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行前路(85)
演繹這種角色其實真沒有普遍認為的那麼簡單。
曆史是戴著麵紗的, 而人物難免被臉譜化。可搬到熒幕上的,一定得是活的。她的任何經曆都會影響她的選擇,促進人格的逐漸成熟, 得叫人知道她為什麼那麼選擇。
在長孫氏成為皇後之前,記載她這段時期經曆的不多。隻能通過史料就反推回來!在那段時間裡,她與李世民聚少離多。
在長安城秦王府的很多決定, 得她自己下。李世民征戰在外,一封書信送到手裡不知道得過多久。所以, 沒有人能替她做選擇。
她是主母,是李世民若不在,就能替他拿主意,不用對方吩咐,隻要對秦王府有利,她就得主動去做的人。
她得思考,她得選擇,她得叫李世民有一個穩定的大後方。
而成了皇後之後,很多人都認為,長孫氏能說出‘牝雞之晨,惟家之索’這樣的話, 她的形象就該是那種‘三從四德’的!
這在桐桐看來, 簡直大謬。
話是那個話,但得看是在什麼樣的情景裡,以什麼樣的語氣說了。
這是需要跟編劇跟導演, 跟劇組的其他主創一起探討的事情。
就說這個長孫皇後不會因為成為皇後, 性情就大變。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隻能從側麵去找尋答案。
桐桐就跟馬編劇說,“有一個曆史記載的事件,您可能覺得跟長孫皇後無關, 便沒有將它編到故事裡。”
馬編劇便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了,史書上有記載,說是這個歐陽詢長的非常醜,在一次李世民舉辦的近臣酒宴上,這些近臣之間就相互開玩笑。
長孫無忌嘲笑歐陽詢,說:聳髆成山字,埋肩不出頭。誰家麟閣上,畫此一獼猴?
說人家歐陽詢醜的像是一隻獼猴。
歐陽詢也不甘示弱,回他道:“索頭連背暖,俒襠畏肚寒。隻由心溷溷,所以麵團團。”
大致是說,你那德行也不咋好看,大麻子臉。
然後李世民什麼反應呢,他當時就故作麵色大變,然後對酒宴上的近臣說:“歐陽詢豈不畏皇後聞?”
他故作誇張,說這個歐陽詢真是好大的膽子,笑話人家哥哥大麻子臉,這話就不怕被皇後聽見嗎?
言下之意,叫皇後聽見了,可都得遭殃了!
由此可見,長孫皇後的性情疏朗,不僅跟李世民的近臣極其熟悉,甚至於跟這些人日常開玩笑慣了的。她會開玩笑,且開的起玩笑。
得定下這個基調,因為現在拍的主要是有四爺參與的戲份,他的戲肯定沒有桐桐的多。他不收錢,又有自己的公司,導演當然得考慮,先把這一部分集中拍完,再拍其他。
定下這個基調之後,桐桐之後補拍跟其他人的戲份,才能叫這個人不走樣子。
就像是跟大臣們開玩笑,那麼回頭再拍秦王府的戲,就能拿捏長孫氏作為秦王妃的時候是怎麼跟文學館的十八學士相處的。
所以,怎麼能在史料的基礎上,在合理的推測上,在能叫觀眾接受的前提下,去敲碎這個大眾對這個人物普遍的固有的認知呢?
辛導布置了多角度的鏡頭,這有些東西全在細微之處。
今兒這場戲是李世民回來說官員任命的事,覺得誰合適什麼位置,然後問長孫氏:“皇後以為呢?”
這裡有個前情,那便是後宮冊封的事。
這是帝後之間不必避免的問題,也是現代的觀眾最為排斥的一部分。但這又是曆史劇裡不可回避的一個點。
如果說這個東西對帝後之間沒有影響,這也是不現實的。
馬編劇在處理這個點的時候,他強化了一個東西,那就是李世民的後宮成分很雜,有二嫁的、有三嫁的,甚至有一對姑侄本身比李世民的年紀還大很多。這就是李世民的後宮女人的組成。
對帝王來說,美女不算是稀缺資源。
而對於男性而言,他有很多的劣根性。
當然了,不排除有其他特殊癖好。但李世民顯然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在不缺美女,無特殊癖好的情況,他後宮的來源……多是地方豪強家族出身。
大唐初立,天下未寧。內外交困之下,這個天下之主,乃至於整個執掌天下的政治集團該怎麼選擇呢?
要知道,這個時候世家興盛,豪強橫行。而世家之患到李治和武後時期才處理了,世家本就瞧不上有鮮卑血統的李氏皇族,又豈肯與之輕易妥協。若是他們聯合豪強,那這天下隨時便能易主。彼時,戰火重啟,天下大亂,又該如何?
貞觀之初,關中大旱,遍地是餓死的百姓。當時的李世民不得不任由京城長安的百姓逃難以求存!
也是貞觀之初,突厥一路打到了渭水之濱。這個地方距離長安僅僅四十裡!而彼時,長安僅有兵力數萬。
李世民親率六人,與吉利可汗隔著渭水殺白馬以為盟,退了突厥兵。
這般之下,穩,之於朝廷而言最為重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才是當時最優的選擇。
所以,李世民的後宮看起來像是李世民饑不擇食,什麼樣的女人都有。
那種情況,不是李世民要怎麼選,也不是長孫皇後要怎麼選,而是他們掌控著天下的整個政治集團該何去何從?
若是不能平穩,這天下傾覆,太多的人在亂世裡殞命。
而長孫皇後從來都是這個政治集團裡的一份子,這個天下得來,也有她的功勞。
她是把自己困在男女之情裡,還是跳脫出來呢?
事實上,她沒有活成怨婦。
但是,她有介意,介意體現在什麼地方呢?
體現在李世民跟以前一樣,回來跟他絮叨正事,然後鏡頭裡的‘長孫皇後’的眼睛都沒從書卷上挪開,隻淡淡的說了一句:“牝雞之晨,惟家之索。臣妾又豈敢妄議朝政。”
‘李世民’的解衣袍的手一頓,側頭去看‘皇後’。
‘皇後’手持書卷,將臉扭到一邊去了,不給他看。
‘李世民’乾脆坐過去,用胳膊肘輕輕的撞她:“問你話呢。”
‘皇後’再轉,直接給他一個脊背,就是一言不發。
‘李世民’跟著轉過去,兩人擠著去看同一冊書。然後‘李世民’用肩膀一下一下的撞著‘皇後’的肩膀。
‘皇後’嘴角隻輕微的一翹,卻把書冊塞給了對方,然後起身,“陛下今日是留下用膳?還是另有去處?”
‘李世民’看著‘皇後’的背影隻笑,而後朝下一躺:“皇後這是要趕朕走?”
“那可不敢,您是萬乘之尊,臣妾焉能有這個膽子?”一邊說著話,一邊偷偷的瞪他。
她瞪他,他看見了。
她也知道他會看見,可還是要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