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呢?”從周氏的表情那是非常容易就能看出不對勁來,楊雙吉的一張臉是陰雲密布,似馬上就要下暴雨一般,當然,此時更像是暴風雨臨來前的平靜,至少他問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從語氣和聲音上聽不出一絲的火氣。
周氏看著自己的手,臉色煞白,回想著自己那個時候因為聽到老五落榜,抓著信沒放開就拎著掃帚去打老四,然後場景就轉到楊雙林的院子裡,掃帚是被老大拿走的,那時信好像還是在她手裡的,然後楊天雷一盆涼水潑下來,眼睛猛地睜大,看著她的手,所以,現在就隻剩下這黑乎乎模糊不清的幾張指蓋大小的碎紙片了。
“娘,信呢?”楊天山側頭問著不斷地往他身後躲的周氏,語氣也帶著些不耐煩,“快點給爹啊!你能不能不要在惹爹生氣了啊?”
“老大,我,”周氏抖了抖身子,一張老臉早已經苦得跟苦瓜沒什麼差彆了,她怎麼會想到今天會這麼倒黴,楊天雷那臭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從楊雙吉的角度,就看見周氏和楊天山母子兩人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什麼,本來想著楊天賜的信就努力壓抑著的火氣的他,如今又開始冒火,“周氏,快點把信給我。”
“老頭子,我,”聽著楊雙吉不容人反抗的語氣,周氏抖得更加厲害了,畏畏縮縮很是緩慢地從楊天山身後走了出來,扯出一個跟哭一樣的笑容,將手遞了出去,說話的聲音小得跟蚊子似地,“諾,就剩下這點了。”
眾人都疑惑地看著周氏攤開的什麼都沒有的手心,“娘啊,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楊天麗急得雙腳直跳,這個時候還跟爹開玩笑,沒看爹的臉色嗎?能不能彆再撩撥爹的怒火了,會死的很難看的。
“就在這裡,”看著眾人的表情,周氏硬著頭皮用另一隻手撚起一張碎紙片在他們麵前晃了晃,“就剩下這麼點了。”說完這話,她都可以聽到自己吞口水的聲音。
這下,彆說楊天山兄弟兩個對周氏無語,就是楊天麗也隻是在無奈的同時對周氏投去同情的一瞥,娘這樣,他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了。
楊雙吉在聽完之後,瞪大眼睛看著周氏大拇指和食指之間那小小的紙片,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那是眼前一黑的,兩手卻握緊了長棍,“我打死你!”這話在吼出來的同時,揮出的棍棒就已經落在了周氏的身上。
“嗷!”即使原本就知道她今天逃不過一頓打,可真當棍子落在周氏身上時,那種比想象中劇烈十倍,百倍的痛疼,讓她痛呼出聲的同時,整個人也撒開腳丫子,滿院子的跑了起來。
看著周氏還敢跑,楊雙吉覺得他的整個人都快要被怒火所淹沒了,也不追,拿著棍棒當拐杖,“周氏,你還敢跑跑,有種你就跑回你娘家去,再也不要回來了,不然,我今天就打斷你的腿!”
聽了這話,周氏還真不敢跑了,看著拿著棍子一步步朝著她走來的楊雙吉,兩腿一哆嗦,跪在地上了,“老頭子,我知道錯了,你放過我吧,我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的。”
隻可惜,這個時候,周氏哭得再淒慘,卻再也澆滅不了楊雙吉心頭的怒火,“老大,老三,去拿板凳。”
楊天山和楊天江對視一眼,雖然娘的樣子看著挺慘的,實際上他們真心覺得娘也應該好好地被教訓一番了。
眾人之中眼前發黑的還有中鄉,是他沒有將信交到老爺的手裡,沒有完成公子給他的任務,即使是罪魁禍首是老夫人,可他誰讓他是下人,看了一眼鬨騰不休的院子,哎,中鄉在心裡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轉身出了院門,還是趕緊去給公子請罪吧。
房間內,司月讓楊天河坐在凳子上,“我現在去接小寶,你一個人在家裡沒有問題吧?”
