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疏遠了政事嗎?也沒有。
任命官員,並非急事,需得馬上就要表態。這個答案非得今天給嗎?這個建議得馬上說嗎?也不是。
在就寢前,在飯桌上,哪句閒話裡不能夾看法呢?
‘李世民’在就寢前還在細數朝中官員,‘長孫皇後’卸了妝容,又過去給‘李世民’散發,然後輕輕的梳理著,“您說起了朝中官員,倒是叫臣妾想起了……在潛邸時,臣妾若有不識來曆的官員,必會問一人。”
“何人?”
“李守素。”‘長孫皇後’一臉的笑意,像是回憶起當年的趣事,“此人有‘人|肉|譜牒’之稱,尤擅譜牒學。”
就是裝了一肚子的人物誌!各地的家族譜係,人物來曆,全在他的肚子裡。
皇後的意思是:要了解什麼,我給不了答案,但這個人或許可以。
她也表達了另外一層意思:這個人擅長的隻是譜牒學,長處不在實事上。
‘李世民’抬手從肩膀上彎過去,拽住皇後拿著梳子的手腕。
“彆鬨!梳頭呢。”
‘李世民’拽著隻不撒手。
昏黃的銅鏡裡照出帝後的影像,兩人拉拉扯扯,然後一個輕笑,一個輕斥。
身份的變化,其實叫夫妻感情有了一絲非常彆扭的東西。隻是被長孫氏巧妙的處理了!不管是出於感情,還是出於理智。
而這個理智還表現在:她對長孫無忌的安排。
當年趕他們出長孫家的異母兄長,她給予求情,叫他當了個小官。但對於已經位極人臣的長孫無忌,她卻勸退。
為何?
因為異母兄長無才無德,他這樣的人連闖禍都闖不了大禍。成不了事,也壞不了事!她不介意彰顯她的大度。
但是長孫無忌不同!他若單純隻是功臣則罷了,可他還是國舅。
若是夫妻之間沒有彆人,若是他沒有彆的皇子,這些事都不是事。可是,事情到了如今,就得正視。
‘我’不主動談政事,是因為此。
‘我’勸退我的兄長,也是因為此。
我們夫妻當日,那是生死連在一起。而現在,不是了!
所以,‘我’不得不理智的處理事情。我需得是個你愛重的皇後,以保我的子女受儘寵愛;我也需得告誡我的哥哥,退為上策。以此來保全娘家。
而我,還是這個大唐帝國的皇後。皇後,不止是帝王的妻子,更需得以天下為重。任何選擇都得以天下為先,個人的感情永遠都不是最重要的。
鏡頭裡的長孫皇後一個人站在廊廡下,遙望著星空,鏡頭由近及遠。
此時,能看見帝王的身影在側廊,他能看得見皇後,但他依舊那麼站著,沒有近前。
她的選擇,他懂。
她的自保,他不怨怪。
此時,他們就像是兩顆運行在同一軌道上的星辰——她不是圍繞著他轉,而是他們一起被時代、被時局裹挾著,一起圍繞著天下在轉。
而長孫氏這樣的不安,李世民感知到了。
他寫了一篇《威鳳賦》,史學家認為這是寫給長孫無忌的,也有個彆人認為這是寫給房玄齡這些功臣的。
但桐桐卻認為,這篇文章名義上是寫給長孫無忌的,但其實是寫給長孫氏的。因為一直堅持叫長孫無忌退的人都是長孫皇後。
夫妻倆作為帝後,太多的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不是不想把話說透,是因為語言已經無法將兩人這種複雜的情感描述的出來了。
於是,有了這篇文章。
文章裡說了,朕當年就是因為功勞太大了,受到了猜忌,猜忌他的還是他的親人。那麼些人進讒言,行陷害之事,當時多凶險呐,幾欲丟了性命。
‘幸賴君子’:是你們給予了我支持,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天下。而我們,從來為的都不是一己私利,我們為了是這個天下。
你們的這些功勞我都記得,所有的恩德我從不敢忘懷,我就盼著我們能善始善終,不離不棄。
鏡頭裡的‘長孫皇後’的書案上放著這篇文章,整個手劄鋪開,就在她的眼前。
燈下,三十歲的美婦坐的極其端正。她看著這篇文章,眼裡有淚一滴一滴的落了下來,暈染在了這手劄上。
他說:當年我的父兄猜忌我,而今,你也要猜忌我嗎?
他說:我已經無親無故了,父兄情義皆絕,而今,你我夫妻也要離心嗎?
他說:我們的過往我從不敢忘懷,你所有的好,我都記得,且永世不忘。
他說:我彆無所求,就想跟你善始善終,你若不離,我定不棄。
此時,帝王站在大殿之外,皇後起身,抬手拿了披風出去。
跟當年在太原的府邸一樣,她走過去,將披風披在他的肩上,然後抱著他的胳膊,這麼站裡著。
帝王眼裡有淚,刷的一下就下來了。
誰也沒有說話,就這麼長久的站著。
可天意總也弄人,長孫氏三十六年的生命,還是走到了儘頭。病榻邊上,帝王慟哭的如同一個孩子。
長孫氏,名門之後,十三歲嫁他為妻,他這一路走來,她都有參與。
她的賢,賢在有權卻不攬權,賢在向來以朝廷和天下的利益為先。她是整個政治集團,也就是大唐初年朝堂的潤滑劑,是她在調節著帝王和朝臣的關係,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影響著朝局的方方麵麵。
君明臣直,有了大唐貞觀的文治武功。
而這個賢後,卻叫大唐初年多了一份春風和睦,親切包容。
病榻上的長孫皇後淡笑著,攥著帝王的手:此一生,我與你少年結發,相互扶持,整整二十三載矣!與君白首,故所願耳,然天意如此,奈何?
帝王的眼淚掉在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上,然後順著兩人的指縫往下流:你我夫妻,相濡以沫。此生與君齊,終身不改。你我於情,可謂患難與共,伉儷情深;你我於政,相輔相成,心意相通。朕坐擁天下,富有四海,可依舊留你不住,奈何?!
這一日,三十六歲的長孫氏薨逝了,薨逝於美人還未遲暮的年華裡!
“哢——”
戲完了,可四爺拉著桐桐沒有鬆開!
現場那麼多人,沉浸在這樣的情緒裡,哭出了聲音,久久不能平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