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下獨酌(四)
他在心底祝福了一句“傻人有傻福”,袖子一甩,繼續前行。
有人從散花樓主樓狂奔而至,是方才領沈倦去小院休息的小胖子,手裡攥一堆東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沈師叔——終於找到你了。咦,沈倦師弟也在?”
驚訝過後重新轉向沈見空,又氣又怒:“鯤鵬派、寒山派、明月坊、煙雨山莊發來拜帖,說要見、見沈倦師弟!這哪是‘拜’,分明是明目張膽來搶人呐!”
“不見。”沈見空聲音冷冷,像沉寂地底經年不見的寒冰。
“他們說什麼,沈倦師弟尚未正式入門,我們不能替他做主。”小胖子一臉愁苦,“哦,還有,臨安城城主也來了。”
“臨安城城主來乾什麼?”沈倦感到奇怪。
小胖子:“他沒說。”
“不見。”沈見空重複方才的二字。
哪知沈倦和他同時道:“行,我見他。”
兩個人,兩句話,兩種意思。沈見空偏頭,如墨般漆黑的眼眸裡透著些微青色,被燈輝一照,分外幽深。
沈倦抬眸和這人對視,彎著眼,似笑非笑。
他們都不說話。庭院內變得幽靜,能聽見的,唯有風與燈燭的聲音。
沈倦少年身量,不僅身高不如沈見空,骨架更是偏輕,看上去尚有幾分瘦削,但氣勢與沈見空不相上下。一人白衣白發沉寂如霜,一人漆黑衣袍翻飛於風,放肆張揚。小胖子看見這一幕,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些,卻是一不小心踢飛路旁的碎石,清脆聲響打破沉默。
沈見空收回目光,麵無表情道:“彆忘記,你方才說過什麼。”
“我不會,我的心呢,一直是向著禦雷派的。”沈倦漫不經心回他,旋即歪頭,衝小胖子道:“把人叫到剛才那院子裡。”
他晃著指間折扇,慢條斯理轉身,沿來時路回去。
小胖子杵在原地,有點兒愣,他心想:這位師弟膽子果然很大,竟然“讓城主來”,而非“我去見”,還敢和太玄上境的沈師叔對著來,小小年紀便如此囂張,不愧是上上品根骨。
沈倦回到方才的小院,青鹿派那位長老已經離開,院內空空蕩蕩,看來這一時半會兒,沒人被問道珠選上。
他挑了間屋子進去,沒過多久,臨安城城主至。仍是小胖子引著過來,人有兩個,走在前的是臨安城城主,後麵那個看上去不像侍從,亦不似哪個門派的修行者,腰間掛著支墨筆,一副書卷氣。
“請坐。”沈倦倚著主座椅背,抬手衝來者比了個“請”的手勢,眉眼輕彎,語帶笑意。
城主一進門便誇,語氣樂嗬嗬的:“聞名不如見麵,沈少俠氣度不凡,實乃天人。”
“客氣話不必多說,兩位找我何事?”沈倦不跟他客套,直截了當、開門見山。
腰間掛筆的人上前數步,來到沈倦麵前,笑道:“某是江湖飛報的執筆者,姓單,單名一個齡字,單某想將沈少俠令問道珠迸發出華彩光芒一事寫到飛報上,特來征求沈少俠同意。”
江湖飛報是懸天大陸上知名報刊,創刊於數百年前,直追各界熱點,並連載八卦與話本,深受歡迎。直至今日,沈倦都認為這報刊是由某位穿越者老前輩所創。
他從前並非沒上過江湖飛報,對應非常自如:“你把事情說出去,所有人都會知曉我的根骨品級,這對我有什麼好處?”
單齡道:“幫你出名。”
沈倦微挑眉:“然後呢?”
“四方皆會爭搶你這根好苗子。”
“可即使我不上報,也有不少門派朝我拋出橄欖枝了。”
“名聲能讓你身價變得更高,將你今後的路拓寬拓廣。”
“可我不想出名。”沈倦攤手,神情似有些無可奈何,如果沈八萬在此,會發現他的表情跟戲弄柳江城時一模一樣。
單齡反應堪稱神速,當即問:“沈少俠可有其他想的?”
