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談大人自是聽不到這番“逆子言論”,隻是繼續說道:“而今承蒙陛下聖恩,特設職位,擢臣為太史令,掌管天時星曆,典籍文獻,臣自當感恩戴德、儘職儘責。”
武帝聽罷,笑道:“太史令學富五車,六家要義論旨,朕讀來也是受益良多。自古能者居其位,太史大人自會當我大漢肱股之臣,儘心儘力,朕自然是極其放心的。”
武帝說完,太史令身後的司馬子長竟是忽的大哭起來,哇哇哭聲與這莊嚴沉靜的未央宮格格不入,邊哭邊喊:“爹,我餓了我餓了,我要用膳。”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後世之人許會用“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來描繪這不合時宜的空曠沉靜。但此時披甲帶刀的禁衛軍統領——飛將軍李廣;則是渾身一顫,心底湧現四個字:“大逆不道!”再看已經麵無人色的太史令大人司馬談,雙腿一軟,當即硬生生把司馬子長按倒,一起跪下,死死捂住其嘴巴,聲音顫抖道:
“陛下恕罪!幼子無知冒犯,請陛下治臣管教不嚴之罪。”
武帝卻哈哈大笑道:“童言無忌,司馬遷學語年紀,倒對皇家事有幾分認知,難得,想必日後更是太史公第二!”
聞聽此言,除了坐著的武帝不知內心如何外,周身之人皆是鬆了口氣。司馬談更是急急說道:“今日拜見陛下之前,臣有四喜,其一陛下登基,其二飛將軍高升,其三則是為司馬遷定下娃娃親,此三喜在未央宮外已與李廣統領談過,今日臣還有第四喜,懇請陛下恩準!”
太史令說到這裡,司馬子長的哭聲已經啼住,似乎還帶了聲微微歎息。
“哦?不知大人何事需要朕準?”
“臣現奉陛下之命收集古典文集,為我大漢留存古人之智,可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後至今於五百歲,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此後史官之學但無所繼之人。”
司馬談語氣略微停頓,而後聲音越發激動:“臣為重黎之後,家族世代皆以此為己任,今臣雖不才,願為陛下擔此憂,為我大漢向後世書,為大漢帝王功頌奇偉之事,為家族複興斷絕數百年的史官之學,此事若陛下恩準,即為臣今日第四大喜!”
一番肺腑,平淡中帶著激昂,李廣眼中已是帶著幾分敬重,司馬子長則是不知所措,麵色似有愧疚,而正襟危坐的天子已是拍案而起!
“好!太史令大人有此宏願,此事朕有何不準?那就請大人為前人紀,為先帝頌,為後世留我大漢威名,也為太史令家族大任擔當!此大四喜,當得一飲!”
……
長安都城,李府。
夜晚的飛將軍府燈火通明,觥籌交錯。
太史令大人已是微醺,正與飛將軍擊缶高歌。而此時的司馬子長麵無表情,渾身氣質也不似五歲孩童,內心有些許感慨,些許激蕩,又有些許的擔憂。
司馬子長自是精通漢史,今日隨父親進宮複命,也不是偶然為之,甚至在未央宮書房哭喊“用膳”二字,也是經過深思熟慮。
得知自己穿越成為幼年司馬遷後,司馬子長日日在龍門山生長,隨家人耕作畜牧,本以為隻要終身不去京師之地,便不會沾染因果,使得自己最終走向那悲慘之事,沒想到在新帝登基這年,父親司馬談還是“如約”收到了漢武帝為其量身定做的太史令一職。眼看著父親就要回京複命,進而大展宏圖——推廣自己半生所著的儒、法、墨、陰陽等六家要義,再往後大發宏願,為曆史著書,最後臨終托孤,將自己這個鴨子也趕上太史令架子上烤……
司馬子長使出一哭二鬨三上吊的本事,硬是讓老太史令帶著這五歲孩童一同進宮麵聖。而司馬子長則是想在與父親同行過程中,早早打亂這曆史的“進程”,好使自己在四十七歲那年安安穩穩度過,免去那生不如死的“宮刑”。於是,便有了未央宮外那作用為“零”的提醒,也有了那書房內“欺君之舉”。
在司馬子長看來,提醒父親遠離李廣一家,隻是順手之舉,反正根據曆史記載,兩家來往本來不多,除了自己將來那苦命鴛鴦柳倩娘和飛將軍沾親帶故,其餘人等根本也沒多少往來嘛!至於四十七歲那年仗義為飛將軍的大孫子李陵執言,自己也都不認識這個叫李陵的,到時候自己閉口不“執言”,也是莫得問題嘛!真正的危機乃是父親在未央宮書房所說的第四喜——為曆史著書。
倘若武帝聽聞欺君二字的“用膳”後勃然大怒,倘若自己的哭鬨使得帝王感覺威嚴受辱,太史令大人該就不會有這第四喜了,再嚴重點,是不是武帝大手一揮,讓父親辭官還鄉,一輩子安安穩穩,那該是多麼幸福的日子!實在是父親真有遺憾,自己把《史記》照貓畫虎寫一下,也算是完成了老人家的心願。
可漢武帝就是漢武帝,司馬子長的小心機在他麵前宛如一粒石子拋入大海,浪花都翻不起,甚至在武帝這片大海麵前,這粒石子根本就沒被發現。
話說回來,司馬談一番言論,熱血沸騰的何止是武帝等人,連司馬子長這個曆史的“先知”,在當時當地,也是頗有感觸,何其宏大?要知道此時此地的司馬談大人已是而立之年,家境拮據,仍是為心中理想而活,何其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