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2 / 2)

轉身吩咐好後,忽地回過味來,暗暗腹誹:

來之前說要好好教訓蕭娘子的人,不也是聖上嗎。

而且,合著說要給蕭娘子教訓時,連被推下水的是哪位公主都不知啊。

當麵認不出來言曹倒是毫不驚訝。

不怎麼相乾的人,聖上心中向來隻分有用和無用,先帝又去得太早,太後也隻有聖上一個子嗣,與那些個公主交集少得可憐。不曾留心,自然認不出。

他甚至敢斷言,便是這回說了,下回聖上再見,定還是不知。

言曹想到適才蕭娘子的模樣,不禁歎口氣,怕是這一回,沒以前那麼容易過去了。

慈寧宮殿內。

蕭芫聽著姑母將眾人都遣了出去,甚至包括宣諳姑姑。

她依舊隻能坐在原地,肺腑被帶著悔意的濃烈情緒浸泡著,動彈不得。

她知道,她不該這般失態的,可……

蕭芫一下睜大眼睛。

——姑母竟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傾身給了她一個擁抱。

太後拍了拍她的背,牽起她的手,直身,“芫兒長大了,姑母也抱不動了。”

蕭芫臉唰得一下紅了,手足無措地站起身,由著姑母牽進後側寢殿。

回到這個最熟悉的地方,她的眼淚不由愈加洶湧。

自她入宮,甚至及笄之前,都總是賴在姑母身邊。

還小的時候與姑母睡在一張榻上,待長大了些,便硬要在姑母榻邊再加一張。

十幾年來,她在自己寢殿過夜的時候,還沒有在慈寧宮的時候多。

還是及笄之後,姑母以她是大姑娘為由,不許她再這般賴著,這才好了些。

榻邊,蕭芫投入姑母的懷抱,緊緊抱著,泣不成聲。

姑母的氣息包裹著她,再深刻的悔痛都在溫暖中漸漸化開。

太後未發一言,隻是以掌順著她的脊背安撫。

姑母向來如此,話並不多,行事也慣於雷厲風行,可偏願為她春風化雨,撐起一方穩固的天地,由得她無憂無慮,肆意生長。

哭累了,長長的睫毛被淚水粘成一簇一簇,有幾根黏在下眼瞼,可憐地抽噎著。

宣諳悄悄進來,與太後一同將她放在床榻上躺好,用濕帕子給她淨手淨臉,聽她在半夢半醒時還模模糊糊喚著姑母。

每喚一次,太後就輕聲應一聲,直到安撫著徹底睡去。

悄然步出去,沒走遠,就在外間坐榻。

太後手指輕敲著膝麵,意味不明道了句,“今日端陽是因何入宮?”

宣諳躬身,“奴婢已使人去查了。”

太後頷首,“還有二公主那頭,問一問,芫兒當年的事是誰與她說的。”

此事已經過去了這麼久,要傳流言說閒話,也不是這個時候。

……

同一時間,禦書房。

李晁端坐在描金紅漆圈椅,一邊查看奏章,一邊聽言曹回稟。

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最後啪地合上奏章,驚得言曹噤聲。

闃靜如山壓下,濃厚的帝王威勢將這一方嚴密籠罩,言曹在打探到消息的時候便預料到此刻,可真的來臨,還是令人吃不消。

哪怕他已是聖上身邊十多年的老人。

李晁冷笑一聲,“朕記得蕭相家裡倒是有一妻一女,可多年來,從未和朕與母後關心過宮中一女過得如何。”

言曹大氣兒不敢出。

今日朝堂之上聖上還親切喚著舅父,道諸事多虧舅父煩憂,轉頭就成了蕭相,還是以這般口吻。

言曹等著接下來的命令,可許久沒等到李晁開口。

悄摸抬眼一看,已又在翻閱奏章了,隻是無論翻看還是朱批,都掃出了雷霆萬鈞的氣勢。

他屏氣蹉著步子,挪到了一旁。

這下好了,夜裡本要換值,可這個節骨眼兒,他哪敢讓那些個蠢徒弟伺候。

能讓聖上當場做出決斷的,一般再嚴重在聖上眼中都不是大事,反倒是這種還需思忖的,就算本身事小,也萬萬輕忽不得。

一片寂靜中,時間如沙漏下。

天邊烏金愈沉,琥珀色的光暈漸漸被暮靄籠去,濃稠的夜色浸染下來。

無儘華燈與月色交織,簇擁著重重殿宇,在無垠的蒼穹下顯出至高無上的天家威儀。

言曹從清晨伺候到現在,中間一刻未歇,神思不免混沌,忽聽叩桌的輕響,讓他結結實實打了個激靈。

抬眼,見李晁放下了筆,麵色沉凝似在思索什麼要緊的朝堂大事,頓時肅身,開口詢問:“陛下?”

李晁猶豫再三,才道:“你去瞧瞧,朕的私庫中還有沒有什麼新奇物什,朕記得似有一尊琉璃小塔與她一直想要的那座較為相似,還有蘇杭新貢的幾匹軟煙羅的綢緞,對了,貢書是不是多增了兩本遊記?”

越說越肯定,最後道:“今夜一並理好,明兒早給她送去。”

言曹:……

“是,奴婢這就去。”

剛要轉身,又被叫住,言曹謹身候著,見李晁欲言又止,似是想說的太多,最後乾脆一把撈過一旁掛著的大氅。

“罷了,朕與你一同去。”

言曹看了眼案上還剩下不少的奏章,立時快步小跑跟上去,還險些沒跟上。

好容易從庫房裡出來,抬頭看看聖上大步的背影,再低頭看看自己手上的這一摞書。

累得都有些麻木。

心想,這又是何必呢,說好的兩本遊記怎麼最後就……

加上這些個聖賢書,就算有許多新奇物什,他也不能保證自己明兒個不被蕭娘子轟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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