楊天河看著司月,搖頭。
“喏,乾淨衣服我放在床上的,累了想休息的時候,就換了衣服,去床上躺會,記得楊大叔的話,要平躺著,不要壓到傷口知道嗎?”司月對著銅鏡重新梳理了頭發,臨行前還有些不放心地叮囑道。
楊天河點頭,露在外麵的眼睛裡有著笑意。
聽著周氏淒慘如殺豬一般的哭聲傳來,“那個,你也彆在意,其實分出去也挺好的,彆想太多,也彆想不開,小寶還等著你照顧呢。”
好吧,雖然她不認為楊天河會真的想不開自殺什麼的,可今天他確實是挺慘的,可以說是身心受創,她也就好心安慰他一兩句而已。
楊天河再次點頭,司月也就不再囉嗦,出了房間,就看見周氏趴在凳子上,楊雙吉一棍棍地打下去,絲毫沒有留情麵,這麼遠,她隱隱地都聞到了鮮血的腥味。
得,這就是家法啊,果然不是尋常人家,這都能整得跟衙門打板子差不多,司月隻看了一眼,腳步都沒停地朝外麵走去,周氏完全是自作孽,雖然可能性不大,若是打死了她就更高興了。
隻是,現在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安縣很是太平的嗎?她這算是遇上劫道的了?司月眉毛一挑,看著麵前這攔住她去路的三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笑著問道:“你們想乾什麼?”
“乾什麼!司月!”一個憤怒中帶著興奮的聲音響起,隨後,從三個男人後麵蹦出一個女人來,“我當家的因為你被打成那樣,如今你落到我手裡了,哈哈,我一定不會讓你好過的。”
“撲哧,”看著跳出來的女人滿臉的青腫,就連眼睛都隻剩下一絲縫隙,再加上對上仰著青腫帶血的下巴,對自己撂狠話的樣子,實在是很有喜感,“所以呢?你是頂著你那張豬頭臉,準備讓這三個大男人欺負我一個女人?”
那三個男人一聽這話,臉色有些難看,不過,中間的那位陰陰一笑,“我二弟好心好意地上你們家拜訪,卻被打成那樣,我們總是要討個說法的,放心,小娘子,也不為難你,跟我們去楊家吧。”
“實在不好意思,我現在有要事在身,請讓讓,你們若是有空的話,可以在這裡等上一會,我從縣城回來,自然會回楊家的。”司月笑著說道,總算知道來者是誰了,嘖嘖,她應該怎麼說這個楊天美,都被打成她都看不出原形的豬頭臉來了,還得意洋洋地帶著人來找麻煩,能蠢成這樣的,倒是跟她現在的形象很搭配。
“這恐怕就由不得小娘子你做主了,今天你還必須得跟著我們走。”中間的男人說完這句話,上前一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司月。
見那男人輕浮的表情,司月看了看四周,確實是沒什麼人,對付小寶口中那些飛來飛去的武林高手,她是一點勝算都沒有,但就這三個僅僅是身體強壯點的農民,她要是都打不過的話,上輩子她恐怕早就讓那畜生得逞了。
“彆看了,這裡沒有彆人,”他們原本已經打聽好了,每天的這個時候楊天河都會去縣城接他兒子下學,便想堵在這裡打他一頓,也算是為唐平報了仇。
畢竟楊家有個秀才,他們不敢鬨得太大,卻沒想到今天楊天河沒來,而換成了個女人,所以,才決定帶著司月去楊家,就算不能報仇,也要討點傷藥費的,否則,這樣被欺負都不吭聲,他們唐家人以後還怎麼在楊家人麵前抬頭做人。
“那正好,”司月動了動雙腳,在另外三人還沒反應過來時,瞄準目標,快速地出腳,“熬!”一聲慘叫,中間那男人已經捂著下身蜷縮在地,另外兩人一愣,隨後最脆弱的地方劇痛傳來,步上來第一個男人的後塵。
三腳下去,司月踢得是快準狠,之後更是乘勝追擊,專挑人體疼痛的地方猛一陣狠踢,直到三個男人白眼亂翻,口吐白沫,終於承受不住疼痛暈倒過去才停下來。
回頭看向楊天美,“你,你,你不要臉!”有些害怕的楊天美指著司月,結巴了半天地才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她雖然蠢,可卻知道身為女人的三從四德,在她眼裡,一個女人怎麼可以去踢男人的那個地方。
“這就不勞你操心了,”司月同情地看向楊天美,“你現在應該想想,這三人應該都是你丈夫的兄弟吧,如今被打成這樣,你回去還能有好日子過?”說完這話,司月很是惡意地笑了一下,轉身,大搖大擺地離開。
楊天美看著司月越來越遠的背影,再想著她臨走前所說的話,無措地站在那裡,她知道,回家又免不了一頓打,隻是,這三人她要怎麼辦?
