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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他回憶那晚是如何紅著臉入睡,一旁男侍拿著冊子提醒道:“畫師,你該午休了,不然該耽誤下一碗湯藥服用了。”
他如今的作息是依照喝藥時間來安排,一天到晚除了喝藥還是喝藥,儼然成了個藥罐,入藥七分,怕是化成灰都是藥渣子。
為什麼要喝這麼多藥,喝下去的藥是什麼功效,棠宋羽一概不知,他隻知男侍催得緊張,他喝得麻木,已到了哪怕來人端的是毒藥,他也會毫不懷疑地喝下去的地步。
好心的海風吹進愁苦的屋子,順手將一屋子的藥味稍帶走。棠宋羽躺在榻邊闔眸半晌,剛要睡著,忽聞窗外有人竊竊細語。
“你這路,真不是人走的。”
平穩的心跳陡增,棠宋羽驟然睜開眼。
好像……是她的聲音。
他不確定又聽了一會兒,此時風和日麗,除了風聲,窗外再無半點聲音。
竟是幻聽……
他挪著傷腿,緩慢翻過身去,卻看見臨榻而開的窗戶上,趴著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準確來說,是兩個毛茸茸的腦袋。
小腦袋費力從大腦袋下鑽出來,衝他喵了幾句狀告之語,言辭激烈,聽上去有滔天冤屈。
“哎……你不要吵。”大腦袋抬起來又重新將它壓回臉下,無力呢喃道:“吵醒畫師,我就把你兩個圓圓的東西割掉。”
“……”
狸貓好似能聽懂她的話,霎時失了氣勢,耷拉著耳朵小聲反抗。
美人看不下去,剛坐起身,一股酒氣夾雜著好幾種脂粉花香,猝不及防鑽入鼻中,連數日來揮之不去的藥草苦味都蓋不住,害得他鼻頭一皺,屏住了呼吸。
他曾去給一位坊間男子作畫,那男子雖身著新裳,卻難掩身上酒氣,又以濃妝遮蓋眼下憔悴,香氣似有形紮進鼻腔,以致於他轉身掩麵打了幾個噴嚏。
她這是從哪過來的。
棠宋羽皺眉看著大腦袋,正要伸手解救小腦袋,大腦袋卻猛地抬起來警惕地望著他。
然而隻眨眼功夫,她眯眼笑道:“是畫師啊……”
她垂下頭,望著手裡的肥貓指耳嘟囔道:“你把畫師吵醒了,我要把你圓圓的割了下酒。”
“我本就沒有睡著,狸貓無辜,殿下莫要嚇唬它。”
視線裡多出一雙好看的手將肥貓抱去,玄凝順著手指沿路看去,最終停留在手腕間。
她盯得太久,久到棠宋羽以為她睜眼睡著了,正要出聲詢問,她卻捧著臉趴在窗戶邊,明媚雙眼中映出他的臉。
“美玉配美人,美人襯美玉……我的眼光果然很好,不管是挑人還是挑玉,總能挑到最好的。”
棠宋羽不動聲色落下雙睫,撫摸著懷中狸貓,輕聲道:“殿下這幾日不在山莊……去了哪裡。”
“自然是在外麵……花天酒地,尋歡作樂了。”
“……”
她語氣……還挺理直氣壯。
也是,世家之子,本該如此消遣,哪能成天陪著連床都下不來的人。
過往溫熱的海風忽如秋風蕭瑟,將心中那點歡喜吹得不見蹤影,使得萬物衰殘,眉宇染上秋霜。偏她闔眸不見,還在說著近日來的日夜顛倒、紙醉金迷。
“那柳腰細腿,跳起舞來真是一絕……還有那陪酒的小相公長得無辜心卻蔫壞,非要讓我把杯中酒喝得一滴不剩才肯讓我親一口……”
“殿下。”棠宋羽垂眸冷道。
“莫要再說了。”
被人叫停,她不滿地直起身,“我還沒說完呢……”
淺黃百迭裙上沾滿了殘花青土,想到那被誤以為幻覺的話語,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更加複雜。
不走人路走貓路,又非竊賊為何偷偷摸摸。
她意識若即若離,扒在窗台的手還不知死活的鬆開,搖搖晃晃地向後倒去。
狸貓上一秒還在美人懷中,下一秒就被扔在美人榻上。
“嗷嗚?”
