼眶泛紅,“那個位子是你的,我從來沒想著要過,就這樣你還不願意見我!”
祝賢盛低下頭,半晌,忽地笑了:“該是你的,你就去拿唄,反正我已經坐不上那個位子了。”
“我再說一遍。”張輔之把酒杯重重地敲在桌上,死死地看著祝賢盛,“那個位子我不稀罕。”
“哈哈哈,好一個不稀罕。”祝賢盛扶著桌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你不稀罕,可我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