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倦領到最後一個花盆,沈八萬從他袖子裡鑽出來,拿尾巴一敲盆內,竟撞出一道“砰”的悶響。
“嘶!真是磚!這可怎麼辦!”沈八萬震驚無比。
“這是息土。”沈倦伸指撚了撚,站在執教身後,低聲開口,“息土富含靈氣,三個時辰,的確能種出東西。但想要把這土犁開,卻不止需要三個時辰。”
“所言不錯。”執教捋著胡須,言語裡流露出些許讚賞。
沈倦抬起手指,鼻翼翕動,一番嗅聞,又道:“但這息土並不純粹,你在裡麵加了彆的東西。”
執教點頭,轉身看著沈倦,露出今日的第一個笑容:“若真拿息土來,你們必然種不出,所以我降低了難度。”
沈倦對此不置可否,撩起眼皮,往山下一掃,至某處時,心念微動:“無論種什麼都可以?”
“是,無論種什麼,無論用什麼方法,隻要能在這塊土上種出來。”執教說得肯定,旋即回身,看向在場諸人,聲音嚴厲:
“此事入門考驗之一,各位請仔細對待。”
“再者,為了激勵諸位,我決定設置獎勵——誰第一個在這上麵種出東西,便能獲得一塊純粹的息土。”
此言一出,眾人俱是眼前一亮。他們雖然未見過真正的息土,卻也聽說過息土的價值。旁的靈土,種子播下去,三五日才可發芽;可若是種在息土裡,半個時辰便可生長成幼苗。
眾人陸續開始行動,有的試圖犁土,有的前往彆的地方尋找種子,唯獨沈倦站在原地沒動。
但他盆裡動靜很大,沈八萬聽見有獎勵,整條蛇栽進盆裡,拿腦袋和尾巴到處亂撞。
沈倦垂眸看了他一會兒,不解問:“你在乾什麼?”
“我犁地啊!”沈八萬忙得很,頭也不抬回答,“盆就交給我,你去找種子,那塊息土,我們必然要得到……哎喲不是我說,這玩意兒真硬,比淨塔塔底的青石還不好搞!”
“原來你想過打洞出去?”沈倦有點兒驚奇。
沈八萬甩甩尾巴:“那可不是?雖說我是被偶像關進去的,但那個地方不見日月,成天黑漆漆的,還鎮著幾尊皮笑肉不笑的神佛,實在是太糟心了。”說完又是一番催促:“你快去找種子!”
“沒那麼麻煩。”沈倦淡淡道。
“為何?”沈八萬抬起頭,他如今是條細細小小的蛇,比拇指粗不了多少,臉跟沒有似的,卻是生生凹出了表情,滿臉疑惑,“你打算怎麼做?”
沈倦道:“你去夥房,找一些生豆子來。”
“嗯?”
“黃豆綠豆之類的,都行。記住要生的,泡水泡了三四個時辰的那種。”沈倦低聲囑咐,“再拿一塊棉布。”
“你要乾嘛?”沈八萬問。
沈倦:“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沈八萬不信:“真的嗎?”
“叫你去就去。”沈倦不耐煩地瞥他一眼,捏住蛇頭,直接將他丟到草叢裡。
沈八萬一步三回頭離開,不慎放心地沿著小路爬行去夥房。沈倦垂眼,盯了盆裡並不如何純粹的息土一會兒,把花盆放到地上,然後擺出他的交椅,一屁股坐進去。
這之後,再無動靜。
他睡著了,連傘都不撐,睡得沉靜,風雨無阻。
但在彆人看來,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尤其在眾人皆知他乃上上品根骨的情況下。
“我們、我們要不要去向沈倦師兄討教一番?”不少人竊竊私語,連稱呼都換為了“師兄”。不過終究沒人敢過去問,畢竟他第一日的冷淡模樣還曆曆在目。
唯獨江漱月來到沈倦身旁,卻沒開口說什麼,隻是圍著沈倦轉了一圈,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幫他把傘撐上。
三刻鐘後,沈八萬叼著乾坤袋爬回蒼石崖,見沈倦又睡了,不住拿腦袋頂他。
“嗯?”沈倦醒來,眼皮撩開一條縫,向手腕上的蛇投去一瞥。
“我帶著豆子回來了。”沈八萬指了指丟到沈倦懷裡的乾坤袋。後者“哦”了聲,看了看頭頂的傘,坐直上半身。
天稍微亮了些,但光線仍舊朦朧,尚不如沈倦腳邊那盞提燈明亮。他把花盆抱到腿上來,這段時間,盆底已積了薄薄一層水,沈倦把水倒出來,接著打開乾坤袋,將裡頭的豆子放進去。
沈八萬很討巧,半路上想明白了沈倦的意圖,於是偷豆子時特地挑選一番,拿的儘是泡脹的。
沈倦把豆子們鋪開後,將棉布裁成合適的厚度蓋在上麵,接著把花盆放回雨中。做完這些,他眼睛又是一閉。
“你且睡,我來看盆,發芽了叫你。”沈八萬小聲道。
他睡去,天幕從東方一寸寸亮起來,不過由於下著雨,始終泛著灰。崖上青草春枝被水洗過一夜,凝翠欲滴,姹紫嫣紅的花透亮柔嫩,煞是動人。
盆中紗布底下,變化悄然發生,被泡胖的豆子翻出細小新芽,漸漸將棉布頂開。沈八萬將自己縮得更小,蚯蚓似的,鑽到棉布底下,偷偷看了眼,旋即欣喜竄出,繞著沈倦手腕爬來爬去:
“出芽了!出芽了!”
他過於興高采烈,以至於聲音大了些,驚動的不止沈倦,還有旁人。
守在崖邊的執教大步走過來,一臉不可置信。
沈倦撩起眼皮,把蓋在花盆裡的棉布掀開——小小的黃豆上果然長出幼芽,又由於息土富含的靈氣非常濃鬱,幼苗正肉眼可見地往上竄。
沈倦把花盆往執教麵前遞了遞,輕笑道:“方才你說過,無論種什麼,無論用什麼方式。請看,我已種好。”
“這也行?”“真種出來了!”“我的天,太聰明了吧!”
四方皆起震驚聲,執教回過神來,撫掌讚許,“妙,妙!我曾設想過數種方法,卻不料你有如此簡單的回答方式。”繼而轉身,對分散在蒼石崖各處的年輕弟子傳音:
“沈倦,七刻十一分完成任務,乃首位完成者,獲得息土。”
“多謝。”沈倦笑得非常有禮。
他拿到息土,將傘還給江漱月,帶著沈八萬離開蒼石崖,回到小院後,發現窗台上站著隻信鴿。
鴿子長得有幾分眼熟。
沈倦摘下它腳上的信筒,以特殊手法拆信,展開一閱:
“故人安好,吾甚悅之。
無事小神仙,戌時三刻見。”
“無事小神仙”是花滿城中的酒館,有位朋友約他到那處見麵。沈倦一番思忖,對沈八萬道:“去拐一隻鵬鳥,我晚上出去一趟。”
沈八萬大為詫異:“門派的飛行獸也是能拐的嗎?”
“去停雲峰上拐,那兒的鳥比較乖。”沈倦慢條斯理說道,但說著說著,又覺得不妥當,沈八萬身為一條蛇,去拐騙生了靈性的鳥,打草驚沈見空是必然的。
他輕歎一聲:“還是我自己去,你待在這裡犁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