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Chapter.46(1 / 2)

垂杏春淌 酉十六良 19560 字 6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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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沉靄,撥不開的濃霧下人聲寥寥,鏡釋行回眸望了一眼榻邊安靜坐著的女君,眉心微斂,用隻有兩人聽見的聲音低問道:“暫時性遺忘?”

“嗯。”

麵前站著的女君束發垂窕,微微頷首,點紅的眉眼平靜無瀾,一身素淨玄藍窄袖袍猶如夜幕下的大海,隨風波蕩起浪花。

“我在人間遊曆多年,見過不少這樣的症狀,得此症者通常是魂識受到外界強烈的刺激,造成腦海記憶的混亂或丟失,甚至是癡傻瘋癲。”

聽完,鏡釋行再次回眸,像是在確定什麼,目光逐寸逐縷,看得小女君氣色逐漸紅潤,以手作扇,遮擋麵容。

“她的魂魄,很完整。”良久,他回過頭定定道。

“既然魂魄完整,那隻剩下一種可能,她的頭腦先前是否受到過重擊?”辰宿真人托頜沉思了片刻後問道。

對方沒有說話,卻漸沉了臉色,她心下了然便不再追問,“想來就是因此才導致她記憶混亂。”

“可有解法?”

“這種情況一般會隨著時間推移慢慢恢複,不過你要是想讓她恢複的快些,可以對其施加適當刺激。”

話雖如此,但對於她來說,何種程度方為刺激,鏡釋行把握不定,亦不敢貿然嘗試。

午後,為答謝辰宿真人,安撫了小女君後,他便攜流雲飛下仙山。

長老殿仙像前跪著幾人,他揮指將斷臂重連,不等人反應過來就消失殿內。

部猙望著接好的胳膊,失而複得,忍不住跪地慟哭,五長老跪在她身旁,神情雖有幾分動容,但依舊握緊了手,將兩腮咬現。

“部逢,我說過,”辰宿真人轉過身,坐在大殿正中的飄木上,“莫要得罪仙人,若非我與他是舊交,又恰好能幫到他,你的弟子此生可就再也無法握劍了。”

五長老擰著眉心,抬頭皺道:“仙人又如何,不過一介男子,天界不收,人間不留,當初沒有真人相助,他早就被雷劫撕碎身體,成為孤魂野鬼四處飄蕩。”

見她不服,辰宿輕笑了一聲,“如你所說,天界不收,人間不留,他和孤魂野鬼沒有區彆,可他是仙人,你用凡人那一套去規束仙人,對付仙人的弟子,可曾想過你的徒兒會被砍斷雙手,而你連反抗能力都沒有。”

“……”

許是感到羞惱,部逢長老閉上了嘴,飄木上的藍袍真人淡淡掃視底下眾人,開口道:“此次主謀是誰?”

跪在最前麵的部猙抬頭道“是我”,同時,身後有一人扶身而起,音量遠勝她,輕易就將話語蓋過了去。

“是我舊傷複發,擔心完不成封雪令,故威脅旁人協助,以此消耗妙羽師妹的體力,部猙師妹隻是無意聽說,好心想幫我。”

“不,是我找人……”

一個罪人名頭爭來爭去,僵持不下時,辰宿真人嫌她們吵,揮袖道:“妙羽雖已經無事,但你們謀害同門,其心不淨,罰去落石洞思過一年,可有異議?”

作為昆侖宗的元尊長老,辰宿真人的地位不亞於仙人,甚至遠在仙人之上,無人敢有異議,就是有,也不敢在象征地位的飄木前反駁。

數日後,明鏡山上再起黑霧。

正興致勃勃要出去練劍的小女君,被一雙手及時攔下,鏡釋行望著密不透氣的黑牆,心中默默推算,片刻後緊鎖眉心,“近來莫要出門,山中有人在渡劫。”

聞聲,小女君眼睛一亮,“在哪?我去看看。”

該說是預料中的話語,鏡釋行淺淺一笑,拉過她的手訓道:“不可,若你想溫習劍法,可以來靜室。”

“師甫原先說什麼都不肯放我進靜室,怎麼今天忽然鬆了口,還邀請我去?”小女君說話時,臉越湊越近,近到他能感覺到溫淺的呼吸,揚落在微垂的眼睫上。

“而且師甫……你最近的容貌怎麼愈發陰柔,跟變了個人似的。”

“……”

鏡釋行撫上了臉側,輕點摩挲道:“阿凝喜歡?”