它不解地回過頭,發現美人用騰出來的手探出窗外,拉住了威脅恐嚇它的女君。
小腦袋又氣急敗壞,抬腿跳到地上抖了抖被弄亂的毛發,伸著懶腰從虛掩的門縫鑽了出去,打算抓幾隻老鼠泄憤。
緊繃的傷腿隱隱作痛,棠宋羽用了全身力氣才拉住她。
她卻渾然不知自己方才險些滑落陡簷,攥緊了他的手道:“然後我說,‘你長得連我家畫師都比不上,應該是你喝酒討本君歡心,豈有本君喝酒討你歡心的道理’,哼哼,你是沒看到他的臉當時有多精彩……”
“說完了嗎。”
“嗯……好像說完了……”
“那就上來。”
“哦……”
她扶著胳膊往上走了幾步,毫不費力的樣子讓棠宋羽不禁懷疑自己剛剛是否多此一舉,即便他沒有拉住,她也不會有事,就像在畫院二樓時一樣,她會在他探頭後瞄準時機再次跳上來。
儘管心中頗有疑問,他還是等到她的手重新扒在窗台上才放開。
狸貓不知何時溜走,棠宋羽環視了半圈沒有找到,便抬起一旁的榻幾立在窗下,想讓她踩著進來,從正門出去。
他一轉頭,隻看見一個黑溜溜的圓腦袋。
“你做什麼?”
聞聲,她緩緩升起腦袋,露出兩隻明亮眸子。
“棠畫師好凶喔……”
“……”
“要是日後成了親,豈不是要壓我一頭。”
她又提成親,棠宋羽漠然道:“朝宿飲花酒,醉眼擁佳人,殿下在坊間流連半月,定是沃城一段奇話,何須愁美人,又何必念無關。”
一番言語聽得玄凝費解,抬指掰扯了一會兒,抬頭道:“吳關是誰?”
“……”
算了,他跟醉酒之人較什麼勁。
掿指點了點榻幾,棠宋羽還是麵無表情:“殿下先下來吧。”
腦袋又落了下去,搖頭時,發髻上的紅花甩了出去。
“不行不行,我不能打擾畫師靜養。”
“殿下在窗外,隻會更打擾我。”
腦袋又緩緩探出來,直勾勾盯著他問道:“真的能進去嗎?”
“請殿下進來,從正門出去。”
她隻聽見前半句,撐身一躍,踩著窗台跳到了他的桌案。
落腳無聲,就連榻幾也不曾晃動一下,堪稱是貓妖修成了人形,連賴著不走都保留了下來。
她怡然跪坐在桌案上,棠宋羽皺眉道:“殿下再不下去,我就隻能喊侍從將殿下抬下……”
濃烈的氣味撲麵而來,不等他思考,身體早已率先做出反應。
玄凝看著被摁住的肩膀,又看了看近在眼前卻碰不到的臉,抿唇不滿道:“畫師怎麼又不讓親了,難道我又惹畫師不高興了?”
被指控的人歪身看了一眼她身後——下身還在榻幾上,上身倒是撐在半空。
“坐好。”
摁肩膀的手用力半晌,她卻一動不動,棠宋羽知她力大,便懶得再做無用功,看著她說道:“殿下何不聞聞自己身上的味道。”
她低頭聞了聞,抬眼疑惑道:“我早上是用清水沐浴的,怎麼一身藥湯味道。”
“……”
許是距離太近,氣味交錯,他聞不到的苦腥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