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塵外(八)
如果仔細看, 會發現沈見空眉宇間藏著幾分緊張。漆黑眸底深處光芒微閃,像是藏在夜幕儘頭的星,小心翼翼,謹慎細致。
被拒絕的次數太多,他如何能不生出此般情緒?
沈倦心尖兒跟被掐了一下似的, 泛起些微的疼, 他輕輕抿唇,問:“你想清楚了嗎?”
“我從來都很清楚。”沈見空定定道。
沈倦從青石上起身, 繞到沈見空身前。他未抽出自己的手,就著被牽的姿勢,坐到沈見空對麵:“但我現在, 連自己的來曆都弄不清楚了。”
“弄不弄清楚無妨, 我都陪著你。”
沈見空的語氣一如既往堅定,似亙古不移的山河,風吹雨落雪飄搖,他在那處, 巍然不移。
“你背著我偷偷上了語言培訓班吧?專說好話的那種。”沈倦指尖在沈見空掌心裡撓了撓,緩慢笑開,“或者是背著我偷喝了蜂蜜水。”
“心之所向, 肺腑之言。”沈見空不錯目凝視沈倦。
夜色深沉縹緲,山間燈輝如海, 遠處青翡閣後飄轉出炊煙,蟲聲清脆,晚風藏香。沈見空半張臉隱沒在樹的陰影裡, 半張臉上浸潤月光,眉眼俊美無雙。
兀的,沈倦抬起空閒那隻手,在沈見空臉頰上輕輕一捏:
“那你笑一個給我看?”
沈見空:“……”
沈見空癱著臉,唇角與眼眸看不出半點弧度。
“哎。”他歎了聲,幽幽道,“小時候還會笑一笑,長大了這張臉竟成了一塊板。”
“師兄。”沈見空話語裡多了些許無奈。
“師弟。”沈倦順口回了一句。
便見沈見空眸底的無可奈何多了幾分。
沈倦兩隻手都抬起來,揪著沈見空頰上軟肉,往外扯了扯,輕笑道:“好了不逗你,阿甲阿八他們差不多做好飯了,我們回去?”
沈見空坐在原地沒動。
“嗯?”沈倦眉梢一揚。
他對麵之人緩慢斂下眼眸,用一種近乎於平靜的語氣問:“為何讓沈亦輕留下?”說是近乎於,是因為在沈倦聽來,這話就是“我不太同意沈亦輕留下”的意思。
在這一點上,沈倦沒順著他,隻道:“很難說清楚。”
“那就慢慢說。”沈見空道。
沈倦凝眸思索片刻,慢條斯理道:“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有多奇妙?”沈見空冷哼。
“一見如故。”沈倦輕聲說道。
沈見空又靜了下去,本就是凝霜色的眉梢更冷幾分。
四野唯餘蟲鳴,一聲比一聲更幽。
這回換沈倦無奈:“我不提此事,你不高興,我實話實說,你同樣不高興,以後叫你不高興算了。”
沈見空拉過沈倦的手,把玩著他手指,一寸寸從指尖捏到指根,爾後將手指嵌入他的指縫,同他相扣,從動作到神情,裡裡外外都透著不悅。
他由他玩了一會兒,忽而笑了:“那你坐在此地不要動,我去廚房讓阿甲多弄一道菜。”
“什麼菜?”
“醋泡蘿卜。”
沈見空眯了下眼。沈倦假裝沒看見,從他的手裡抽走自己的手,甩甩衣袖,起身往回走。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氣勁猝然纏上沈倦腰際,將他往後一拉,跌坐回方才的位置。他背對著沈見空,後者傾身過來,單手扣住腰,另一隻手撩開他脖頸間烏黑的發,衝著那個至為熟悉的地方張口狠咬。
沈倦沒毒發,沈見空亦不曾渡龍息過去。除了疼,沈倦感受不到彆的,但這疼在能忍受的範圍內,更沒破皮,不由“嘖”了聲。
過了三四分,沈見空放開他。
那一截白皙上多了圈猩紅,看上去不猙獰,隻能讓人品出曖昧。而時至暮春,衣衫越穿越少,沈倦這外衫領口開得又低,咬痕根本藏不住。
沈見空幫沈倦把亂發理好,低聲道:“你去吧。”
“你屬狗的?”沈倦回頭,他不看也知自己脖子是什麼狀況,沒好氣瞥了沈見空一眼,“若被人問起,我就說是狗咬的。”
“我在時,沈八萬等人不會來找你,也就師父過來時有可能看見。”沈見空語調平平,半分不懼。
“不得了,長大了,翅膀硬了。”沈倦故意板著臉。
熟料下一瞬,沈見空補充:“哦,還有你新收的侍衛。”
“……”沈倦翻了個白眼,“你最在意的人其實是他吧?你想借我去吸引他的注意力吧?”
“你想多了。”沈見空自地上起身,朝沈倦伸手,“我喜歡的,在意的,從始至終唯你一人。”
沈倦臉皮向來厚,根本不在意帶著這麼一圈咬痕出現在外人麵前,他非常自然地招呼沈八萬和花甲一塊兒吃飯,如沈見空所料,因他在場,那兩個修為並不高深的妖怪溜得比兔子還快。
布菜之人是沈亦輕,那麼明顯的痕跡他不可能看不見,但視線不曾有些許停留,神色自若幫沈倦盛湯。不過他自始自終,都沒看過沈見空一眼。
今晚的湯是淮山燉排骨,肉軟爛,入口即化。花甲熟知沈倦的口味,在一旁打了個麻辣油碟。沈倦喝了口湯,吃了塊肉,抬頭各看一眼坐在自己身旁,與站在自己身後的人,然後對沈亦輕說:“你坐下。”
沈亦輕沒推辭,坐在沈倦另一邊。
三個人,形成一個三角形,其中兩個頂點還互相不理會,甚至連眼神都不給對方。