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分散的灰犬開始一步步靠近,麵前的灰犬勾著腦袋,腳掌下的積雪摩擦聲音不斷加快,他鉚足了力氣,用瘦弱的身軀向後撞擊樹乾。
飽受風霜的樹枝本就不堪承受積雪的重量,儘管小孩的力氣算不上多大,但一聲清脆斷裂的聲音從頭上發出,頃刻間,砸下的白石不亞於一場小型雪崩,將即將撲到麵前的灰犬掩埋。
突來的巨響驚擾了正在進食的餓犬,紛紛抬頭循著動靜張望,隻見坡上有身影往林間奔跑。
群犬之首沒有立即發出追趕的號令,警惕地將食物圍在圈內,直到灰影朝著林中追趕,尚未填飽肚子的它們這才散開繼續進食。
狂奔過的路途留下了淺顯腳印,顛簸的風帽不斷滑落妨礙視線,小孩毫不猶豫地摘下了帽子,拿在手心攥著。
身後的灰犬緊追不舍,其中一隻加速繞到了身旁,與他隔著樹木並排同行,很可能下一秒就會從樹後抄出,用凶狠獠牙咬住他的脖子。
長期未能果腹的大腦一經奔跑就陣陣暈眩,小孩粗略地想了一下,步履急轉,轉身朝著斜坡跑去。
但他低估了坡度,還未跑出幾步,腳下重心一個不穩,帶著他硬生生栽倒在雪地中。
好在積雪足夠厚,足夠柔軟,見身後灰犬再次跟上,來不及站起來的小孩順勢向下翻滾,由於身子輕,滾落時,身上並未卷進鬆雪,隻是一頭烏黑發絲裹了白沫,宛如露了餡的元宵。
縫隙中得以窺見平緩雪麵,他連忙手腳並用,讓自己借著落勢踉蹌爬起身,朝著遠處道路繼續奔跑。
平緩的地勢便與落腳,更便於四肢並用的灰犬捕食新鮮獵物,貫耳風聲中,交錯的灰影騰空而起,銳利的爪牙朝著纖細脖頸落下。
小孩扭過身,手中緊握的火把同時揮舞,淡白的雪光從眼底一閃而過,緊跟著一聲悶響,灰犬被木棍敲打斷了牙齒,倒在雪地哀嚎。
趕來的同伴擋在身前,金黃的眼睛警惕地看著小孩,卻不敢貿然前進。
見威懾有用,他不顧一切地揮舞著手中未燃的火把,仿佛那就是神天賜予他最強大的武器。
從喉間迸發出前所未有過的尖銳喊叫,在常人眼中看來,此人非瘋即傻,但在灰犬眼中,那幼小身軀此刻的威脅程度儼然超過了群犬。
雙方僵持時,腳步都在往後退,即便灰犬率先落敗,夾著尾巴轉身,小孩也不敢輕易動身,直到肉眼觀察到的距離越來越大,灰影朝著遠方溜溜跑去,他連額頭上的汗珠都來不及擦,轉身沿著兩邊白林向前繼續奔跑。
出了林徑,視線豁然開闊,身影頓緩,趔趄走了幾步倒在地上,再沒了動靜。
鐵鏈均勻分布的寬厚木輪一路軋過雪路,整齊的腳步聲紛杳而至,走在最前麵的將領發現了有人躺在地上,連忙邁著大步走了過去。
小孩嘴唇凍得發白,手裡還依然緊握著木棍,像是剛經曆過一場惡戰,哪怕昏迷眉心還緊鎖著,吉蕸見狀趕忙抱起來往後方走去。
車內坐著的人,早在她趕到前就掀開了厚重門簾,邊下車邊問道:“還活著?”