沈倦仔細想了想,他初回懸天大陸,雖說從遊戲裡帶了些東西出來,卻不好換錢,並且也不想換,如今身上隻有沈見空那個冤大頭給的一千金,所以就目前的境況而言,他相當缺錢,而他想好吃好喝地生活,卻是沒錢不行。
於是心思一轉,對單齡道:“利潤分我一成,隻要有我這一期的。”
單齡微微睜大眼,沒想到這位沈少俠的要求如此清新脫俗不做作,卻也毫不猶豫,立刻道:“好。”
於是單齡開始對沈倦全方位的采訪,並拿留影珠記錄了沈倦的容貌姿態,還約定以後若再遇類似情況,依舊進行分潤。
這之後,城主終於開始自己的話題:“沈少俠,你方才說自己是位雲遊俠客,並無固定居所,亦不知到底出身何地?”
沈倦點頭:“對。”
城主笑起來,笑容異常誠懇:“少俠,你看我們臨安城如何?”
這一笑,沈倦立刻知道他要乾什麼了,幽幽道:“你想讓我將戶籍定在臨安,從此變成一個臨安人?”
“跟聰明人說話果然輕鬆。”城主麵上笑容更甚,“沈少俠若是答應,可以對我提任何要求,作為城主,我竭力滿足。”
沈倦流露出幾分感興趣的神色,笑問:“任何要求?”
“任何,無論是金銀、財寶還是法器,或者要我幫忙完成什麼事——但不能傷天害理、危害黎民百姓。”城主回答。
他垂眸思忖,片刻後蹙眉:“可這一時半會兒,我想不出要提什麼。”
“那便留到以後,什麼時候想到了,再告訴我。”城主語氣真誠,從袖袋裡取出一枚信物,遞到沈倦麵前,“若是時間間隔太久,我無能為力,我的繼承人,臨安城的下一任城主,依然會幫少俠辦妥。”
沈倦接過,偏頭問單齡:“單公子,可否請你做個見證?”
“自然可以。”單齡知機一笑,“我還會修改方才的記錄,將沈少俠的介紹更改為江南道臨安人士。”
沈倦對今晚的收獲甚為滿意。
夜早已深深,他送走二人,困意終於襲來。距離根骨測試開始,已過去一個時辰,小院裡還是沒有旁人的身影,看來這十年來臨安城沒出多少好根骨,也難怪城主會給出那麼大的條件,讓他將戶籍落在此地。
沈倦掩麵打了個嗬欠,鎖門、吹燈,走去裡屋睡下。
一夜無夢,中途無人打擾,沈倦一覺睡到正午。
小院裡傳來零零碎碎的說話聲,聽內容,莫不與修道入門有關,看來禦雷派在臨安城終於有了收獲。但這對沈倦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屋裡多了個人。
沈見空站在對麵,黑眸沉靜,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禦雷派每日點卯,若你入門後還是這般,恐怕不行。”
“我隨我的名字,人比較懶。”沈倦從床上坐起來,抬手掩麵,慢條斯理打了個嗬欠。他皮膚本就白,長發披散在身後,烏黑如漆,更襯得膚色冷白,宛如一尊冰雕。沈見空看了他片刻,彈指打出一道靈力,將緊閉的窗戶推開。
初春的陽光傾瀉到室內,照亮一方,讓沈倦看上去終於有了些生氣。
“你根骨雖佳,但修道一事,並非全然依靠根骨,若想有所成就,必須勤勉。”沈見空道。
沈倦歪著腦袋,眼皮微垂,完全不搭理此言。
他不說話,沈見空也不走,過了半晌,沈倦抬頭:“你來乾什麼?”
沈見空:“帶你回門派。”
“我跟他們一起回去便好。”沈倦瞥了眼窗外,低聲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