縣衙內宅,楊興寶看著天色,“師傅,你說我爹怎麼還沒來啊?”問了這話之後,眼裡全是不符合年齡的擔憂,“會不會家裡又出什麼事情了?”
“或許是被什麼事耽擱了,”王雪君笑著說道。
“恩,”楊興寶點頭,突然,眼睛一亮,跑了出去,“娘親,今天怎麼是你來的?”
“怎麼?不喜歡娘親來接你,那我回去了。”司月笑著說完,假意要往回走。
“不是的,”果然,楊興寶著急了,連忙抱住司月的腿,“小寶喜歡,最喜歡娘親來接我了。”
“嗬嗬,”司月笑著捏了捏楊興寶的臉蛋,抬頭,對著王雪君打招呼,“王大人。”
“家裡又出事了?”王雪君這話雖然是問出來的,不過語氣和神色都是肯定的。
“一點小事情,”司月不在意地說道,雖然分戶對她來說是驚喜,可在王雪君這樣身份的人麵前,可不就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問題嗎?“小寶,跟師傅告辭。”
“師傅,我走了啊。”楊興寶放開雙手,隨後對著王雪君拱手,這些日子,他不但在學業上進步很大,禮儀更是在王雪君的言傳身教下突飛猛進,看著兒子像模像樣的行禮,司月相信,過不了多久,小寶即使是和那些大戶人家的公子站在一起也不會遜色的。
司月和楊興寶剛剛離開,王雪君一招手,便有下人上前,聽候吩咐,“去查查楊天河出了什麼事情。”
“是,老爺。”
“娘,是不是爺爺他們又找爹的麻煩了?”街道上,楊興寶抓著司月的手,皺著包子臉,開口問道,天天都來縣城,街道兩邊的東西對他已經沒什麼吸引力了。
“是啊。”司月點頭,“你爹受傷了,我們去買條魚,晚上燒魚湯,給他補補,這樣傷口也好得快一些。”
楊興寶一副就知道是這個樣子的表情,不過,眼裡還是有著濃濃的擔憂,“那爹沒事吧?”
“沒什麼大事,你回去一看就知道了。”母子兩人去了市集,挑了一條活蹦亂跳的鯽魚,這才往家走。
客棧內,中鄉跪在楊天賜麵前,先是請罪,隨後將自己所見到的事情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隨後靜候發落,“你的意思是,信被娘毀了,我爹壓根就沒有看到信裡的內容?”
並沒有火氣甚至可以說是溫和的問話,卻讓中鄉的心一緊,“回公子的話,是的,奴才辦事不利,請公子責罰。”
“你先起來,”楊天賜再一次笑了出來,“你來的時候,爹在對娘動家法?”
“多謝公子,”中鄉先是恭敬地站起身來,“老爺對老夫人的行為好像很生氣。”
“那我四哥和四嫂回來後有說什麼嗎?”
