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是搖頭。
“不喜田產嗎?”駱苕皺眉稍一思索,“那往後你的月祿加十倍,如何?”
阿石更加不安,憋出話來:“奴……奴不要,奴不該拿不該得的!”
“連賞賜都不要,有這般骨氣,是何緣由逼得你淨身入宮,尋求庇佑?”駱苕緊追,“若有冤屈,廷尉府前的登聞鼓為何不敢去擊?”
阿石再也受不住煎熬,心一橫直說:“奴不是怕死,奴是恨!”
官官相護,他也不知該把這恨落在誰頭上,況且沒有鐵證,如何去擊那登聞鼓。
駱苕望向滿腔義憤的阿石,驚醒。
即便分給阿石自己的賜田,依舊掩蓋不了強權兼並本該屬於他的土地。他說怕死,那一定是被人所欺,縱使離京都如此之近,強權也肆無忌憚。
駱苕後背靠向闌乾,輕輕說道:“到底是說了實話,你不是怕,是恨,恨了惹不起的人,那便隻有往宮裡躲。”
“長公主贖罪!奴……知錯。”
阿石再次下跪,趴伏在長廊,額頭抵著廊板一動不動,他說了不該說的,恨,應該留在心裡,出口就成了禍事。
“你錯了嗎?”駱苕神色微嚴,聲色顯出鮮有的威儀,“可否說來聽聽,讓本宮知道你錯在哪兒,不可欺瞞本宮。”
這是自阿石服侍駱苕以來,第一次聽見駱苕用這樣的語氣和稱謂,跪伏下的臉麵擠成一團,懊惱萬分。
頂在廊板上的鞋履不停發抖:“奴……奴錯在……”實在不知該當如何,越說越錯,咬牙,“長公主,您饒了阿石!”
駱苕緩緩起身,望著腳前十二歲的懵懂少年。
冰冷的話鑽入少年人耳中:“你錯在,對我沒有半分了解之前,便已經信任我,對我說恨他們,你安知,我就不是他們?我與他們原本就是……”一丘之貉,最後駱苕用的卻是,“一路貨色。”
細農被逼至如此境地,一層一層往上追,便是當權者的瀆職,連同為官者一個都逃不掉。
少年人,在他說進宮是因為怕死,便已袒露心扉,阿石信駱苕與他們不一樣。
阿石心存天真:“長公主是奴的主人,是奴此生應當忠心侍奉的主人,何況……何況長公主與他們不一樣,長公主庇佑萬民,天下人皆知。”
他初入宮時還不知要伺候哪宮主人,當得知是長公主時,心中還有一絲絲竊喜,後來才知,從前伺候長公主的仆俾全部消失,宮變又死了那麼多的人,他怕過。
不知怎的,後來竟不怕了。
“以我一人之力,如何庇佑萬民?”駱苕轉向河道,自言自語,“天下皆知,欺你這個無知的少年人罷了。”
雨聲戚戚瀝瀝,阿石豎起耳朵都未聽清後半句,沒敢作答。
駱苕暗自紓解完情緒,轉身語音放柔:“起來罷。”
阿石聞言,直起身板,又跪了一瞬,起身,抬頭看駱苕,一對視,心下又顫了一下,趕緊垂下眼瞼。
人雖年少,好在心思活絡,人夠聰明。
他說:“奴不敢欺瞞長公主。”
已經到這分上,長公主是想聽實話,一定也瞞不過長公主。
駱苕重新坐回竹凳。
阿石在腦中理了好大一會兒語序,開始平鋪直述。
他說,他的父親在他八歲時病故,是他的母親辛苦拉扯三兄弟長大。
就在父親病故的那年家中來了軍貼,點兵兩位兄長從軍,還為兩位兄長許配了妻室。兩位兄長從軍之後,母親隨之染病,好在有兩位嫂嫂照顧,家中才可維係。
半年之後,軍中送來告知書,說他的兩位兄長已經戰死,還發了幾貫撫恤金。阿石不信他們的鬼話,因他從未見過小兵戰死送告知書還給撫恤金的,都是活著回來的同鄉相互本奔走相告,知道死訊草草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