她眨了眨眼,似是在認真思考,不等他反應,揚眉一笑,踮腳親在額間。

“喜歡,非常喜歡。”

震耳雷聲響徹雲峰,數道蒼茫海藍與猩紅交織的光柱夯入黑雲,砸在殿外石地上赫然一個洞坑,像是要把山都給鑽上孔。

此等駭人景象,嚇得小女君原地竄跳,整個人跟個猴子似的掛在了“樹”上。

若在往常,鏡釋行一定會趕她下來,板著臉說她以下犯上,再罰百石山石,今天也不知道怎的,非但沒有趕猴,甚至還抱著她往上掂了掂。

趴在肩膀上,玄凝總覺得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是哪裡或所以然。晚上淨身落榻,從窗外偷溜進來的電流穿過身體,她猛地爬起來,躲在了光下一隅。

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醒來時,看見鏡釋行站在床邊,正要離去,大腦還未來得及思考,她便伸手拉住了他。

“師甫?你什麼時候出關了?”

他最近並未閉關,何來出關一說,想來是她再次混淆了記憶,鏡釋行無奈垂眸,將她的手放回薄褥裡,“剛剛。我已設下結界,你可以安心休息。”

顯然,她對他的話深信不疑,不僅點頭,還要再次抓住他的手撒嬌。

“師甫陪我。”

“……”

山海相搏,鏡釋行摁耐著浪潮,苦苦營造出一副無動於衷的神情,想要退後,她卻捧起他的手放於臉邊呢喃。

“有師甫在身邊,我會安心許多。”

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氣從柔光唇邊輕吐,手背被不依不饒的溫度包裹,在不絕雷聲中,牽引著心聲不斷闊朗,此山終不抵磅礴,陷落洶湧無邊的赤熱海域。

“睡吧,我陪你。”

枕上處處沾染有她的氣息,鏡釋行屏著呼吸,肢體不碰分毫,甚至連目光都不敢接觸。

因為一旦開了口,那夜的夢境就會如泉奔湧。

可他大抵是太久沒被她纏著冒犯,當刻意保持的距離被鑽進溫熱,鏡釋行束手無策的望著懷裡的人,耳尖在燈火映耀下愈發鮮豔。

身體的變化並非新奇,但懷中人似乎不這麼覺得,手無意在腰間向上滑動,最終落於胸脯輕按。

“我知道哪裡奇怪了,師甫你身子變得好軟,尤其這裡。”

起初還隻是摁觸,很快,那隻手逐漸放肆,鏡釋行實在縱容不下,捉住她的手腕喑澀道:“不要亂碰。”

她低低笑了兩聲,像是哄貓狗般撓了撓他的下巴,“師甫乖,讓我摸摸。”

“……”

昆侖朔雪間,也就唯有她膽大包天,敢對仙人出言不遜。

窗外紅紫交加,身側人即便是睡著了,手還放在胸前,鏡釋行撐身小心挪動,將人重新攬入懷中。

早在初見時,他抱著她穿過雪虐風饕,從此,凜風橫渡春,朔陰自難淒。

縱容了她一次,便有千千萬萬次。

數日來的相伴長眠,使得陰柔臉龐平添了幾絲饜足,鏡釋行沉默地望著水麵倒影,手指撫上腰間係帶,解開時,鬆衣散落了一地,銀白發梢在腿膝彎處輕撓酥癢。

微微掀起波瀾的水麵,碩美身形踩著玉石台階緩步,寒水沒過白皙修長的小腿,夾雜弱水的刺骨重力爭先恐後地湧上,每向前一步,都極其消耗體力。

仙人臉上始終雲淡風輕,仿佛這些重力是微不足道的鴻羽,輕輕落在肩膀,將眉心的仙赭點亮,最終帶著柔軟身軀,落於水底,如散開的蒲公英。

水聲靜謐,不知過去了多久,闔眸屏息的仙人被金光托舉,緩緩浮出水麵。

光芒之下,混沌歸一。

聳山平緩,蓮心幽閉,柔美麵容也恢複往常棱角,鏡釋行略滿意地轉過身,朝著岸邊走去。

弓足站在玉台上,施訣烘乾身上的水痕,想要穿衣披戴時,他卻驟然愣在原地。

原先落在地上的衣物不知幾時沒了蹤影,鏡釋行下意識退回到水中,望著岸邊細細聽察。

弱水能隔絕一切聲音,聽感雖受到水霧阻隔,卻依然清晰聽見東南角落疑似挪動腳步的鬼祟動靜。

指尖並攏,幾隻金光幻化的飛鳥朝著角落飛去,沒一會,柱子後麵便傳來一聲叫喊。

“等等,彆叼我頭發,痛——”