“屬下一時心急,沒能仔細探查,勞請莊主為她瞧探一二。”
玄遙剛伸手搭在脖頸上,小孩便動了動手指,囈語道:“走開……走開……”
一旁的吉蕸內心直冒冷汗,剛想替她開脫,玄遙收回了手,望道:“瞧她這幅受驚樣子,應當是碰到了危險,傳令下去,加快腳步,天黑前必須進入宋縣,另外,你在前方探路務必更加謹慎,至於她……”
連成年人都無法撐過的寒冬,她這麼瘦小的身軀也不知是如何扛過來的。
玄遙撿起掉在地上的風帽,蓋在了小孩臉上,“先放在我車上,等後麵的部隊趕到,再與其他災民一並送到城中。”
吉蕸有些為難,看了一眼車內道:“可是車上已經有傷者了,莊主你……”
“我下來活動腿腳。”
說完不等回答,玄遙踩著雪地長靴,披著及膝鬥篷走在了隊伍中。
一路疾步,天黑前,先遣支援的隊伍總算浩浩蕩蕩進了縣城。
火光驅散了嚴寒,躺在車上的小孩聞到了香氣,迷迷糊糊坐起,隔著門窗聽見外麵的交談聲,意識到這就是她們口中所說朝廷派來的賑災隊伍,整個人都鬆了口氣。
放鬆下來的掌心一經鬆開,瞬間有千萬隻螞蟻在裡麵爬行,木棍咣當落地,車外的人聽到了聲音,打開虛掩的車門,見他醒來,回頭吩咐道:“去盛點麵湯來,多放點肉。”
再次回頭,小孩躲在車裡警惕地盯著自己,吉蕸愣了一瞬,意識到什麼又皺眉自語道:“已經被逼到了這種地步嗎……”
她轉身離去,過了會兒,外麵腳步聲忽然匆忙,小孩好奇地隔著門縫偷偷望去,隻見一位側身且神情嚴肅的女君,帶著眾人往城中方向離去。
火光中振翅高飛的旗幟,遠看像一隻翱翔的鳳凰,小孩還沒來得及看清背麵的字跡,就有身影擋在麵前。
“放心吃,是羊肉。”
剛剛離開的女君再次回來,手裡還端著熱氣騰騰的羊羹。
小孩子眼神都閃爍了一下,伸手小心接了過來,還沒道謝,她便又匆匆離去。
再次見到那人已是日出之時,不光是她,她身後的軍士也是滿臉沉重和哀傷,傍晚有部隊趕到,他與其餘得救的遇難者作為難民被送去了天景城。
出發時下著小雪,小孩一語不發,目光落在遠處忙碌的將士們,心底默默道了聲謝謝。
那些曾經施舍過善意的她們,若是在風中,應該也會聽到他在菩提樹下磕絆的誦經。
城門外聚集了許多顛沛流離、無家可歸的災民,小孩拿不出自己的戶籍,門口負責登記災民信息的署官見是玄家帶隊,也不好為難,隻好又問了姓名性彆和家在何處,打算給他辦個新戶籍。
小孩抬起頭,神情一板一眼道:“家在宋縣,名為棠宋羽,棠梨的棠,宋縣的宋,輕如鴻羽的羽。”
“性彆呢?”署官頭也不抬又問道。
“應該是……男子。”
署官抬頭納悶看了一眼,“是女是男都要糾結,你母親沒有告訴你嗎?”
棠宋羽微微低下了頭,小聲道:“我沒有母父。”
身後有人艾艾歎氣,署官抿著嘴角,將寫好信息的木牌遞給他,“進去吧,三日後拿著牌子到城東司民署,會有人帶你去領新戶籍。”
道謝過後,棠宋羽小心揣著木牌,跟著隊伍一起進到了城中,道路兩旁的建築高挺宏偉,一切都是新鮮。
遠遠地傳來了歌聲,如江畔花庭的靡靡之音,又有絲竹管弦夾雜在其中,旋律悠揚而溫婉。
“什麼人敢在這時候唱歌?”
“你忘了,今日是無垢郎君的生辰,他每年過生辰都會花車遊行、登台奏唱,好不風光,可惜我們沒趕上花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