中鄉搖頭,“一句話都不曾說過,隻是,四公子的臉奴才看著挺嚴重的。”
“我知道了,你收拾一下東西,天一黑,我們就回去。”楊天賜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臉色,帶著涼颼颼卻完全不會讓人覺得突兀的笑容,無論是周氏發瘋,楊天河被打,還是楊雙吉動用家法,他都是那般的笑著。
“是,公子。”中鄉的行事卻愈發地小心了,因為他知道,像這樣即使是心裡已經翻起驚濤駭浪,麵上卻淡然自若看不出半點破綻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楊天賜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服,“你先收拾著,我出去逛逛。”說完直接走了出去,楊天賜離開之後,中鄉覺得周圍的空氣都輕鬆了不少。
楊家小院,楊雙吉這一次是下定決心要給周氏一個深刻的教訓,那板子是一點都沒有省力,劈裡啪啦地朝著周氏的屁股上招呼,最初疼的時候周氏還有力氣哭嚎,可到後來,整個人都迷迷糊糊小聲呻吟起來。
旁邊的人看得也是心驚肉跳,直到周氏的褲子上染血,他們再也不能旁觀,楊天麗是直接就跪在地上,緊緊地抱著楊雙吉的腿,“爹啊,你再打下去,娘就被打死了。”
“是啊,爹,娘肯定已經知道錯了,”楊天山跪在另一邊,很想奪過楊雙吉手中的棍棒,隻是,沒有楊雙吉的同意,他是絕對沒有那個膽子的,“再打下去,娘恐怕真沒活路了。”
“哼,”楊雙吉冷哼一聲,想著周氏所做的事情,氣並沒有完全消下去,隻是,看著周氏褲子上的鮮血,還有周氏那若有似無的哼唧,心猛地一跳,理智回籠,他就是再生氣,也從未想過要將周氏打死或者打殘的。
楊天江很有眼色地接過楊雙吉放下來的棍棒,“大哥,快把娘帶進房間去吧,天麗,你去給娘那傷藥,你們去準備衣服,”不說衣服還好,一說楊天江這才想起,他還一直穿著濕衣服,渾身打了個冷顫,彆真的著涼了,“五弟妹,你去熬些薑湯。”
周氏聽著兒女的求情,眼淚是嘩嘩地往下流,屁股疼痛,心中也難受,此時的她不像平日裡那樣大聲地哭嚎,但這樣的嗚嗚之聲不僅是讓她的兒女心生不忍,就是楊雙吉都在想,他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不過,雖然已經心軟,嘴上卻沒有忘記最初動手的目的,“知道錯了沒有?”
“恩,”周氏趴在凳子上,用手背抹了眼淚之後,才點頭。
“知道錯了就好,以後做什麼事情都先動動腦子,若是再想今日這般衝動沒事就撒瘋,彆說族裡的人不會放過你,就是我也不會再留你的。”楊雙吉說完這話,本著眼不見心不煩的想法,拿著煙杆就想往外走,剛沒走幾步,又想到今天發生的事情,如今村子裡的人指不定心裡怎麼想他呢,回頭看著亂糟糟的一家人,調轉方向,直接去了書房。
點了煙,深吸一口氣,楊雙吉沉重的心卻並沒有半點好轉,剛才周氏的哭聲那般的淒慘,他棍棒打下去的聲音也不小,可從頭到尾,老四都沒有露麵,仿佛被打的人不是他親娘一樣。
這個兒子,他真的要丟了嗎?楊雙吉也清楚,自從唐桃離開之後,他們一家人都虧了老四父子兩,看著小寶更是不由得會想到他那跟彆人跑了的娘,可除此之外,他所做的事情都是為了這個家啊,他有錯嗎?想著老四那看過來冷漠的眼神,煙霧繚繞中的楊雙吉有過一瞬間的迷茫,隻是,很快的,看著書房內不算多但擺得十分整齊的書籍,他堅信,他是沒錯的,總有一天老四會明白他的用心。
雖然一路上司月有將楊天河的傷勢說得仔細,可當楊興寶真看見楊天河那白蘿卜一樣的腦袋時,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的,上前伸手想摸卻又不敢,隻得悶悶地問道:“爹,你被包成這樣難受不?”
楊天河伸手,捏了捏小寶的包包頭,隨後搖頭,表示他不難受。
“你怎麼不躺著歇會?”看著楊天河還坐在她離開時的方向,開口問道:“這麼坐著,你不累嗎?”
楊天河搖頭。
“你沒事吧?”司月看著楊天河這個樣子,很是不放心地問道。
楊天河再次搖頭,順便用疑惑地眼神看向司月。
好吧,她算是白擔心了,“小寶,照顧好你爹,我去做晚飯,知道嗎?”
“知道。”楊興寶點頭。
可實際上,司月是放心得太早了,看著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的父子兩個,正準備殺魚的司月不由得皺起眉頭,“小寶,不是讓你照顧你爹嗎?跟著我做什麼?殺魚有什麼好看的?”
楊興寶委屈地瞥了瞥嘴,“娘親,不是小寶,是爹,是他非要跟著你的。”
司月側頭,看著蹲在她身邊的楊天河,“你跟著我做什麼,去歇著吧。”
楊天河搖頭,卻沒有半點動作。
得,你願意跟著就跟著吧,反正她也不會少塊肉的,於是,接下來的好一段日子裡,司月後麵跟著楊天河,楊天河旁邊站著個小不點,時不時地說一聲,“爹,你小心點,前麵有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