飛鳥聽不懂人話,銜著發絲衣角將“偷衣賊”緝拿歸案,小賊認錯倒是挺快,見到人立馬道:“師甫我錯了。”

說完,不加掩飾的餘光不斷徘徊,將失主露在外麵的胸膛,沿路悉數看了遍。

“……”

眼看半空中的小女君雙頰逐漸漲紅,鏡釋行沉氣搖頭,揮手將人送回了岸邊才遣散飛鳥。

得了自由,玄凝咧著嘴角,揉著發疼的頭皮抱怨道:“壞鳥,真會挑地方下嘴。”

也不知道偷拿衣物和叼人頭發相比,究竟誰更壞。

鏡釋行重新坐回水中,沉水沒過肩膀,也將半截長發再次沾濕,抬眼時,對方正饒有興致的打量著他。

“哎呀,師甫好小氣。”

她眼一眯,黠光爍爍,蹲在他眼前笑道:“師甫可曾聽說過織郎仙的故事?”

相傳民間有一位善於織衣的俏郎君,織出來的衣物不僅漂亮好看,甚至有救死扶傷的能力,久而久之,當地的百姓便稱他為織郎仙,不僅修砌了仙像,還建了座廟宇供奉。

很快,織郎仙的盛名遠揚,不僅百姓前來求衣,就連朝廷官員、王親貴族都派人前來求衣,而織衣需要花上數日時間,供不應求,織郎仙為了滿足每一個願求,就將自己鎖在屋子裡沒日沒夜的織衣,結果衣裳還沒織完,眼睛卻不幸瞎了。

講述時,她的手明目張膽地撫上了他的眼角,輕輕摩挲,好像他就是故事中的織郎仙,此刻目不能視。

“瞎了眼的織郎仙再也織不出漂亮衣裳,百姓推翻了廟宇,砸碎了仙像,將他驅逐在外。可憐的織郎仙從此風餐露宿,流落荒野,即便尋求幫助,那些曾經被他幫過的人卻無一出手援助。”

屢屢遭拒,心灰意冷的織郎仙來到河邊,打算沉河自儘時,周圍忽然有女君喊住他,“你一身赤|裸來此世上,如今怎要帶著衣物和一身喪氣走。”

話語間似是在勸說他不要糟蹋生命,但織郎仙哪裡聽得進去,當即脫下了衣物放在岸邊,轉身朝著奔流河水走去。

她停在了此處,鏡釋行聽得格外認真,連她的手何時在耳廓邊撫摸都沒注意到,“後來呢?”

“師甫,你不冷嗎?”她話鋒一轉,沒有接著他的問題回答,反而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問道。

“不……”

“冷”字還未出口,鏡釋行陡然繃緊了身子,驚詫地望著撲來的身影,想要製止的手,也被人扣緊按在了掌心。

身影落於水中,浪花如絮雪,蕩起一層層波瀾,不出片刻,一道身影從水麵猛地探出,長而潔白的後頸上一雙手緊緊擁摟。

鏡釋行皺眉將懷中人放到岸上,剛想訓責,看到她麵色蒼白,渾身顫抖,連呼吸都極其困難,卻還是鎖著他的脖頸不放,便隻輕輕喃了一聲。

“胡鬨。”

彙入弱水的寒潭,豈是她凡人之軀所能承受的。

他拿了件禦寒的外袍披在她身上,發梢的水滴順著胸前滑落,鏡釋行全然不顧自己還在水裡,隨手撿起岸邊的輕薄衫衣穿上,俯身擁住了一直牢牢禁錮他的人。

溫火訣的光芒籠罩著周身每一寸寒意,他小心控製著仙力,生怕寒熱交替,邪氣衝撞,教她難受,即便他如今上半身正曆經久違的滾燙,下身卻因弱水的阻隔,依舊寒冷如冰。

“師甫……”

置身冰火兩重,當有氣無力的呢喃傳入耳中,鏡釋行微微側首,撫摸著她的長發問道:“好些了嗎?”

