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向暖(1)
桐桐一睜眼睛, 滿頭的大汗。
四周黑漆漆的,身子下麵墊著的像是衣物,一動, 碰到的也是衣物吧?
這是哪?
衣櫃裡?
怎麼會在衣櫃裡?
耳朵裡嗡嗡嗡的,像是耳鳴!她憋悶、惡心, 本能的抬手四下裡推搡,然後門子應聲打開。一股新鮮的熱空氣鋪麵而入。
光也撒了進來了, 她保持著蜷縮的姿態,從這個角度去看,隻能看到滿地的狼藉。
碗碟的碎片, 菜、麵這些食物和湯汁撒的到處都是。板凳亂七八糟的倒著,桌子被掀翻在地!
她從裡麵鑽出來, 光著腳站在滿是狼藉的地麵上, 四處的打量。
這個空間門最多三十來平,東北角放著一張大床,簾子隔開的地方放了一張折疊的小床。床頭的牆上掛著一張結婚照。
桐桐感覺頭暈目眩, 堅持不住了, 她往小床上去, 摁壓著穴位,她是中暑了, 有些嚴重。
熱浪席卷,她慢慢的便沒有知覺了。
睡了多久呢?她不知道, 隻是迷蒙中被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驚醒。她依舊那麼躺著,沒動。但是她感覺到了,嘴裡有一股子怪味,應該是被喂了藿香正氣水了。而額頭上涼涼的,這是濕毛巾。小床的邊上有風吹來, 這是有人將台扇打開了,正對著她吹。
耳邊的爭吵聲不大,各自都壓著聲音。
女人的聲音裡帶著煩躁:“……這大夏天的,風扇呼呼呼的,我不知道開著涼快?可電不要錢?家裡的糧油還是我賒來的……孩子要補課,這補課費眼看可該交了……”
“廠裡不發工資,我有啥辦法?!你少叨叨幾句?”
女人將手裡的掃帚往地上一扔:“我叨叨?你看誰不叨叨你找誰過去!”
男人沉默著不言語,女人的聲音更大了一些,“一個大男人,不發工資就沒辦法了?我們娘倆就得跟著你餓死?”
“哪一天餓著你們了?”男人起身,好似打算出門。
“又去哪?”
“車間門!”
“晚上去什麼車間門?”
“上晚班!”
“車間門連活都沒有!上的什麼晚班,又一群人聚在一塊打牌……”女人抬手去拽男人,結果拉著了男人身上的背心,男人一掙紮,背心蹭的一下裂開了。
本來就穿了好多年的背心,真就是輕輕一撕扯,破了。
男人的脊背有幾道子抓痕,汗一流,蟄的生疼:“田易陽,你是不是瘋了?”
“對!我就是瘋了!”田易陽頭發淩亂,麵色浮腫,她抬手指著對麵的丈夫,“林守道,我就是瘋了!跟你過的這個日子,人能不瘋麼?”
林守道將門一拉開,揚長而去。
田易陽將手裡的掃帚衝著男人的背影一扔,沒砸到,便又拎起什麼扔什麼,乒鈴乓啷一陣響之後,她往地上一蹲,頭埋在膝蓋上,嚎啕大哭。
桐桐睜著眼睛,心裡歎了一聲氣。而後起身,穿了床邊的塑料拖鞋,將沒摔爛的撿起來,這才慢慢的收拾。
這姑娘十四了,開學就上初三了。暑假學校要補課,要收一百三十塊錢的補課費!
她將地上的洋瓷盆子撿起來放在門後麵,大門的後麵掛著日曆,日曆上顯示的是七月,而年份是1993。
1993,最重要的一個詞條是——下崗。
原主腦子裡留下最多的也是這個詞,隔一段時間門就公布一批下崗名單。下崗了的很慌張,還沒出現在名單上的人,也一樣很慌張。
現在應該是七月底前後了吧。
她正在尋思呢,就聽到身後傳來問話聲:“我要是跟你爸離婚了,你跟誰?”
桐桐:“…………”這可真是個好問題。
跟誰都是負擔,這是理智的想法。
但從原主留下的記憶和情感出發,她突然就哽住了,委屈、驚慌、惶恐、無措,一瞬間門所有的情感就這麼湧了過來。
父母離婚,孩子選擇跟誰?
桐桐停下手裡的活兒,隻道:“你們誰覺得養我沒負擔,我就跟誰。”
說完,她也轉身出去了。
樓道裡的燈明明滅滅的,接觸不良吧!窄小的過道裡堆滿了東西,有些人家是鐵柵欄門,哪怕關著,也能透風。
因此,從樓道過能看進去。
當然了,這也就不隔音,那麼大的爭吵聲,誰聽不見呀?
桐桐沒下樓,這樓頂能上去,上麵是露台,上露台的梯子是掛在牆上的直梯,除了貪玩的孩子,誰沒事上這個乾什麼。
她麻溜的爬上去,坐在這個孩子慣常愛坐的地方。
在孩子的記憶裡,父母不是今兒才吵架的,這種爭吵貫穿了整個成長過程。自從記事以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小時候躲在衣櫃裡,那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