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執(1 / 2)

蕭芫心底忽然有些想笑。

原來這些日子她的不誠心與敷衍,他都感受到了啊。

他也是能感受到的,那以前那麼多回,是因為她太配合了嗎。

配合他的考教,配合他的教導,也配合他讓她搬宮,配合地做個足不出戶的瞎子聾子,好讓他另娶她人,與她同父異母的妹妹蕭若雙宿雙飛嗎?

現在讀書她可以消極以待,那前世呢,若以性命威脅,夠他允她留在頤華殿,留在慈寧宮嗎?夠他在她百般請求之後……來見她一麵,分說明白嗎?

她抬眼,直直看著他,眸光似遮了霧,辨不出情緒。

“那陛下呢,這麼多年,陛下要我讀書習字之前,可曾提前與我好好說清楚,好好問過我願與不願?”

李晁咬牙,“你的意思,都是我一廂情願硬逼著你讀,你根本不稀罕,是嗎?”

蕭芫唇抖了一下,穩住呼吸,“從小到大,哪一回,不是陛下自己就做了決定?哪一回我說的不想,你聽進了耳朵裡?”

“好,好……”李晁呼吸重了些,怒火掩蓋著痛,要發泄什麼般,在原地來回走了兩步。

想到什麼,李晁猛然停住,側頭看向她,眸中含著血絲,“你說讀書習字,你出師禮畫上的草書,沒個十年的工夫練不成那般行雲流水。蕭芫,你從那麼早的時候,就這般認為了嗎?”

蕭芫沒想到,他竟然等到這個時候,這樣一個糟糕的時候,才來問她草書的事。

不過也沒什麼所謂了,她前世因為怕他問,躲了一輩子,還不夠嗎?

蕭芫輕笑一聲,濃重的苦澀浸染心頭,“李晁,你還記得嗎,我那時候,究竟與你說了多少回不想練簪花小楷,哪怕換一個楷書,都行。”

李晁……

……他想不起了,在他的印象裡,是他與她好好講道理,她才應下的。

甚至每回看見她優美的字跡,都會有種自豪之感,覺得有一部分也是他的功勞。

一切,在這一瞬間,被她親口戳碎。

蕭芫看懂了他的神色,踉蹌後退了一步,眼底終還是浮現淚花。

嘲笑自己:“你看,你都不記得了,我卻偷偷自己一個人苦練這麼多年,付出成倍的辛苦,還根本不敢在人前顯露,多可笑啊?”

“芫兒……”李晁喉頭微澀。

蕭芫歪著頭,眸光如一片瀲灩的湖,不堪風摧地顫動著,委屈浮動在被深陷囚困的暗淵之上,那麼沉重,沉重得好像他托也托不起。

她又向後退了兩步,淚水從眼角滴下,破碎中帶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李晁卻無暇欣賞,他隻覺得仿佛被一雙手,緊緊攥住了呼吸。

“你不是問我是不是不稀罕嗎,我今日便告訴你,李晁,我不稀罕,我寧願從一開始,就隻有姑母,隻有夫子教導我!”

“我真是厭惡透了,你將哪個太傅教導,又或是聖人所言,硬生生套在我身上,妄圖將我變成一個你隨意操控的傀儡!”

擲地有聲。

原來有時候言語,能比刀劍割開血肉還要痛。

言曹見李晁被氣得嘴唇都有些發白,忙豁出去勸道:“娘子您怎麼能這麼說呢,您的那些課業,都是陛下親自撥冗整理,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

“言曹!”李晁抖著唇,聲音像是從肺腑裡擠出來一般,“出去。”

見言曹急得團團就是不動,猛然抓起杯盞砸到他腳下,“出去!”

清脆一聲如響雷炸在耳邊,言曹渾身重重一抖跪倒在地,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出了門。

門慌忙地打開又關上,一隅天光雲影眨眼便溜走,徒留一室寂靜與狼藉。

良久,蕭芫視線緩緩下移,看向地上鋒利的碎瓷。

眼前忽然浮現相似的一幕,讓她手腳冰涼。

她彎下身子,將眼前這片碎瓷拾起,當著他的麵放在禦案上,輕聲:“陛下不用這般對待言曹,他一片忠心,況且,也沒說錯。”

“是我不好,辜負了陛下的辛勞。陛下政務繁忙,以後不必如此費心。至於兵書,既然答應了,我會看完的,隻是,得等到春日賞花宴之後了。”

蕭芫很緩慢地蹲身一禮,轉身,一步一步,頭也不回地離開。

李晁覺得自己好似一個囚徒,一個被她鋒利的言語困在原地的囚徒。

他望著她的背影,渾身的氣力隨著她的遠去一點點抽離,直到某一刻,驟然跌坐在龍首圈椅。

蕭芫出了禦書房,行至大殿廣場,明晃晃的天光之下,一切都好似成了亮白色。

終於,跨出了他恢弘的宮門。

再行幾步,遽然覺得腳下一軟……

“娘子!”

丹屏反應迅速,一把將她牢牢扶住。

漆陶嚇得心都差點兒停跳,扶住她另一邊胳膊,“娘子,您可彆嚇奴婢,哪裡不舒服,奴婢給您叫太醫。”

蕭芫麵色蒼白,聞言轉頭看向她,卻緩緩笑了。

稍搖了下頭,“我沒有不舒服。”

“漆陶,丹屏,我今日做了一件大事。”

“大事?”丹屏歪頭。

蕭芫笑容愈發真切,重重點頭,“是啊,是我以前,從不敢直言的大事。”

“還有娘子不敢的事啊,”丹屏驚奇,也替她開心,“娘子都不敢,定然非常非常難,這麼難的事娘子都能辦成,那可太厲害了!”

蕭芫喃喃重複,神色難辨,“嗯,是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