她好像沒有聽到問話,反而自顧自地呢喃道:“後來,女子救下了織郎仙,帶他尋遍了世間所有神醫,卻還是沒有治好他的眼睛。”

“嗯,然後呢?”

“然後……”

玄凝微微掙脫了他的懷抱,迎著他無措詫異的目光,徐徐說道:“織郎仙並未覺得沮喪,但女子認為自己看光了他的身子,說什麼都要負責到底,便又開始尋醫問藥。”

一次次無功而返,織郎仙覺察到女子心情沮喪,便織了件衣裳,想要等女子回來送給她,哄她高興。

這一等,便是數十天。

織郎仙萬分焦急,出門一打聽,說是女子上山尋藥,失足跌落,摔得麵目全非,連屍骨都被野獸叼去了一半。

竟是這樣的結局……鏡釋行心中不是滋味,剛要開口,卻被她的手指抵住了唇,“還沒講完。”

織郎仙終日以淚洗麵,最後受不了打擊,選擇了服毒自儘。

而當他躺在與女子初遇時的河邊等待死亡時,身後卻忽然傳來女子的呼喊,起初他以為是毒藥發作帶來的幻覺,但聲音越來越近,他看見女子急切的麵龐時,一切都已來不及了。

“毒藥發作,織郎仙痛不欲生,懇求愛人幫他解脫,女子不忍見他痛苦,隻好親手送愛人上路。”

說到句尾,她的手悄然握住了他的脖頸,鏡釋行垂眸望著那雙手,被鉗製的喉結滑動,喑啞道:“所以,你講這個故事的目的是什麼?”

額心相抵,玄凝笑了笑,“我是想說……我會負責的。”

滾燙的臉頰因她的靠近變得更加熾熱,鏡釋行反應過來時,恨不得潛入水中避而不見,但他被她握著脖子,隻能顰眉道:“不用。”

“那可不行,既然師甫被我看光了,不如跟我一起下山回家……”話語戛然而止,她的神情愣怔,口中不斷喃喃道:“下山……下山……”

“我好像……該下山的……”

那是心底揮之不去的恐懼,鏡釋行渾身僵硬,望著她皺眉茫然的模樣,猛地地將人擁在懷中,用帶著力度的溫暖,試圖打斷她的回憶。

“你說的,你會負責。”

“那就留在我身邊,好嗎?”

不要想起來,不要漠視他,不要留他一人在雷暴中,為看不見的仙途苟延殘喘。

一滴眼淚悄然滴落,緊接著,止不住的漣漣淚水劃過臉側,沾濕了烘乾的肩膀,將她的神思喚回懷中。

“師甫?你怎麼哭了?”

手在後背輕拍著,鏡釋行漸漸止了淚水,無意識蹭了蹭她的頸窩,道:“有些冷,我們回去。”

“好啊。”玄凝抬頭望著倒懸的石筍,眼底充斥的迷霧快要將她吞噬殆儘。

她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

天劫已經持續了一月,太陽無法穿透黑雲,明鏡山上像是陷入了永夜,連小貓都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趴在案邊一動不動。

鏡釋行一進來就看見人倒貓癱的場麵,不禁彎了嘴角,隔著幾步的距離問道:“阿凝今天想吃什麼?”

桌案上的女君默默舉起手,左右擺了擺,一旁的小貓也跟著晃了晃尾巴,“不吃了,沒胃口。”

她每次都這麼說,到了晚上又開始纏著他要吃食。鏡釋行正思索著山上還有什麼,一隻小貓趁其不備,悄然靠近,玩著腰間玉佩垂落下來的流蘇。

“皮牙子,說了多少次你阿媫對貓毛過敏,離他遠些。”

被喚作“皮牙子”的小貓不情願地被人抱在臂彎,用叫聲反抗著女君的威壓。

“委屈也不行,你看看你的毛,飛的到處都是。”玄凝一把抓住麵前飛向他的貓毛,手一落下,那張好看的臉上,神情變得極為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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